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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有我在,别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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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隐星稀,夜色如墨。
星光下,宋曦的脸色苍白如纸,眼底仿佛蓄着一层朦朦水雾:
“……你不问问,是谁给我定的罪,又是谁在抓我吗?”
煜昭笃定道:“不管是谁,都是他们错了。”
夜风拂过宋曦鬓边的碎发,四目相对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悄然萌生。
“你为何如此肯定?”宋曦怔怔地望着他,半晌,喃喃道:“我……我有可能是骗子、杀人犯、是反贼、是——”
“你是宋曦。”煜昭毫不犹豫地打断她,手腕一个用力,强行拉着她转过身来直面自己:“你是凤凰山的宋曦,是救过我、收留我、照顾我的宋曦,自我遇见你以来,目之所见全是你对我的好。我不信天道、不信法条,我只信我自己的眼睛。”
宋曦直愣愣地望着他,眼底泪雾盈盈而下。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她抽了抽鼻子,小声哽咽:“你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做过什么事,不知道外面有什么人在找我,你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我会不会害你,你就不怕吗?”
“我怕。”煜昭坦然道,在宋曦收紧的目光中很轻地笑了笑,一字一字道:“我怕你赶我走。宋姑娘,若你现在赶我下山,我怕是要身死敌手,尸骨无存了。”
宋曦目光凝滞,不自觉歪了歪头,疑惑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赶你走了?”
煜昭长眉一挑:“姑娘方才不是准备画路观图让在下下山吗?”
“……”宋曦一时无语,只压低了眼睫,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以为你知道我是……就不会愿意再留下来。”
大越朝官奴地位卑贱,遭人冷眼鄙夷。自从宋府获罪,沦入贱籍以来,宋曦早已习惯旁人的轻贱,逃入山以后,她虽独自一人,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生活在山林之中,与野兽虫鸟为伴,倒也自在。
然而离开烟火尘世,长久独处深山之中,代价便是漫长无垠的寂寞。
山中日夜更迭,每当夜色降临,山里的寂静像被放大了无数倍,她伴着小屋里的一星灯火,倚窗而坐,听风声簌簌而过,看星辰渐渐隐没时,也常会觉得孤单。
直到遇见煜昭,她的小屋才开始多了几分温暖的人气。
屋子前新围的一圈竹栅栏、院子里里慢悠悠走来走去的野山鸡,还有一大早便高高挽起袖子在楼下劈柴喂鸡的煜昭……
日子开始一点一点变得五光十色。
山林里小小的吊脚楼,越来越有“家”的味道。
她渐渐习惯并享受这种变化,可心底仿佛有一道声音,日复一日地提醒她——煜昭不会永远留在这里,他的伤势会痊愈,他的家族、产业、亲朋挚友在山下,他总有一天会下山,而身为逃奴的你,只能一辈子留在山里,甚至你的身份若是被他发现,他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厌恶你、鄙夷你,对你避之不及……
是了,如果他知道我是戴罪的逃奴,一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想法在那日下山遇见的端国公府亲兵后变得越发清晰、深刻。很多个瞬间,当她沉溺在平凡又平和的生活里时,眼前的一切总是倏然生变,甚至面容锋利俊美的煜昭陡然幻作面目狰狞的端国公亲兵,带着长刀镣铐一步一步朝她逼来。
她不敢想象,如果端国公府的人寻上门来,当众宣告她逃奴的身份并将她押解而走时,煜昭脸上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厌恶?轻蔑?还是恐惧。
与其让他看到那一幕,倒不如主动告诉他。
终于,借着酒后冲上脑顶的勇气,她向他坦诚了难以启齿的身份。
她设想过许多种可能——得知她的身份后,他或许会厌恶、鄙夷、害怕,甚至拔腿就跑,而她唯独没有想到的是,煜昭竟连理由都不问,便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她身边。
“傻瓜,”煜昭略一抬手,却在指尖将要触碰到她苍白失色的脸颊时又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五指搭在她肩上,仿佛希望能给她些许慰藉:“外头也有人在追我,我离开这里,又能去哪里呢?我与你,其实是一样的人。”
“可是……”片刻的失神后,宋曦意识收拢,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脊背立刻浮上一股寒意,心跳骤然加快,心脏似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她仓惶抬眼看着煜昭,颤声道:“捉拿我的人,很是凶残霸道,我怕……他们已经找到山下了,我怕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找到这里来,你留在这里,若被他们发现,怕是会给你冠上窝藏逃奴的罪名。”
煜昭垂眸看她,宋曦紧咬下唇,脸色苍白得可怕,一双潋滟美目因恐惧而大睁着,眸中蓄着潋滟水光,瘦削的肩膀瑟缩颤栗,仿佛恐惧到了极点。
心脏刹那间狠狠揪成一团,他深吸一口气,终于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手掌抚上她的后背,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抚。
“所以这些天来你心事重重,就在想这些?怕被人带走,还怕连累于我?”
