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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落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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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的一声。
白棠只觉胸中钝痛,头昏脑胀,呼吸不过来。冷,好冷,她似被困于冰窖之中,动弹不得。
眼皮似有千斤重,她努力睁开双眼,赫然发现自己正在水中往下坠。
是了,她刚从皓月院看完弟妹出来,却不小心失足掉进了后院的池里,她当时到底是在出神地想着什么呢?
白棠来不及细想,求生欲让她想要拼命往上浮,可是她的四肢并不听使唤,完全使不上劲,而且冰冷冷的池水灌得她肺都疼,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都说人死之前,会回忆起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和事,她以为她的回忆里只会是严燚,毕竟自己这近三年来一直都是围着这个名字生活的,可实际上脑海里关于严燚的画面只闪过了一副——新婚之夜,他着一身红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沉默许久,就在她耐心快要告罄时,他终于轻启那紧抿着的嘴,冷冷地吐出一句:“此非我所愿,你莫要逾越。”
很奇怪,当时她的盖头明明还没被掀开,但她肯定他当时的神情就是这样的。
她突然想要从脑海里搜索出更多关于严燚的画面,就是死也要把他牢牢记住的才对,可是很遗憾,她再无法从过往里搜索出一星半点了,毕竟那个人甚至没有看过她一眼,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就离开了。
而她在落水前一秒还在出神地想着这次给严燚做的冬衣要绣上什么图案才好。
白棠突然觉得好无力,还没等她再多思索,却不想已被人救起。
“夫人,呜呜呜,你醒醒,你别吓奴婢啊!”迎春一边嘤嘤哭着,一边手忙脚乱地用力按压着白棠的胸口。幸好她察觉夫人出来太久还没见回来,便急急忙忙地出来寻人了。
白棠吐出一口池水,她慢慢地睁开双眼,有些出神地怔愣着,胸口被人按得隐隐作痛。
“夫人,你醒啦!”迎春抹了一把眼泪道。
白棠没有回答,只是眼睛四处转了转。四周黑漆漆的,不远处闪烁着几个火光,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喊:“快快快,夫人在那边呢!”
迎春看着自家主子一副失神落魄的模样,更加嘤嘤哭道:“夫人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呜呜,将军早晚会知道夫人你有多好的!”
白棠有气无力地翻了她一眼,这婢子该不会以为她是为情所困才跳的水吧?她是被她按疼了好吧!
“咳咳,我是不小心掉进水里去了的。”白棠虚弱道,这会儿死里逃生之后,初冬的夜风再一吹确实是冷得让人直哆嗦,“好冷,我们先回去吧。”
正好管家福伯带着一群仆役过来了,着急忙慌道:“夫人可有事?迎春你快把夫人背回去,还有你快去请大夫,你去烧点热水煮点姜汤……”福伯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干活。
回到清棠院,迎春伺候着白棠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后,才唤了大夫进来看病。
“夫人脉浮而紧,有风寒入侵之象,为防恶寒发热,老夫开几剂祛风散寒的药给夫人服下,好生休息加以调理,切莫再受凉了。”大夫边开药方边嘱咐道。
当夜,白棠果真发起热来了,她在梦中断断续续地梦见许多儿时的过往,她想家了。
醒来后,白棠看着这个自己待了快有三年的清棠院,地方虽大,却冷清的很。偌大的院子,只有白棠和迎春两个人。当初为了节省开支,将军府的仆役基本上都给遣散出去了,只留下了包括管家福伯和王妈妈,以及迎春在内的十余人。
清棠院还是在白棠住进来之后才布置得看起来温馨了点,庭院中种植了四季常开的花草,白棠还在那棵老梧桐树上挂了个秋千,树下摆了个休憩用的小茶桌,她想着以后严燚回来了,他们可以在树下躲过三伏天的炎热,她在秋千上看着他或是两人坐在一处品品茶都是极好的。
白棠想着想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近三年来好像总在为别人而活,准确的说,是只为了他而活。她原本在江南时可是很恣意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里民风淳朴,她常常背着个画架游玩在城里城外的各个地方。
直到某段时间,她时常在街头巷尾听闻到上京的小严将军英勇骁战,十四五岁光景便随父北上杀敌,年纪轻轻就多次率队立下显赫战功,手下的严家军更是让外敌闻风丧胆的存在。这样一个少年英雄无疑是众多女子的梦中情郎,白棠也不例外,光是听他人的描述就已对素未谋面的严燚暗生情愫了。
她认为嫁人就当嫁这样的盖世英雄。不曾想,后来外面都在传严老将军因指挥失误战死于沙场,数十万将士也因此丧命,严燚死里逃生却也深受重伤,将军府名誉受损,一朝没落。圣上念及旧情,赦免了严燚,还把她指婚给了严燚,这可把她高兴坏了。这一高兴就让她困于这座深宅大院中近三年。
可是,人人口中艳羡的上京城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她还没好好逛逛。
她突然就不想再这么傻傻等待了,还是别妄想终有一天能把严燚这块臭石头捂热了。
直到现在,她一想起新婚夜就气得想咬死严燚,那晚,盖头是她自己掀的,合卺酒也是她一个人喝的,就连那洞房花烛夜也只剩下她一个人。
这受虐狂她是不能再继续当下去了,严燚那狗东西最好一辈子都别回来,她还乐得个自在,他要是回来了,她立马就要跟他和离!
