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亏欠（修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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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乐熙悠悠转醒时，铃铛还在“叮铃”响着，意识模糊之际，她听到裴行俭一直低低唤着她“阿乐”。
等她终于回过神来，那双紧盯着她的幽黑深眸这才放松下来，手里的铃铛也停止了摇动，关切道：“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郑乐熙呆呆的看向裴行俭，神思渐渐回拢，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微微摇头，只愣愣的呢喃了一句：“裴大人……”
那声音在发颤，夹着丝哭腔，轻柔却又充满着难过、委屈与后怕。
“没事了，别怕！”
听到这句话，郑乐熙抿紧嘴唇，肩膀一抽，强忍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顺着眼角无声落下。
裴行俭心里咯噔一下，黑白分明的眸里倒映着她红着眼的模样，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愣怔了片刻，他这才想起她的家人也在这里，他需避险。裴行俭沉默不语，起身退到了一旁，任由郑时画和崔思弦挤上前去，嘘寒问暖。
郑乐熙整个人还沉浸在疯女可悲的一生当中，又思及袁途的不幸遭遇，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她窝在二姑母怀里，情绪低落久久没能平复下来。
裴行俭站在软塌一旁，离她很近，看着她像个孩子一样哭的不能自已，心里微微揪起。
他知道她的反常都是因为与孙六儿共情导致的，共情越深，情绪越难抽离。为孙六儿，她做不了什么，他也做不了更多。
他更清楚，她今日的种种委屈与悲恸，都是为了帮他。
从方才她睡着之后，他始终坐在一旁，紧盯着她的神色。
郑乐熙入梦之后，神色从平静变得不安，他便知她成功的进入到了疯女的记忆，那一瞬间，他松了一口气，他承认，他有自己的私心，为了破案，他让她去经历未知，让她做了一天苦命的孙六儿。
入梦时间以一个时辰为宜，否则共情者容易辨不清现实与梦境，分不清自己与他人的遭遇，故而直到最后风险一刻，他才理智归位，果断摇铃，出声唤醒了她。
共情短期内只有一次机会，裴行俭没有别的办法，不得不物尽其用。
然而此时见郑乐熙泪流满面的可怜模样，他心里沉甸甸的，多少有些自责，今日，到底是他亏欠了她。
郑时画坐在一旁，面色忧虑心疼不已，只能一遍遍轻声安抚着：“阿乐没事了，没事了，二姑母在，别怕，别怕。”
崔思弦也是紧张万分，见她渐渐平静下来，这才敢出声问道：“阿乐？怎么样？你跟阿姐说句话好么？”
众人并不知晓她究竟在梦境中看到了什么，亦不敢大声催促她。
等郑乐熙终于悲泣完，她才从姑母的怀中抬起头来，哽咽道：“二姑母、阿姐，袁途弟弟……他死了。我亲眼看到她被孙千里献祭给了女妖，他被女妖吃了，尸骨被扔在后山尸坑里。袁莺姐姐跑了，我不知道她逃去了哪里，有没有成功逃出去。他们姐弟俩……他们……”
郑时画和崔思弦一愣，猝不及防听到这样一个噩耗，面色微变，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姑母都知道了，不说了，不说了……”郑时画忍着泪，抬手紧紧搂着阿乐，觉得喉咙干涩得发疼。
