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第四十四回 群议 ...

  •   却说肃静伯叶为林、广阳伯穆廷芳闻知佳讯,一面赶赴祠堂敬告祖宗,一面请画师为自家女儿绘了像,而后快马传回金陵。

      三生天子尤为上心,亲自对着叶宁专、穆芝梅的绘像左看右看,一时竟无法决断。后得了东宫送来的奏疏,遂谓贵妃楚尚柳道:“咱们这位太子爷又病了,至于婚事……待朕回京后再说吧。”

      楚尚柳笑道:“全凭皇上吩咐。”

      三生天子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忽而问:“爱妃,你觉着叶氏、穆氏何人容貌更佳?”

      “应是叶宁专更为美貌。皇上怎么问起了这个?”

      “随口一问,”三生天子笑着将酒水一饮而尽,“爱妃不必放在心上。”

      婚事如此一搁置,新任太子詹事高骥率先抵达京华。

      因与其结有旧谊,崔缜特地于府邸设了一桌酒席,另遣专人赴永顺门等候。良久,听得一阵脚步声响起——崔缜回首望去,却只见仆役一人快步返回。

      “太爷,”那仆役面上阴晴不定,因说,“小的的确见着了守瑭公,他却不肯来。”

      崔缜沉沉问:“不肯来?”

      “守瑭公自云是新任太子詹事,理应先往东宫拜会太子及一应僚属,而后才能来府上见过太爷。”

      闻言,崔缜心内稍觉不安,登时回书房拟了一札,遣人送往金陵。冷濂生得信,只道是崔缜过分警惕,劝其莫要一心苛求。收了答复,崔缜知晓冷濂生素有识人之能,因此也不再留心。

      ……

      太子宾客翁策之眉头紧锁,以锐利的目光打量着东宫内的重重殿宇。大小宦官远远地驻足观望,一时都停了手中的动作。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苏寺生匆匆赶来。

      “见过翁公。”苏寺生与他相互拱手行了礼,又问,“不知太子殿下召你我前来为的是何等缘故?”

      翁策之摇头不语,二人登时同往茂典堂去。

      茂典堂原为说书室——太子年幼时,詹事柴望祯常于此处讲解经义。慈仁皇后崩后,因太子日夜思念慈母,柴望祯遂改“说书室”为“茂典堂”,堂内供奉惠和宣端慈仁皇后绘像及牌位。

      甫一入堂,却见太子紧皱着眉头盘坐于通炕之上。明明炎天暑热,身下偏偏围着厚厚的锦衾。

      新任太子詹事高骥正恭敬地跪在炕前,内侍宗承受则含笑侍立一旁。

      翁策之、苏寺生彼此对视一眼,随后上前叩首,齐齐道:“臣等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额上满是汗珠,盘起的双腿微微发颤,仿佛正忍耐着一种格外难受的刑罚,一时并未说话。

      宗承受代为吩咐道:“诸位请坐吧。”

      三人落座。

      高骥年逾五旬,身属望族之后,如今却以帝师自诩。虽经冷濂生举荐任官,倒为太子尽心谋划。渤海高氏曾是开国一等世袭公爵,深得太祖倚重;又因罪削爵已近百年,平日与今世名门并无过多私交——东宫僚属也就略予信重,以观后效如何。

      侍女们奉上香茶,而后缓缓退出了茂典堂。

      堂内几人并未就饮,高骥琢磨了片刻,忽而道:“方才我翻阅来往案牍,见痴痴先生自江南传来信札,言及了崔文纯、楚尚枫——不知诸公如何看待崔楚二人?还望诸公为高某解惑释疑。”

      “楚尚枫乃是楚贵妃的胞弟,一贯耽于享乐,未有功名而居官位,竟还诈得了‘奉敕初封世袭二等丹阳伯’的爵位傍身。”翁策之端起盖碗儿,忽而转头望向苏寺生,口中接着说,“至于这崔文纯么……且由妙禅公讲讲吧。”

