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欲》77兔百

33、给予

　　泰山顶上，冷风呼啸，在最高的那处极为险峻的山崖上，新生的朝阳将烈炙红色的衣服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

　　“好久不见了啊！”

　　汶狰在后面喊道，声音清朗，让人如沐春风。

　　烈炙回头，红色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道：“确实好久不见。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物主突然沉睡，现在终于醒了过来，我就来这里见你，你果然还在。”

　　烈炙道：“你还是…不肯唤他主人吗？”

　　烈炙安静了两秒，扭头看向别的地方道：“我还是不习惯，但我喊什么也都不会有人在意的，他们…他们才是最亲密的…家人。”

　　烈炙锤着眸，好像有泪滴聚在她的眼底，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烈炙其实还是有些心疼她的。

　　“碧顷扶风他们，没有告诉你这次物主突然沉睡是为什么吗？”

　　烈炙摇了摇头，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失落，而后又强颜欢笑道：“…他们不会告诉我的，告诉我…也没有什么用。”

　　烈炙道：“没关系，你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啊，我愿意听。”

　　烈炙笑了，但只是扯了扯嘴角，她的笑总是很勉强，化不开眼底的悲伤。

　　汶狰也笑，目光却缓缓放在了烈炙那串红色的项链上，那项链像红色的宝石，散发着淡淡赤橙色的光，这绝无仅有的力量，就那么安静的放在那里，像摄人心魄的花朵等着人来采摘。

　　在心底盘算着到底该如何拿到这项链，凭蛮力是绝对不行的。

　　他有时候又在想，如果他不觊觎着烈炙脖颈上挂着的火司之力，他或许会和烈炙成为最好的朋友。

　　银梦刺杀凌绝，所有人都知道，唯独烈炙不知道。

　　她连自己为何沉睡，又为何醒来都不知道。

　　他们物司也不过如此。

　　他为烈炙抱不平。

　　虽然烈炙曾经是赤火司比他们低了一级，可如今已然是火司，凌绝为何沉睡这么重要的消息居然都不告诉她。

　　烈炙换了个话题：“算起来，我们已经认识了快五百年了，你每日的清晨都在这里陪伴我，哪怕我有时候一句话都不想说，你也会跟我说话想让我开心一点，一眨眼居然都这么久了。”

　　汶狰一时不知道烈炙想说什么，纵然五百年在他们的眼里也不过须臾光阴，只得顺着说了句：“是啊。”

　　烈炙笑了笑，看着远方突然轻声道：“汶狰，你这么用心的陪着我，是为什么呢？”

　　汶狰心中一震，难道自己的目的被她发现？但又迅速镇静下来，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忧伤，装模作样道：

　　“我们都是那场灾难的受害者，你失去了你的主人和同伴，我失去了我所有的子民，我们都是一样的，你的心情只有我能懂，我的也只有你能懂。”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泰山顶吗？”

　　“为了看日出？”

　　烈炙摇了摇头：

　　“其实我从前一天夜幕降临就开始在这里了，只是晚上你是看不见我的，我就坐在这里，从黄昏坐到第二天的早上，是你来了之后，我才会在早晨多在这里待一会，从前太阳一出来我就离开了。”

　　汶狰疑惑道：“看不见？”

　　“对，我在夜晚是不显形的，这也是为什么你从前夜晚来此处没有看到我的原因，其实我一直都在，只是在天亮之后你才能看到我。”

　　“为什么呢？难道你来这里不是为了看这日出？”

　　火司的力量核心是太阳，汶狰还以为每日早晨烈炙是在欣赏自己的力量源泉。

　　烈炙眼中的悲伤更加浓郁，红色的睫毛遮住了半只眼睛，睫毛微微颤抖着。

　　“不，我是为了…多陪伴一下主人，主人被困在月上，在这里看月最清晰了，又离得很近，让我有一种主人就在身边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此处离太阳近，更是离月亮也近。

