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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见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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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怎么办?”卢见微垂头丧气地问魏苓。她一手牵住马的缰绳,一手偷偷攥紧粉色的衣摆,心里莫名想到家里的小狗转转在她脚边像滚动的马球一样旋转着撒娇的样子
魏苓看了看紧闭的城门和驻守的守卫,摇摇头:“真的进不去。张大人是否跟你提过备用计划?”
“其实……他本不愿意带我去的……”卢见微面露尴尬,“但我偷偷听到他对暮云说,出城后去城东南边山上树林里的木屋见面——虽然暮云八成赶不到了——那个木屋以前是附近村里的猎户的,目前荒废了;我和哥哥们有一次路过那里,发现勉强可以用用。”
魏苓了然,这么危险的活动张如拭不带她也正常,但他装作没听到那句话,问:“你会武功?”
“会,我七岁就开始练武呢!”
魏苓颔首,避免和卢见微对视,然后熟练地骑上马:“你带路,我们快走。”
卢见微知道魏苓的小心思,笑嘻嘻地策马超过他。
马蹄在黄土路上奔驰,扬起雾一样的沙土,仿佛黄河中的一串涟漪。
同样的沙土也被宋边声的马扬起,可马上的人并没有两人这么好的兴致。
宋边声尽量稳住上身,不让怀里的罐子里的液体因为马行晃得厉害。
好在那死掉的匪徒有一匹马,被拴在远处的树木上。宋边声闻到了马味,把马找出来占为己有。
有了坐骑,他有空尝试与液体张如拭对话,发现他只能对简单的问题做出简单的回应,比如往左晃意思是肯定,往右是否定。
可是宋边声不死心:你只能这样回答,那我怎么知道接下来去何方?
于是他只能一边策马向东南方向走,一边耐心尝试与液体进行更进一步的沟通。
“你说,我帅不帅?”宋边声又累又困,但坚持问问题。
液体向左晃,幅度很大。
“哪里帅?”
液体保持静止。
“啊呜……”宋边声打了个哈欠,“看来是无法回答这么复杂的问题。好,我再换一个:你帅不帅?”
液体向左微微晃动。
他突然起了别样的心思:“别这么谦虚。你漂亮不漂亮?”
罐子里的全部液体同时向上蹿起来,把琉璃盖子装得闷响。宋边声意识到这是张如拭在表示生气,眯起困倦的双眼笑道:“对不住对不住。不过大家都是兄弟,开个玩笑而已。”
“男人也可以漂亮嘛。”宋边声心想。
疲惫和愤怒让他变得更大胆,再加上张如拭变成了他的掌中之物,宋边声内心阴暗的想法被激发出来。
他很想调戏一下张如拭,看他生气又无能为力的样子。
他从来不是会害怕尚未到来的威胁的人,于是他决定不顾及张如拭未来对他进行的埋怨的报复,现在先行乐一把。
“莫不是说,你不认为我们是兄弟?那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张如拭彻底愤怒了,在琉璃罐子里跳上跳下,差点把罐子从马背上掀翻。好在宋边声一把按住暴走的罐子,赔笑:“别别别!小心罐子破了,你将来可就缺胳膊少腿了。”宋边声轻轻抚摸罐子安抚他:“我的意思是,我们是好兄弟。”
张如拭似乎考虑到了危险,无奈地消停下来。
宋边声不但没有一丝歉意,没有一丝对未来张如拭的报复的恐惧,反而内心喜悦,有一种凯旋而归的快感,困倦也被冲淡了许多,在马背上笑出了声。
“你别生气了,是我对不住你……”过了一会儿,宋边声突然看到液体向后方晃动,以为是后方有敌人,转头查看,确认安全后又以为是张如拭还在生气。
液体依旧向后晃动。
宋边声猛然意识到什么,把手伸进身后挂在马身上的张如拭的包袱,找了良久,找到一张叠得整齐的纸条。
“哎,我真是太笨了,怎么没想到呢?”宋边声打开纸条。
纸条被赋予了法术,被打开的一瞬间,宋边声脑海中就闪过的备用计划的全内容。他终于明白了,策马向东南方向山上的树林奔去。
宋边声赶在中午前到达了木屋。他检查了周围环境,上了一层结界,又收拾了一下屋内,把张如拭放在刚被擦干净的床头,这才躺下休息。
不知他有没有睡着,也不知他是在跟谁“对话”,张如拭只听得他小声道:“跟我回西北……”
罐子里的液体思考片刻,向左晃了晃。
“看!就是那个!”卢见微指着远方隐藏在茂密树林中、露出一条淡淡的轮廓的木屋,内心欢喜。
魏苓“嗯”了一声,抽动缰绳使马跑得更快。
两人在木屋前停下来。魏苓一眼就看到屋后的树上拴着一匹马,便对卢见微做出“噤声”的动作,将缰绳塞到她手里,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地走近木屋。
魏苓突然停住了,指了指满是黄土的地面,回头对卢见微比口型:“结界。”
卢见微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地上果真有一道细细的弧线,围绕着木屋。
魏苓感知到这是宋边声的手笔,松了口气,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掉结界,径直走去拍门。
宋边声其实早就听到门外的动静,从小床上爬起来,打开了门。
“诶!站住!”宋边声把魏苓和卢见微堵在门外,指了指魏苓,“我问你,我送给你的第一个礼物是何物?”