此时,远在北荒之地的严燚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他还不知道自己未来会过得多么鸡飞狗跳,只以为是天凉了。
白棠打开衣橱,入眼的就是一件未完成的男子衣裳。
迎春以为她要接着给将军缝制冬衣了,不禁夸奖道:“呀!夫人这手艺是越来越好了,这是给将军做的衣裳吧,要绣什么图案呢?梅兰竹菊、祥云都绣过了……”
“停停停,谁说我要绣给那个狗东西了,我绣给福伯的不行吗!”白棠大声打断了迎春的话,这糟心玩意儿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刚走上台阶准备进门的福伯,闻言脚下一崴,直接滚下了台阶去。
门外瞬间传来“咚”的一声的同时,伴随着几声“哎呦哎呦”的痛呼。
白棠和迎春听见声响,连忙走出门口来看个热闹,只见福伯摔了个四脚朝天,样子很是滑稽。两人见状,掩住嘴无声地笑了笑。
福伯爬起身尴尬道:“哎呦,老奴这脚今个儿咋不听使唤了啊?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心里想的却是:夫人这是又抽的哪门子疯?咋就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词来了,还要把原本给将军的衣服改给我了呢?可别折煞老奴我了。
“咳咳……福伯没事吧?”白棠止住了笑意,问道。
“没事没事,夫人近来身子好点了吗?”
“好多了,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那掌家的事,老奴这就交还给夫人罢。”夫人自落水后就把掌家的权利交给了他和王妈妈,可这掌家就不是人干的事,别看如今将军府人丁稀少,但这事儿还是一堆一堆的来。
“还是你管着罢,我最近和徐姐姐打算再开一间食肆了。”这几天,白棠出门逛市集时,发现有许多十二三岁的孩子在街头流浪,他们这么小就烂在了泥沟里,以乞讨或抢劫来谋生,以后又会变成什么的人呢?
白棠心想她要是再开一间食肆,那就可以给许多人提供一份活计了。何况以后她和严燚和离了,她也要有能力来保障自己以后的生活才行。
“诶,那好吧,将军这仗也不知道要打到何时,到处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多开一间食肆也是好事,只是夫人莫要太过劳累了才好。”
“不碍事,我有分寸的,如今你和王妈妈帮着掌家,我已松快了不少。”
“诶,那好那好。”福伯嘴上应着,脸上却忧愁不减,夫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她这些年的辛苦,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夫人刚嫁过来的时候,就面对的是一个一贫如洗的将军府,将军虽然在出征前留下了一笔钱财,并再三嘱咐钱花完了就找他。
但夫人十分体恤将军的处境和辛苦,不想他在前线征战还要忧心家里的琐事。于是她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嫁妆用于维持府中生活。后来寻到商机,凭借自己的手艺,将江南美食融入到上京的饮食文化中,这才有了如今生意越来越红火的食肆“春源楼”。
春源楼的大当家是个寡妇,人称徐大娘子。春源楼刚开张时,生意非常惨淡,徐大娘子也毫无经商经验,只是这春源楼是她夫家留给她的产物,她也不想让它就此倒闭。
就在徐大娘子一筹莫展之时,夫人上门找到了徐大娘子,把自己的江南膳食配方卖给了她。反正春源楼平常也只有苍蝇进出,这烂摊子也没谁敢接手,徐大娘子也就死马当活马医了,就算最后垮了也不意外。
然而,春源楼非但没垮,生意还越来越好了。至此,夫人也顺势成为了春源楼的二当家。
一个小娘子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能力立足在了权贵云集的上京城,光是这一点就让他们敬佩的了,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春源楼的收入,多半被夫人拿去支援将军的战事了,却只让他在书信中写道是大家共同募集到的财款,让将军不必忧心,专心应对北蛮。
福伯心想:夫人当真是爱惨了将军,可惜他们家将军是个不开窍的。
白棠原以为福伯这趟过来就是想交还掌家权予她,不料这会儿说完事了也还没见他走。
“可还有事?”白棠疑惑道。
“哦哦对!”福伯给了自己脑门一嘴巴子,“嗐,瞧我这记性,老奴正打算把这月的家信给将军寄过去了,夫人看看这次要写些什么?”
迎春听罢,为白棠取来了纸和笔。
谁料,白棠这次却淡淡开口道:“这次就不写了罢,我没什么想说的了。”
福伯和迎春皆是大吃一惊,两人面面相觑,眼神无声地表达着“夫人这是怎么了?”的疑问。
按理说,以往每月要给将军寄家信时,夫人总是最积极最兴奋的那个,尽管将军一次都没回过她。
白棠看着这两人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只好随便胡诌:“以后没什么事我就不单独写了,接下来我都会比较忙。”末了,还佯装生气道:“反正他也不会看,哼。”
真的是佯装,白棠发现她现在连气都懒得生了。
“那好那好,老奴这就走了,夫人好好休息。”福伯这下放心了,夫人还是那个夫人嘛。
福伯走后,白棠把刚刚衣橱里那件未完工的衣服,连同许多与严燚相关的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扔进了一个大匣子里,再推进了床底下。
做完这一切的白棠坐到了床沿边上歇息,呼出了一口气,结果随手一摸,就从床上摸出了一本《女诫》。白棠一顿,是了,她怕严燚回来后嫌弃她是个不及格的妻子,再娶个三妻四妾什么的。所以,她这些年闲下来时就在看《女诫》《女则》《女训》等书籍,学习如何做一个行为规矩、顺从丈夫的贤妻良母。
天!她以前看的都是些什么书啊?爹爹就从来不需要娘亲学习那些三从四德,他只要娘亲过得轻松自在。
白棠一口气又把这些书全收起来扔进匣子了。拍了拍手,好了,这下清净了,眼不见心不烦!
迎春看着白棠这一系列举动,惊得她想立马再吃三个煎饼,变了变了,她家夫人这是要变心了的节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