为袁途，也为阿乐。
她忽然无比后悔答应让自己可怜的小侄女去亲历这一遭噩梦。
裴行俭没有出声，只默默命人抬走了疯女，见她们姑侄三人抱在一起，踟蹰了片刻，终是识趣地退出了房间。郑娘子虽没有责备他，但他知道，她心中定是懊恼的。
裴行俭目不斜视的盯着院外的古树，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这才缓缓吐出一口心间的浊气，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赵川见七哥脸色不太好看，斟酌了片刻，低声开口问道：“七哥，我们要不帮阿乐找找那个叫袁莺的姑娘？”
吴殷也眼巴巴看向他。
裴行俭没有转过头，只是嗯了一声，语气平静，缓缓道：“必要的话，可试着问灵。”
赵川心知，七哥所说的问灵，是问那个无辜死去的弟弟袁途的灵魂，心中不由一叹，也不知他的魂识还在不在。他抬眼扫了一眼屋内，又惆怅的回过头。
郑乐熙帮了他们，故而他和吴殷对阿乐也滋生出了几丝愧疚。赵川点了点头，目光里带了坚定：“我知道该怎么做。”
“若是结果不好，”良久，裴行俭叹息出声来，“就别告诉她了，让她留着一丝念想也好。”
赵川一愣，低低的嗯了一声，他明白七哥的意思，心情莫名有些苦涩。
过了片刻，冬安才愁着一张苦巴巴的脸走出来，看向裴行俭垂头丧气道：“阿乐没事了。”
这是在叫他进屋。
裴行俭点了点头，敛起神色，心中叹了口气，这才抬腿走了进去。
郑乐熙已平复下来，见裴行俭进内，起身冲他浅浅一笑，只是笑意过于勉强刻意：“裴大人，阿乐将看到的全部告知你！”
裴行俭见她眼睛还红彤彤一片，几乎哭肿了，说话间鼻音浓浓，一股莫名的心情涌上心头，其实在听到她这话的瞬间，裴行俭很想脱口而出——不着急。
然而这三个字止在唇齿间，被他咽了回去。
裴行俭认真的看着她，随后又看了一眼郑时画，后者朝他微微点了点头，毫无恶意，他这才沉着声慢慢说道：“好。”
半炷香后。
裴行俭面色沉沉地亲自送郑乐熙几人离开了青龙寺，又命吴殷一路护送。他站在原地，默默的目送马车走远，这才转身上马，策马往皇家寺庙的方向奔去。
眼下事情看似逐渐清朗，他却仍有疑云，需找几位老道高僧讨论一二。
按郑乐熙的说法，孙千里在后山设下的是噬魂阵，从现场发现的灵宝符以及木头人偶，加上埋藏的方位，尸骨的罗列，埋藏的位置来看，确是噬魂阵无异。
但他仍有一不解，既是噬魂阵，本是杀灵诱捕游魂，以此提升设阵者的邪力。孙千里又狡黠的将阵眼设在疯女六儿身上，以血压阵，按道理，只要孙六儿不被人发现，不出事，这阵就无法攻破。
可道观倒塌，一切就不一样了。
“道观一塌，阵法移位，四象失衡，噬魂阵虽未破，阵法却大大减弱，存有缺口，不但难以噬魂，反而会让不少怨灵以此从阵中释出，四散而去，若严重失控，怨灵还会找孙六儿嗜血索命，这也是那女子阴气极重，命格孽障重重的原因。”
皇寺内，玄无和静空两位高僧坐在蒲团上，抚着白须，听着裴行俭所述，一脸高深莫测。经过河南探案除祟一事，两人对于裴行俭青睐有加，亦有心收为关门弟子，只是都被裴行俭出言婉拒了。
玄无颔首道：“如此一来，那孙六儿作为阵眼，其作用就变得微乎其微。阵法失效，邪祟之力无法凝聚，对于女妖炼化成绝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裴行俭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解道：“此后果，孙千里不可能意识不到。可既已察觉，他为何不补救？反而气定神闲，不慌不乱，实在耐人寻味。”
从郑乐熙描述的梦境那最后一幕他可以确认，孙六儿定有大作用，可到底是什么呢？
孙千里给女儿所喂养的真的只是补气血的药丸而已么？
那蚀骨钻心的疼痛及伤口施法又有何蹊跷？