“圆圆它娘掉的毛搓成的球。”想起宋府那只肥胖的懒猫,魏苓面无表情地回答。
能够确认他是真的魏苓,宋边声就相信眼前这个细皮嫩肉的妙龄少女是卢见微,毕竟能被魏苓带在身边的小女孩,一定是真正的她。
但他还是指着卢见微问:“你哥私底下如何称呼我?”
“‘小混蛋’。”卢见微眨巴眨巴眼睛。
宋边声微微一笑,让出门:“这就对啦。进来。”
两人走近木屋,卢见微一眼就看到床头的琉璃罐:“我三哥呢?还有这是……何物?”
“你哥。”宋边声叹了口气,把他们经历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哎呀,那我们如何知道他审问到了什么?”
“只能等他恢复了,不知道要等多久。”宋边声道。
“存魂术。”魏苓开口道,“这是某些神灵法力透支后保存魂魄和剩余法力的法术。恐怕用读魂术耗费张大人太多法力,为了不神消魂灭,只能如此变化。可能最多二十日,他就会变回来了。”
“二十日!假设一路无意外,我们都可以到岭南地界了!”卢见微叫起来。
魏苓拿出吃食分给大家,让食物堵住卢见微的嘴。
“嗯,时间确实太长了。而且,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宋边声道,“我怀疑,除了小魏家,还有另外一批人要伤害我们。”
魏苓点头:“小魏家不会杀害百姓。”
“对。在长安城里,那三间房屋是先起火再爆炸的,这样可以让房内和附近的人有时间撤离,而非直接被炸成块。这应该是小魏家的作风,他们是神明雇佣的代理人,不能做出违背天道的事情。可是炸毁地道的人不同,他铁了心要我和张如拭的命,甚至不惜杀害与张如拭寻宝无关的两个普通人。”
“这样说,难道是有凡人要向哥哥或者你寻仇?”
“很可能。张如拭是否得罪过什么人?”
卢见微沉思许久,道:“东都苏家二公子几个月前向我提亲,被我的三个兄长抵回去了。除此之外,哥哥未曾做过得罪人的事。”
“这个……应该不是他。”宋边声瞟了魏苓一眼,后者面无表情。
“西北局势动荡,来找你的?”魏苓看向宋边声。
“来找我们的。”宋边声道,“西北本来就不安定,周边势力对我朝虎视眈眈;而且现在妖界也不太平,父亲和魏家很是为难。我们可是两只大肥羊,有人要捉我们甚至杀我们,不奇怪。”
罐子里的液体向左晃动。
魏苓苦笑一下,吃了口饼。
“没关系!你们这么强,不会有事的!”卢见微拍拍魏苓的肩膀。
“强中自有强中手。如果未知的敌人能请到真正的高手,就太危险了。”魏苓微微侧身躲开她的手,故作镇静地说。
“‘真正的’?宋哥的爹不是宋原先生吗?怎么还会怕其他‘高手’?”
宋边声解释道:“没错,当今天下最强的确实是我爹宋原,不过还有四位仅次于他:江南的祁淮老先生十多年前入了道门,目前在武夷山隐居;其他有两位分别在天竺和拂菻;还有一位无人知道他在哪里,据说这关乎天机。”
“我们在这些前辈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魏苓道。
“啊,这样看来,他们要真是我们的敌人,可就太危险了。”卢见微努努嘴。
“但是不用太担心,他们毕竟是大佬,没那么容易请到的。还有,魏苓,虽然我听说卢小姐武艺超群,但你把人家带出来冒险,不合适吧?”宋边声是乐观的人,用玩笑缓解氛围的紧张和低落。
“是我自己跟来的!我会武功,不会拖后腿的!”卢见微马上解释。
“你别帮他说话,我是怕你父母兄长担心。”
……
几人就这样闲聊着休息一会儿,避开最毒的日头,重新出发。
宋边声仍然把张如拭的罐子放在怀里,策马奔驰。
卢见微虽是中原女子,骑马骑得并不逊色,当真如她所言,没有拖累宋边声两兄弟。
可惜人是好人,马就未必是好马。三人的马都是驿马,不像长行马一样可以千里奔袭,还没到蓝田都跑不动了。三人只好牵着马走进附近的林子里稍作休息。
难得在西北看到这么茂密苍翠的树林,宋边声深呼吸,感觉胸腔里污浊的空气在变得干净清新。
卢见微看了看宋边声碧绿的双眸和棕色的卷发,问:“宋哥,你有粟特血统吗?”