      苏寺生笑道:“崔文纯是枢密使、奉敕初封世袭一等瑞国公崔缜之侄,甲子科的状元,官任翰林学士。”

      高骥候了片刻而未得下文,当下笑道:“看来妙禅公对其无甚恶评。”

      “崔文纯恶贯满盈,其罪有甚于楚尚枫。”翁策之将盖碗儿往桌案上重重一搁,怒道,“瓦釜雷鸣,一无所能,只知挟上威下,丢尽了清流士人的体面。排大戏、铸佛像、进谗言、害忠良,凡事只与崔缜、冷濂生一心,蛊惑皇上醉心游乐,常于君前搬弄是非,似这等禄蠹……”

      话音未落,苏寺生出言道:“话虽如此,但崔文纯南下平叛,与楚尚枫捍守淮阴——二人终归可算有功在身。”

      “一功只抵一罪,”翁策之冷笑道,“妙禅公预备着令二人以此微末之功抵消哪款大罪?二人侍奉君前,面有得色,单恃圣眷在身,目使颐令、傲睨自若,将这乾坤纲常生生颠倒了过来——若是太祖皇帝尚在,二人便是弃市大罪。”

      听得“弃市”二字,苏寺生骇然变色。

      太祖于四十四岁定国开基,在位四十六年,寿及九十。五十年间,专以严刑峻法约束臣僚。

      所谓“弃市”,即斩罪臣于法场,弃其尸于闹市,不许入殓,以供来往百姓鄙薄斥骂。俟太宗嗣位,御下以宽,废凌迟、勾脊、抽肠、剥皮、铲头、油煎、刷洗、弃市、腰斩、车裂之刑,只存斩首、绞杀二者,准许罪臣家眷收尸,迄今不易。

      久闻翁策之大倡归复太祖法度,苏寺生只道他是为力纠时弊而姑且一说,未料竟真有此意。

      太子紧皱眉头,眼眶内似有泪水,连腰也直不起来了。他不敢用力咳嗽,身子的颤抖愈演愈烈,稍稍一动便是一声低沉的呻吟。

      宗承受对此心知肚明,却只饶有兴致地从旁欣赏。

      太子阖上双眸,强行压抑着喘息,装作一切如常地问道:“崔文纯弃市……可有成例?”

      翁策之起身作答:“当日太祖临朝,有诏曰:‘凡王公大臣,并不许奏祥瑞、崇释法,违者弃市。’后奉敕初封世袭一等安国公卫毕忠出使钦州,谋建功德寺。钦州刺史胡文法奏明太祖,太祖诏有司正刑弃市——先前崔文纯请铸大佛像,其罪已明。”

      闻言,苏寺生叹道:“翁公,国朝纲纪历经二百年日侵月扰,难免有所改易。至于崔文纯请铸大佛像……灾民也是从中获了益的,实在不必以太祖法度苛责今世大臣。”

      太子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身下更觉不适,不由呻吟出声。

      “殿下,用不用奴婢请太医来为您把一把脉?”宗承受于榻前恭谨跪了,竭尽忠悃地温言询问。

      太子愈觉羞愤,竟战栗着说不出话来。

      若不是此人执意要让自己带着物件儿见人,自己又何必遭受这等折磨——偏偏他还装出这么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太子回想起这几日榻上的诸般酷刑,登时心生畏惧。

      宗承受看似温柔体贴,到了晚间却变得那般凶狠,仿佛换了一个人。

      太子黯然作想——当日他被迫草拟了“痼疾复发”的奏疏,以此暂时推却了婚事;而宗承受嘴上说着恭候“赐予极刑”,实则偷偷绘制了数幅秘戏图,于情浓时低声威胁他说:“倘若殿下杀了我,这几幅图立时便会送到皇上及殿下的几位僚属手边。”

      太子起初不信,宗承受就刻意将秘戏图搁入了来往案牍之中。恰好高骥前来查阅,这让他魂飞天外,只好乞求宗承受高抬贵手。宗承受却坐地起价,直到他被折磨得哭泣着发誓绝不取其性命后才将将过关。

      有此一事,他不敢赌,不敢赌父皇看到秘戏图后的反应。

      “殿下,您的身子……”翁策之来到榻前跪下,关切地说,“如今天热了,殿下何必围着这么厚的被衾?宗承受,还不快快为殿下撤了?”

