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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童年稚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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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容彻底闭上了眼睛。
“你这小孩真怪。”
陶靖舟没话找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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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惟芳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需要招工的不管多远,只要有活她都去。每次都是当天往返,天不亮起来三四个小时通勤的活她也接。附近村子的人说她就是个疯子,这个年纪了照顾两个小孩,真是没事找事的烂命,她也当做没听见。她一辈子没结婚,也没文化,什么难听的话也听过了。她把两个小孩照顾的很好,出门都是体体面面干干净净的,学校要什么从来没少过,甚至给的零花钱在同学们当中都算不错的。
陶靖舟看着胡惟芳彻底发白的头顶,朝夕相处当中生出了许多责任和爱怜,人心的距离没有因为血缘变得那么分明,他就觉得这是一个很努力走在一起的家。所以他为了不让胡惟芳担心,把弟弟照顾的很好,帮他穿衣服洗衣服,看顾他吃饭。不出门的时候两个人就一起窝在大厅的竹席里,陶靖舟写作业,奚容看绘本玩涂色游戏,出门的时候陶靖舟就拉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有一次吃完晚饭,胡惟芳还没回家,陶靖舟拉着奚容的手去看村口池塘里的鸭子,奚容不说话,却是能轻易被陶靖舟带出门,只要陶靖舟拉着他的手,他就会跟在陶靖舟的身后,有时候陶靖舟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一个很好的伙伴。
鸭子在池塘里震动翅膀,拍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水雾,落在陶靖舟身上,傍晚凉风习习,陶靖舟被忽然洒下的水惊得一哆嗦。
他牵的好好的手忽然溜走,他回头看见奚容咧着嘴在嘲笑他,不过转瞬即逝。
“想笑就笑吧!”
奚容心想,他已经笑完了。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奚容笑了,虽然这个笑容有些看热闹的成分。但他依旧心情大好,开始讲起了故事。
“你知道丑小鸭的故事吗?”
奚容注意力在池塘的鸭子身上。
“我跟你讲丑小鸭的故事。”陶靖舟趁热打铁的想树立起哥哥的形象,不管奚容在不在听,也自顾自的讲起来。
忽然奚容弯下了腰,捡了一块石头,朝和鸭子相反的方向砸了过去,溅起了巨大的水花,鸭子们依然在自由自在的游着。
“不听就不听嘛,这是跟我来了个下马威?”陶靖舟的脑回路确实异于常人,在他眼里奚容这完全是在杀鸡儆猴。
旁边的小人开始玩心大发,蹲在路边捡石头,看着水面泛起的一层层涟漪,咯咯的笑起来。
陶靖舟听见了奚容的笑声,愣了好几秒没回过神,那声音如同金石击玉,清脆悦耳。
他是能发出声音的。
像是发现新大陆的少年赶紧走到奚容身边,捏了捏他的脸,给他递石头。
两个人在朦胧的月色里像是两团融合在一起的,灰蒙蒙的水雾,清晨一到,便会消失的毫无影踪。
熟悉的摩托车声音传入他们的耳朵,两人同时扭头望向远方的路,胡惟芳回来了。
她停好车,没说什么话,取下机身上挂着的饼递给面前小孩。每次胡惟芳回来都会给他们带吃的,有时候是一些当地买的水果,有时是路过摊贩的小吃,总之不会空手回来。这样等她回来好像也会变成小孩期待的事情,这种牵挂让她有一种很强的家的感觉。
“姨,我听见他笑了,他不是哑巴。”陶靖舟赶紧迎了上去讲自己的发现。
“嗯。”胡惟芳脸色很疲惫,轻声应了一句,拉着两个人回家。
奚容的五岁生日,收到了一盒很大的水彩。
给他买礼物的任务是交给陶靖舟的,他是一名初二的学生,学校旁边有个精品店,小孩们买玩具买礼物都是来这里。
胡惟芳也没见过这么大,颜色这么全的水彩。黑红色骷髅盒子装着,可以一层一层抽出来,不禁感叹现在小孩的东西做的越来越精细了。
“多少钱买的?”