“不是,我的母亲是回纥人和异族的混血。”宋边声回答道,即使他知道长安人普遍更喜欢粟特人一点,“她和其他族人不同,她的皮肤很白。我的头发像我父亲,棕色的卷发。”
“哇,那你去过你母亲的家乡吗?”卢见微对这个千里之外的民族充满好奇。
“那毕竟离国门太远了,而且异族常常侵扰那里,我从未去过。不过我小时候在草原上生活过一年,牧过马也放过羊。”
“我哥哥也去过西域,他说草原上风景很美。”
一张美貌的脸庞掠过宋边声的脑海,樱桃般粉嫩的嘴唇里吐出来的话,再次浮现。和往常一样,他并未表现出来,仍微笑道:“下次带你和魏苓一起去……”
“停!”魏苓道,“你们闻,有死人味。”
宋边声深呼吸一口:“没死多久。”
两兄弟同时把目光放到远方的露出一点点树梢的高大树木上,几乎同时奔向它,卢见微牵着马,抱着罐子,努力赶上两人。
来到树下,只见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人坐在树枝上,背对着三人。
兄弟俩对视一眼,很默契地同时放轻脚步,慢慢挪到树下。魏苓从地上跳起来,只在树干上蹬了两下,就跃到了树枝上。
空气中的尸臭已经很浓郁了,魏苓几乎睁不开眼。那个人还是定定的“坐”着,背对魏苓。魏苓没有掉以轻心,他的手已经摸到了衣领下的匕首。
魏苓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个人,看到对方毫无反应,果断把他扯下树,丢给宋边声。
魏苓轻盈地跳到地上,却发现宋边声抱着尸体,用力地捏着尸体露出的细瘦的手臂,脸色不太好看。
魏苓瞬间拔出匕首,健步冲上前,把尸体抠出来,狠狠丢到地上,用匕首指着它。
尸体的黑色斗篷掉了下来,魏苓全身一震。
卢见微!
怎会是她的模样!
就连卢见微本人都吃惊掩面,往后退了几步。
魏苓最快从震悚中反应过来,把尸体的斗篷和衣服全都脱掉,仔细检查。
尸体颈侧有蛇的牙印,两个创口发红,周边有早已干涸的鲜血。她的眉毛和鼻子里已经有一些蝇卵,魏苓推测她至少是两天前死的。
她带了很多武器,匕首、长刀、带毒的银针和迷药,全都藏在宽大的衣袍下。魏苓打开迷药闻了闻,发现不是在龙城迷倒宋边声的那种,只是普通品种。
卢见微学着魏苓的样子,用手碰了碰尸体,感觉胃里一阵恶心。她撇了撇嘴,指着地上的尸体说:“你们说,它会不会不是人?”
两个男人俱是一惊。
“你看,它的鼻子和下巴,形状是不是很奇怪?”
宋边声用手指轻轻按压尸体的面部,发现它的骨骼确实不如普通人流畅,而且眼窝是凸出来的。再往下检查,尸体并没有套人皮面具之类的道具,它的皮肤就是紧紧粘在骨头上的。
“会不会是照她的样貌削过脸?”魏苓问。
“不像,应该是用了某种邪术。”宋边声道,“这种邪术的起源很古老,两千年前就有法师用它改变动物的外形,使它们看起来像人。但是那时候的效果很差,只能让动物的四肢和躯干像人,复杂的面部和肢体动作仍然无法改变。近八百年来,人们不断改进它。时至今日,仅用一两年时间就可以锻造出和人几乎没有差别的怪物,它们甚至可以有一定的智力,会听从法师的命令。”
宋边声指着怪物的面部:“不过,要做出这么逼真的脸,一定需要极强的法术和对见微的深度研究。”
“这个怪物是用来假扮成我,混进队伍里的吗?”卢见微感到一阵恶心。
“恐怕是的。它可能好几日前就在林子里等候我们了,不过它被蛇咬了,没活到我们路过树林东南边的时候。”
“这怪物是用什么动物做的?”
“山羊,公的山羊。”宋边声很不情愿地说出这几个字,感觉每个字都像火炭一样烫口。
有些公山羊可以短暂地用后肢站立,因此法师们往往用它们作为改造的材料。把公山羊的皮活剥下来,把骨骼和肌肉雕琢成人的样子,再套上人皮,把游荡在阳间的鬼魂塞进去,再念上一两年的咒语,邪术就完成了。
因为运用的法术太邪性、太伤害法师的灵性以及所需时间太长,会用且愿意用这种方法的法师实在太少,所以制作一只怪物所需要的代价很大,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
“还有,制造这种怪物的方法,好像只有你们魏家正统会吧?”宋边声盯着魏苓的双眼。
魏苓没有逃避,点了点头:“魏家会用这种法术给每个重要人物都制造一个替身,以备不时之需。”
“重要人物?”卢见微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重要。
“一般是族人和与族人有密切关系的人。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给你也做一个。”
卢见微更不懂了,杵着脸坐到树干下休息:“真是讨厌,糟蹋我的脸!”
“小魏家可能做到从你们家偷出这个怪物吗?”宋边声问魏苓。
魏苓摇摇头:“应该不可能。除非……他们偷走的不是活的怪物,而是它的尸体……”
“诶!它、它起来了!”卢见微指着两个男人背后的尸体大叫。
两人一转身,看到尸体已经“坐”了起来,正扭头转向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