宋曦单薄的肩膀在他怀里轻颤,脑袋埋进他的胸膛,他能感觉到她很轻地点了点头,鼻尖在他心脏附近浅浅一阵摩挲,难以言喻的酥痒仿佛穿透肌肤窜入心脏肺腑。
“傻瓜。”他拥着她的肩,温声道:“别怕,有我在这里。”
宋曦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一抹眼睛,小声哽咽:“你也没有办法的,谁也帮不了我……”
煜昭此人虽气宇不凡、有王孙之风,宋曦早就料想得到他必定不是普通商贾,可是即便他出身显赫高贵又如何?权势再大能大得过端国公府?地位再高能高得过亲自定了宋府之罪的皇帝吗?
“就这么不相信我啊。”煜昭揉了揉她的头发,嗓音里似乎带上几分无可奈何的笑意:“你且告诉我,是何人将你逼入如此境地?待我回京,立刻——”
“吹牛!”宋曦冷不防推开他,背过身去胡乱抹了抹脸,嗔道:“你腿上的伤还没有好,便操心起旁人的事来,还是先安心养伤再说吧。”
端国公府权势滔天,国公世子在盛京城为非作歹横行霸道,长久以来无人敢管无人敢查,何况确实是她叛主出逃,便是闹上了天也是她没理,不管煜昭是何身份,都不该将他卷进来,平白给他添麻烦。
温软的身体骤然离开怀抱,煜昭的双臂还维持着微微抬起的弧度,怀中却已空空荡荡,他的眸光一滞,数息过后,却一扬好看的眉眼望向宋曦,顺着她的话温声道:“好,我安心养伤便是,阿曦,你也别思虑过重,还未发生之事,无需过于忧虑。”
“嗯……”宋曦脑中乱成一团,胡乱地点点头,听着他的话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可一时之间却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直到对方伸手拉着她转过身来。
“你既不想说便不说罢。”煜昭低垂眼眸,鸦羽似的长睫轻轻颤栗,温声道:“等你有朝一日想说了或是需要我的帮助再说也不迟。阿曦,说了一宿话了,你还饿不饿?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被他这么一说,宋曦才恍然察觉肚子咕咕作响?方才那三五片烤肉压根不顶饿,才过去这么一会儿,便像是没吃过东西似的。
“唔……”宋曦摸着肚子,小声呢喃:“好像是有点儿。”
不远处的烤架上,烤肉还在滋滋作响,油香混杂着肉香窜入鼻中,勾得人胃口大开。
煜昭拉着她重新入席,盘子里的烤肉放了一会儿已经凉透了,宋曦瞥了一眼,只举起杯中残酒,仰头一饮而尽。
“这酒失味了。”宋曦咽下喉中苦酒,闷声道。
“那就别喝了。”煜昭拿走她手中杯,又望她面前的盘子里堆了几片干活烤好的肉片。
“这世上美酒甚多,珍馐琳瑯,”他轻轻勾起唇角,笑容被火光笼上一层炫目的金色:“以后我带你去吃更好的。”
*
星辰交替,寒意散尽,转眼已是初夏。
煜昭身上的伤口已尽数愈合,腿上的骨伤也已恢复大好。
这天清晨,宋曦推开窗子便看见煜昭身穿白衣,带着一身清辉,在院中舞剑。
当初煜昭昏倒在林子里,身上并无佩剑,待他伤势大好后,便持刀削了一根长竹,以竹为剑,在山林竹海中游走。
此刻熹光满地,身着白衫的年轻男人轻袍缓带,墨发高束,身形挺拔如苍松翠柏,手中竹剑翻挽出繁复剑花,剑意咆哮,剑光凛然,伴随着纷纷落竹,颇有几分出尘剑仙的味道。
宋曦看着颇有趣味,不知不觉已支着下巴在窗户旁看了许久。当煜昭终于收剑凝神,宋曦扭了扭略有些酸乏的脖子起身准备下楼,却在这时看见天边不知何时出现一只黑白相间的大鸟,径直小屋的方向飞来。
那鸟儿毛发油光水滑,脖颈上的精铁项圈闪闪发亮,显是由主人精心调教饲养,训练有素,绝不可能是凤凰山中的鸟兽。
仿佛与世隔绝的凤凰山竟出现有主之物,宋曦不由得警觉起来,浑身上下的神经瞬间绷紧。
而在此时,那只大鸟翅膀一掠,自空中降落,竟稳稳停在煜昭伸出的手臂上,抬起一条鸟腿,露出绑在上面的信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