　　汶狰安慰道：“你的心意，炘焱一定能感受得到的。”
　　烈炙用手抚在了眼前，汶狰看见从烈炙苍白的脸上流下两行眼泪。

　　她今天格外悲伤，比往常都要悲伤得多。

　　汶狰拿出手帕想再次帮她拭去，却被她阻拦。

　　烈炙的手扔挡在眼前，汶狰能看见她的嘴唇颤抖着，眼泪簌簌往下掉，几乎泣不成声：

　　“我在想若我陷入沉睡中去，会不会就没有那么痛苦……我没有办法拯救主人和向青，我只能逃避，我真的…好懦弱…好无用啊…”

　　汶狰懂了，这次凌绝的沉睡导致烈炙的意识也随之涣散，让烈炙想到了另一种活法。

　　烈炙哽咽道：“主人看到我这般模样一定会责怪我的，但我已经坚持了很久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们，我继承了主人的力量，可这些我根本就不想要……”

　　汶狰在原地看着烈炙，她那么脆弱，此时是最好的机会，但他竟然有了那么一点于心不忍，他的手此刻像有千斤重。

　　烈炙挪开了手，汶狰看见她赤红色的眼睛经过眼泪的浸泡变得更加剔透。

　　真好看，他们物司每一个，都像吸收了天地的灵气一般，格外引人注目。

　　他看到烈炙摘下了那个项链，放在手心里，红色的宝石散发着赤橙色的光芒：

　　“这是主人的东西，它本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却被物司从主人身体中剥离，主人所受的是该是怎样的痛处…每每看到它，我都会觉得这是主人的痛苦…”
　　汶狰盯着那串项链，这是第一次烈炙将它取下来。

　　只是他没有想到，下一秒烈炙就将项链递在了他的面前。

　　他惊讶道：“烈炙，你这是？”

　　烈炙此刻平静了下来，没有回答，继而手中的项链发出了耀眼的光，在那棵红色的宝石旁边，又多了一颗更加小一点的红色宝石，那是赤火司的力量，也许这两颗宝石相伴，能让烈炙更加安心。

　　烈炙道：“汶狰，主人灭你子民你怎能不恨？你苦心陪我这么久，不就是想要此物吗？”

　　汶狰瞬间紧张起来，但没有表现出来，假惺惺道：
　　“怎么会呢烈炙？我只是想和你成为朋友，别的……”

　　“好了。”

　　汶狰的声音被烈炙打断，她的声音充满了怅然，眼中也丝毫没有活着的希冀：“我已经将我的力量也凝聚在了项链上，就当是我对你这五百年付出时间和精力的补偿吧…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太想主人了…”

　　烈炙疲惫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睡着，汶狰想了很多，最终还是忐忑的从烈炙手中接过。

　　到他手中的瞬间，那两枚宝石发出刺眼的光，火热的感觉灼伤了汶狰的手，但他也没有松手。

　　“你这么做，不怕物主责怪吗？”

　　烈炙看着汶狰手中的项链，汶狰突然发现她红色的头发颜色在逐渐暗淡，眼睛也是。

　　烈炙惨然一笑：“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主人的力量才与物主相连，我的是不相连的，但在主人离去之后力量被收回，物主就再也察觉不到了…我本就…不属于五司，这是主人的位置……”

　　她的身体在快速凋零，她本就由力量构成，是力量的载体，如今没了力量，身体便会消散。

　　她最后口中念着主人，消散在了泰山之顶。

　　汶狰握紧了手中炽热的项链，虽然不费什么力气得到了，可心中还是有些怅然。

　　也罢，烈炙活着本来就很痛苦，还不如离去。

　　汶狰摸了摸藏在自己手臂内的刀刃，他本来想偷袭烈炙的，没想到烈炙居然亲手把力量给了他。

　　太阳冉冉升起，一切春和景明，只是火司却又发生了变化，而这一切都无人得知。

　　汶狰在回去时，遇到了银梦，在金龙所在的洞口，银梦魂不守舍地站在那里。

　　汶狰看了看一旁让银梦当坐骑的白鹭，道：“怎么样？小鹭可还听你的话？”

　　银梦不想搭理他的扯淡话，道：“'我想好了，我愿意。”

　　汶狰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真没想到一天两件喜事。

　　“但我需要你提前得到火司的力量，我才可以整合人类的智慧。”