上面价格标签被撕掉了。
“用姨你给我的钱买的,它只是包装看着很贵,其实没有多贵。这样我白天上学不在家,他就可以画画了,反正他很喜欢,一画就是一天。”
奚容立马找来了硬纸,每个颜色都拿出来试试,趴在竹席上,抬着下巴,看起来十分忙碌。
两人盯着奚容看了一会,一致觉得,这个东西是买对了。
陶靖舟每天都乐此不疲的要奚容叫他哥,每次都没有得到回应,陶靖舟话很多,每天在奚容面前叽叽喳喳的,还是没能让奚容开口说话,他很受挫败。
自从上次跟胡惟芳说听见奚容的声音,他才知道这个弟弟并不是哑巴,只是自闭不说话,难怪第一天胡惟芳叫他多和奚容说说话。
村里的大池塘开始集体捕鱼,然后再称重分给每家每户。按照鱼苗投放比例,胡惟芳需要投两支,因为家里有两个男丁,她自己是不算的。收鱼的时候她又只能收一支,理由两个小孩年纪小,算作一支。这些年胡惟芳经历这种事情多的很,什么封井停水挨家挨户通知了,就是没人通知外出做工的她,种的几亩田也是从别人哪里承包的,挑了又挑才轮到她。好在她人手脚麻利肯吃苦,除了做工还不停的在山里找钱,什么摘栀子花卖钱,摘松子卖钱,挖药材卖钱。唯一吃亏在没有文化上,不认得几个字。
“今天干池塘热闹,你要是带弟弟去看,要离远些,等队里的人捞完了,会让村里人自己捞一些漏网的,你别下去,有些地方看不出深浅,你弟弟也不能让他下去,知道吗?还有他们分多少就是多少,别起争执,想吃鱼我今天下工回来卖给你们吃,听见姨说的话吗?”胡惟芳今天出门要比往常话多些,表情也更严肃,陶靖舟半仰头认真的听着。
果然胡惟芳出门没多久,喇叭里就放出敲锣打鼓的声音,村子里多了很多回村的年轻人,这个安静的除了山还是山的小村庄,一下沸腾起来。
池塘很大,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年轻小伙们卷起自己的衣裤,露出白的胳膊腿,笑盈盈的探着脚,每摸到一条大鱼就举了起来,向岸上的人示意,年纪小的孩子就会发出惊呼声。这种热闹算是三年一度的仪式,陶靖舟头一回发现这个村子里有这么多人。
“这两小孩谁家的?”
“那个寡婆家的!”
“也不知道是哪里弄来两个这样干净的小孩,尤其那个小的。”
“什么哪里弄过来的,那个大的是厂里做事的伙伴家的,死了爹娘,她带回来养,这个小的倒是没听说过哪里来的。”
“啧啧啧。”
“……”
一个年轻人挑起的话头,一群年纪大的开始嚼舌根。陶靖舟没什么反应,这样的话他听得多了,胡惟芳更是不在乎这些言论。
他感觉掌心里的小手动了动,扭头看见奚容正激动的看着池塘里抓到的鱼,张着嘴巴,每抓上来一条,他的肩膀就轻轻的抖动了一下,虽然动作幅度很小,但是眼神放着光。
“好玩吧?你生活在城里肯定没见过这样的。”
或许他没见过和生活在哪里并不相关,现场的同龄人中,奚容算得上十分镇定的了。
装鱼的大竹筐摆了一排,里面全是个头不小的鱼,还在扇着尾巴。陶靖舟听胡惟芳的话,也不想让泥水和鱼鳞溅到奚容身上,两个人站在很角落的位置观望。
池塘里的水越抽越浅,从刚开始没过成年人的大腿,到没过膝盖,再到没过小腿。池塘翻起一阵淤泥混杂着鱼腥的味道,奚容吸了两下,将鼻子靠在陶靖舟的手背上,让它隔绝一点空气。
“要不我们回去?”