      宗承受笑着伸出手,太子却骇然变色——毕竟宗承受只许他穿了外袍,底下未着寸缕,若是撤去被衾,岂非……

      “不……不必!”太子急忙喝止,但一不小心动了动腿,登时又是一声呻吟。

      “既然是殿下吩咐了,”宗承受笑着起身,继而搀着翁策之站起,“翁公,咱们还是别操心了。”

      翁策之转回椅上坐了,又听太子问:“可有楚尚枫弃市的成例?”

      “有。”翁策之凝眉答道,“当日太祖临朝,有诏曰:‘非皇后、皇太后亲戚不得封爵,违者弃市。’后吴贤妃遣宫人赴其兄吴梃府上密谋讨封三等伯。吴府管事密奏朝廷,太祖震怒——吴梃弃市,吴贤妃赐白绫。”

      太子微微颔首,忍下不适而出言赞道:“翁卿果然……熟知章法典故,将来必可穷治恶根……”

      听闻此语,苏寺生惶然不安,连忙自袖中摸出巾帕拭汗。

      “你们退下吧。”太子强撑着挥了挥手。

      群臣各自起身叩拜行礼,而后次第步出了茂典堂。待众人远远退去,宗承受掩合了殿门,旋即疾步来到了榻边。

      “忤逆犯上的畜生……”太子顾不得溢出的泪水,咬牙切齿地说,“你快……快拿……拿出去……”

      宗承受跪倒在地,却仰头望着太子通红的面颊笑道:“殿下有令,奴婢不敢不从。但慈仁皇后的绘像及牌位就在后面儿,您确定要让奴婢在此为您……”

      “不……”太子陡然念及母后,雌伏人下的万般屈辱齐齐涌上心头,终于忍不住哭泣出声,呜咽道,“不能……不能在这儿……放过我……你放过我……”

      “奴婢心里只有殿下。”宗承受轻轻牵过太子的手,低声道,“虽说先前举止略显粗率,皆因殿下不肯正视奴婢的心意。只要殿下赐下真心,奴婢定然好生待您。至于那两记耳光……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向您谢罪。”

      “你别碰我!”

      太子如同被烈火燎了一下,奋力地撤回了手,一脚踢在宗承受胸口,紧接着便要下炕,却只咳嗽着动弹不得。宗承受爬起跪好,先恭恭敬敬地叩了个头,随后扑上去,一口咬在了那已然存了伤处的嘴唇上。

      “畜生……你放肆!”

      “殿下……听话。奴婢求您了,您听一听奴婢的话。”宗承受压制了太子的抗拒,凶狠地吻着他。

      太子原本就呼吸不畅,更何况还在咳嗽,这下被憋得气息奄奄,只能软软地靠在宗承受怀里大口喘着粗气,连呵斥的力气都没有了。

      “殿下,您身子一向不好,便不要与奴婢赌气了。”宗承受舔了舔太子朦胧的泪眼,柔声细语地说,“殿下,在这儿毕竟是当着慈仁皇后的面……咱们去后堂吧——奴婢请殿下移驾。”

      “你……你这个畜生……”太子仍微微地挣扎着,纵使气喘吁吁也不减怒意,“你把我……弄成这样……让我怎么能……走到后堂去?”

      宗承受撩开太子额前的乱发,亲了亲那稍有薄汗的额头,继而一把将他打横抱起,迈着大步朝窗明几净的后堂去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