　　银梦想的不无道理，如果她费尽心思将人类的智慧整合，汶狰却又得不到火司的力量，那就全白费了。

　　汶狰轻笑一声，将手中的项链挑起，让银梦看个清楚。

　　银梦看着那个精致的项链，问道：“这么快？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银梦想抓到手里看个仔细，被汶狰拒绝：“自然是真的，但现在不敢用，火司的力量太强，如果现在给了金龙它控制不住就会出事，还是需要你把人类的智慧给它，之后，我再将火司的力量给它。”

　　银梦终于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好！”

　　银梦再次骑上了巨大的白鹭。

　　她需要去佑宁所建立的中枢，那是所有生线的终端，控制着所有的人类，位于大地的中央，嵩山之顶。

　　白鹭扑棱着翅膀落下，银梦理了理被吹乱的头发。

　　望着蔚蓝的天空，银梦知道这项任务必须尽快完成，她不能久留，会被扶风探知到。

　　山顶有些冷，银梦裹了裹衣服，顺着台阶往上，周围的景色发生了变化，是结界。

　　结界内没有草木，只有灰白色高大的石柱，也不见天空，一切都灰蒙蒙的。

　　密密麻麻的丝线不知从何处延伸而来，连接在石柱中央一个巨大的机械体上，机械体还在不断运转，这是因为人的位置在不断变化。

　　银梦走近，巨大的齿轮发出铿铿的声音，像一座巨大的织机。

　　银梦刚想动手取出那些象征着人类智慧的丝线，却听到了不寻常的声音。

　　银梦瞬间警惕起来：“谁！”

　　一个女孩从机械体后面走出，七八岁的模样，她浑身雪白，头发也是白的，整个人软乎乎的像云朵。

　　银梦不明白为何结界里会有别人，佑宁的结界别人是进不来的。

　　“你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

　　女孩蹦蹦跳跳地走到了她的面前，声音甜美道：“我是白云，主人让我在这里等你，我等了好久终于等到啦！”
　　白云？

　　银梦脑子快速转动着，风司的下属白云？

　　银梦看她天真无邪的样子，想来扶风只是让她守在这里，没有说目的。

　　好个扶风，居然命令人在这里蹲守自己！

　　还好还好，还好只是个小姑娘，银梦稳住自己的心跳，和蔼道：“小妹妹，姐姐来这里办点事，很快就离开了…”

　　可白云却眨巴着大眼睛挥动着小手：“不行不行！主人说你要是来了，让我及时告诉他，我现在就发信号给主人！”

　　“别！”

　　银梦胡编乱造连忙道：

　　“你主人…其实是想让我去找他玩，我们是好朋友，你不用通知他，等我把这里的事情办完就会去找他的，他那么忙…你现在通知他会打扰到他的…”

　　白云把手指放在嘴里，像是在思考，一副呆萌可爱的模样，完全不同于其他物司凶神恶煞的样子。

　　银梦弯下腰看着小白云，装的很友善：“小妹妹，你可不可以告诉姐姐，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

　　“嗯…”

　　白云开始抠小手指，抠了半天，然后指着天空。

　　银梦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灰白色结界隔绝的世界上空，竟然有了一道裂缝，可以看到一点点天空。
　　怎么会！

　　银梦心中警铃大作，为什么结界会有了裂痕？

　　白云却像被人抓到了小辫子一样：“百年前我和乌云姐姐打架，一不小心就把这里撞了一条裂缝，对不起…可是这个结界在外面什么也看不到，也不能怪我嘛…”

　　银梦尴尬一笑，道：“没事小妹妹，你可不可以先站到一边，等我忙完工作，再去找你主人可以吗？”

　　白云点了点头，站在了一旁，看着银梦在中间的大机械上忙活着什么。

　　无数的丝线断裂，化作了点点光芒，汇聚在了银梦的手心。

　　银梦最终只拿了三分之一。

　　这是不可逆的，她不可能为了汶狰赌上自己的一切。

　　收集完毕，白云呆萌地看着银梦离去的背影道：“你一定要去找主人啊！不然主人会打我的！”

　　银梦回头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