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梦如今》宋王弘毅

9、第 9 章

　　老家的香椿树
　　老家曾经有一棵香椿树，种在我们小小的院子里，是母亲当初种下的，紧挨着我们家的窑洞。

　　起初，她可能想着种一棵香椿树，以便拿春天的香椿叶去卖点钱，于是，就在不大的院子里，种了那一棵香椿树。才种的时候，它还是很细很细的一个苗，看着像老人的拐杖，不像是树。也完全没能引起我的兴趣。年纪小的我，可能被其他的东西吸引着。等我大学毕业了，那棵香椿树俨然成了真正的树。它舒展着它的枝条，就像舒展着它的手臂，一直延展到屋顶上，又冲上了窑洞顶，遮盖了我们的小院三分之一。可是，那时的我也依然对它也没有多少兴趣，在我眼里里，她只是棵树。

　　后来，我上了研究生。有一年夏秋时节，我回到老家，去看我的奶奶。她已经90岁了。那时的她，就需要人照顾了。她手里握着她的拐杖，坐在窑洞门前的椅子上，头微微低着，看不清她脸部的表情，我想她大概在打盹。她年纪大了，现在最喜欢打盹了，只要一坐到椅子上，三分钟就会打盹，二婶这样告诉我。在她的斜前方，就是那棵香椿树，香椿树下，落满了干枯的香椿叶。想必他们是经过了夏日的洗礼，没能经受住自然的考验，便落了下来，成了败兵的尸体。

　　我慢慢走到奶奶身边，蹲下，轻轻摇了一下她，我想跟她说几句话。她被我弄醒了，抬头看着我，满脸的皱纹比着之前更深了。她用手拄了拄拐杖，似乎是在弄清眼前人是谁前，先自己定定神。她看到是我，便问我，啥时候回来的，我告诉她昨天，然后就开始用她重复了几十遍的问题问我，你们学校的食堂有多少个窗口呢？我装作第一次回复样子，告诉她。她坐在阳光里，跟斜前方的香椿树一样，都走入了自己的秋天。她的头发开始变得花白，香椿树的叶子，一片片飘落。

　　院子里没有这棵香椿树的时候，奶奶还总是在早上喊我起床，上到房顶帮我收晾晒的庄稼，虽然她裹过小脚，但是依然能上到房顶，那时候，她已经七十多岁了。我用簸箕往袋子里倒庄稼的时候，奶奶帮我撑着口袋。那时候，她也总爱往门外去唠嗑，还不用拄拐杖，她那裹过的小脚，还能支撑她的身体，让她走在落满枣树叶的院子里，发出沙沙的声响，那便是又一个深秋时节了。

　　如今，那棵香椿树已经不在了。它在三年前的洪灾里，被窑头落下来的土方砸倒了。院子里再也没有干枯的香椿叶落下来了。但是，它比我幸运，它看到了奶奶离世前的最后光影，陪着奶奶度过了余生的最后一点时光，而我，却没能陪在她身边，那时的我像个风筝一样，飘在海外。

　　老家的小院里没有了曾经的人，也没有了曾经的树，但是，独独留下了抹不去的记忆，时不时像春天的微风，吹落进我的梦里星河，让平静的河面，泛起岁月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