陶靖舟看旁边的小人拧紧的眉头,轻声问了一句。
奚容摇了摇头,眼神在池塘里逡巡。
十来个箩筐装的满满当当,青年们抓鱼的频率也从伸手就能掐住一条,到十来分钟才能抓到一条个头差不多的。于是一群人又在里面荡了几圈,确保没有漏网之鱼。留下一些小虾米给大家自己抓。这种时候要是还能抓到一条大鱼,那可算得上是幸运之神光顾了。
青年们一上岸,半大的孩子就冲下去了,妇女们拿着渔网,老人们穿着厚厚的筒靴,时不时有人能抓到手掌大小的鱼,于是下去的人越来越多,不说万一能摸到大鱼,摸些小虾米下酒或者给家里的猫猫狗狗吃也不错。
“我们不可以下去,尤其是你,你在里面根本站不住,还有你的衣服也是新买的。”陶靖舟感受到了奚容的鼻子从他的手背移开,站的笔直的望着池塘里的人,以为他想下去。
一点也不。
只见眼前的小人用手指戳了戳陶靖舟的手背,然后陶靖舟顺着一个方向望过去,泥巴的表面冒出了几个小小的泡泡。
“你想让我去抓鱼?”
小孩点了点头。
“姨叫我们不要去,而且大鱼都被抓走了,才懒得下去脏了一身。”
奚容似乎不甘心,指向旁边的箩筐。
“有箩筐里的鱼大吗?”
几个月的相处,陶靖舟也能看懂一些他的情绪。
奚容用手比划了一下。
“真有那么大?”
看着池塘里比自己小的孩子也好好的,大不了回去赶紧把衣服给洗了,陶靖舟莫名其妙的相信奚容的话,不对,是奚容的指示。
而且他如果抓到了,胡惟芳就不用花钱买鱼,她挣钱很辛苦。
奚容见他好像有要下去的意思,于是又指向冒泡泡的地方,靠近岸边,旁边有掉落的树枝,好像在说靠近树枝才是准确的位置。
“真的?我可是很相信你哦?”
奚容的面容坚毅,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他,有些不容置疑的意思。
陶靖舟觉得他可爱极了,捏了捏他的脸,双脚套上了塑料袋,轻轻的沿着方向走到了池塘。
池塘里的水抽的差不多了,于是里面长了好多人。
陶靖舟顺着树枝往下摸,刷的一下,被鱼尾扇了一脸泥,抬头的一瞬间,他好像看见岸上有个小孩的笑脸。他顾不得多看,鱼尾摆动的声音很大,吸引来了很多目光。
“听这动静,这有条大的。”
“绝对还有条大的。”
这泥都扫了他一脸,这要是没抓到,陶靖舟可不干。于是他双手虎口使劲掐住鱼,因为树枝的阻碍,或者说鱼是被树枝卡住了,没折腾两下,甚至没等到人群过来聚集,陶靖舟就把鱼举了起来。
“卧槽!被这小子给抓到了。”
“这个头真不小啊!”
“被他给捡着便宜了。”
大家对一个读初二的学生讲话不太客气,陶靖舟没管,他冲奚容扬了扬头,一手抓住一边鱼鳍,缓慢的往岸上走。
“其实抓到这么大的应该放进箩筐里才合理。”
岸上一位老人如是说。
七嘴八舌的声音响了起来。
负责的青年人没有开口。
往年没有这规矩,年轻人脸皮也相对薄些。
陶靖舟高高兴兴的抱着鱼回家,奚容也迈着脚步跟在他身后。
“看给这两小鬼嘚瑟的。”
“人家聪明着呢,一下去就摸到条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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