任何鲜血都能完成噬魂阵，孙千里又为何一定要用六儿的血封阵？从不假借他人之血。
等等！！
裴行俭忽而通体发寒，神思大震，不确定道：“两位大师，有无可能这噬魂阵只是表象？或者只是第一重阵关？此或乃阵中之阵？孙千里的大计，最终真正启动那阵法的核心，莫不是孙六儿之死？！”
静空一愣，沉吟片刻，神情变得极为肃穆：“二十多年前，确实有过类似的事件。一道士为了修行诡道，掩人耳目设下阵中之阵，表面上看是在镇压怨灵，实际上却是以阵吸纳怨气，提升修炼。此情况与你所设想之事，倒是不谋而合。也并非不无可能。”
裴行俭面色一沉：“若成百上千条性命的血祭是用来建立阵法，六儿的血不是为了封阵，而是为了启动阵法。灵宝符也不是为了镇压怨灵，而是为了隐藏起真正的法阵，如此说来，一切不通之处便不攻自破了。”
玄无一怔：“若那道观倒塌是在破阵，破除镇压怨灵的第一层法阵，为的是将原本真正的阴诡阵法显露出来。这阵法听起来倒像是一种名为‘血祭屠灵’的阴险法阵。一旦阵法启动，或会引起生灵涂炭。若此举是为了助那大妖炼化，要么大妖届时会出现，要么此妖的肉身尸骨定埋在那白骨地里。”
裴行俭一时沉默，心中阴云密布，若真如此，他们必须尽快阻止。
静空沉吟片刻，道：“那名唤六儿的姑娘，身上可有什么异常？”
“晚辈探过，并无任何邪祟之气，神志不清，身体有血亏之症，想来是多年割血压阵的缘故。”
裴行俭神色凝重，面色又青又白：“两位大师，无论如何，大妖已杳无踪迹，眼下那六儿却是至关重要。晚辈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两位师傅能协助将那六儿护起来，孙千里若想要了那女子的性命，必不会用寻常手段。”
“阿弥陀佛，此乃贫道本分。只是方才听你所言，从那六儿的生辰八字来看，此女凶多吉少，不像是长寿之人呐。当前之事，我等定当尽力护之，以阵相护。”
裴行俭压下满心躁意，当天便亲自将疯女六儿送到皇寺，又拜托了周堔，调遣刑部捕快护在皇寺周围。皇帝听闻此事后，放心不下，又调遣了巡防营的人将皇寺及孙六儿仔细保护起来。
一时之间，皇寺犹如铜墙铁壁，无论妖邪或是不法之徒，根本无法闯入。
裴行俭又找来太医署的人，仔细检查过孙六儿的身体，确定无碍之后，他的心才稍稍安定了几分。无论他的猜测是否准确，此女定不能出事。
她得活着。
几天后，思来想去，以防万一，众人又将孙六儿转移到郊外一座密闭的皇家山庄里看管照护起来。
就在裴行俭四处搜寻大妖下落，抓紧时间确定那大妖的身份时，死活不肯张嘴的孙千里，忽然提出要见他。
裴行俭和周堔再次来到牢房之时，孙千里清瘦了些许，精神倒是矍铄。
他端坐在铁笼中，一双眼讳莫如深，见裴行俭前来，忽而一晒：“裴大人，查了这么久，可查出些什么来了？”
裴行俭淡淡一笑：“怎么，孙道士唤我前来，是想跟我打探消息？”
孙千里神色如常，喟叹道：“裴大人年纪轻轻，倒有几分真本事真性情，着实令贫道为之一叹。若早些年遇到你，我还真想收你做徒弟。”
“想做我师父的人不少，孙道士却实在不够资格，”裴行俭邪魅一笑，颇有种大言不惭之味，“孙道士沾血无数，连亲生女儿都不愿善待，做你弟子，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裴某惜命，可不愿与您老人家扯上干系，实在是……晦气。”
孙千里眼中笑意一凝，眸中的风暴变得阴鹜起来，他慢慢出声道：“裴大人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亏欠（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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