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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第 10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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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骤变,乌云密布,城边不知什么时候上了弓箭手。箭雨顿时铺天盖地,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但好在江砚事先安排的暗卫也在此时出动了。黑暗暗的一片蜂涌而出,为他们挡下身后的箭。
“这边!"
江迟暮拉着江砚的手,一路向前狂奔。他一手紧握着手中的剑,身体微侧,时刻注意着身后的情况。
箭雨漫天飞舞,锋利的箭矢如断线之蜂,呼啸而至,他灵活地避开,但箭雨密度越来越大,迅如流星,势不可挡。
角落中,一名弓箭手正将箭头对准了江砚。
一支利箭狠狠地朝着江砚射来,眼看着就要命中要害,千钧一发之际,江迟暮直接把江砚护在自己怀中,自己挡下了箭矢。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裳。
“义父!”
江砚赶忙扶住他,旁边作战的几个暗卫看到主子受伤,也赶紧围上来,护送着他们到了一个暂时安全的角落处。
江砚慌忙为他查看伤势,他第一次见他流这么多血,胸前整片衣服都被鲜血染红了,刺目的鲜红色让他有些眩晕。
江迟暮咬牙拔出箭头,血流得更猛了些,银色的箭头上隐隐发黑,应该是有毒。
“义父……”
江砚眉目含泪,带着哭腔,微凉的手掌死命地按着胸口。受伤的明明是江迟暮,但他觉得自己似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江迟暮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但自己的手上全是血。在即将触及到江砚脸颊的那一刻,又收了回去。
“我的阿砚啊……”
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滴在他的血流不止的伤口上,滴在江砚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世人皆道我追名逐利,掌生杀之权……可红尘客梦,我这一生……唯你,是真心所求。”
江迟暮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中带着沉重的喘息。他的手最终只落在了江砚的手上。他轻轻地握着他,像很多年以前他把江砚带回家时那样。
只是牵着他的手。
但一起心动念,便是十余年之久。
他这一生,功名半纸,风雪千山,能死在他一直爱着的人怀里,他也知足了。
他其实很想问问江砚,是否也曾有过跟自己同样的感情。但是看着江砚的泪一滴滴地掉,看他在自己面前泣不成声一恸几绝的模样,一切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
箭雨渐渐停歇,微明薄暗的天空中泛起一抹霞光,洒落在高大的围墙之间。
朝阳细碎的金光落在江迟暮的眼中,为他周身添上了一抹柔和,他看着这个自己带在身边十余年的孩子,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培养长大的后人,看着这个自己满腔爱意但从不敢宣之于口的爱人,慢慢闭上了眼睛。
风浪平息了,但山海的爱意万古不磨。
等江砚悠悠转醒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守在身边的只有裴空逐。
短短几日恍如大梦一场,江砚抬眼望向窗外,彼时已经夕阳西下,阳光如利剑般刺向他的眼睛,泪水不知怎的一下又止不住地流,顷刻间打湿了枕头。
他不知道他昏睡了多久,脑子里最后的印象就是趴在江迟暮身上。
裴空逐只能抱着他,在他耳边一遍遍地说道:“没事了,没事了……”
暗卫与祭祀殿的祭徒们打得水深火热。裴空逐带人拿下了秦向隅,段与适带着亲卫也赶过来支援,秦向枝趁机发号施令掌控了御林军,这场不算叛乱的叛乱最终就此落幕了。
秦向隅暂时被关押在诏狱,至于洛逢欲,祭祀殿一脉本就不受皇权所困,他是祭司殿之主,洛成弃便将当年的他用计烧死故主的往事抖落了出来,向祭祀殿众人展示了自己身为继承人的特有刺青,再加以裴空逐的佐证,一众长老皆是气愤不已,祭徒们也一时间四下离散,谁也没想到曾经威重令行的主祭司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看起来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洛成弃在祭祀殿门前踱着步,他看着高高的祭台和巨大的神像,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他在这里出生,辗转几年后又回到这里长大,今后也会成为这里的主人。
思虑间目光突然锁定在一个熟悉的背影上。
“臣缘大人,留步。”
“主祭大人。”
臣缘恭恭敬敬地朝着他行了礼,虽然还没有正式举行交接仪式,但大家都已经默认祭祀殿下一任的主人就是洛成弃。
洛成弃并没有反驳他的叫法,他双手环抱在胸前,啧啧称叹道:“我原以为臣缘大人只是一个终日修行,只知祭祀神明的谦谦君子,没想到暗地里玩起手段来,却丝毫不输我那个小叔叔。”
臣缘愣了愣,随即又微微一笑:“大人在说什么?”
“当日若不是我正在祭祀殿里,恐怕我也会死在你的箭下吧?”
臣缘摇摇头:“大人恕罪,属下实在是不懂您在说什么。”
洛成弃微微提高了声音:“我清楚地记得洛逢欲的命令是要活捉江砚,但那箭却分明是朝着江砚去的。你在那帮祭徒里安插了不少你的人手吧?在洛逢欲身边这么多年,你的野心倒是不小。”
臣缘的眼眸暗了暗,笑容凝固在脸上,但他微微调整了表情,接着说道:“祭徒里确实有我的人,只是我并没有教唆他们干什么出格的事。一切都是按洛大人的命令形式,要怪也只能怪大人的令下得不好,又或许是,他们两人在逃亡途中凑的太近了……”
洛成弃轻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我又没说要罚你,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臣缘躬身行礼:“若是大人还是觉得是我的过失,那属下甘愿受罚。”
洛成弃笑笑,走上前去扶起他:“不罚你。只是太师大人走了,他好歹也有一半算是祭祀殿的人,江家那个小公子要在祭祀殿为他祈福送别,就交给你来负责吧。”
看着臣缘领命走远以后,裴空逐才从背后的柱子旁绕出来:“你就这么放走他?”
“放过他?”洛成弃摇摇头:“还有一个人等着他。”
裴空逐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谁,但是看着他那双和江砚略有些相像的眼睛,忽然之间明白过来。
“你是说……江萦怀?”
在裴空逐的印象里,江萦怀被江迟暮和江砚保护得太好了,虽然总是一副蔑视天地傲里傲气的模样,但充其量不过是个虚张声势的小鬼头罢了。
比起自己不知道手刃过多少人来说,他并没有正儿八经地杀过人,比起江砚那般缜密的心思和恰到好处的考量,他也逊色很多,然而,他也没有像他那位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义父那样的谋略。
“他能行吗?”
虽然他曾经对江砚下手,但裴空逐冷静过后想想,也知道他并没有真的狠下心来要杀死江砚的意图。
不过话说回来,一想到这件事,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对江萦怀怀恨在心。一个小鬼头,怎么能对人家的宝贝下如此重手?!
洛成弃看裴空逐沉吟着不说话,以为他还在考虑江萦怀有没有能耐真正动手,于是说道:“从江迟暮手底下养出来的人,你真当他是吃素的?更何况,死的还是他可敬可亲义父。人呐,总是要成长的。”
裴空逐回过神来,略微点点头。
“阿砚呢?”洛成弃问。
“刚睡下,精神不大好。”
洛成弃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对着他说道:“倒是你,那天怎么绑了许圉师?看起来不像是你的作风。”
裴空逐的思绪回到那个刮着大风的晚上。
绑架许圉师作为人质,是许圉师自己提出来的。
裴空逐看他一身病骨,最终还是摆摆手:“算了,我可不是恃强凌弱之人。”
“若是小将军不肯,我倒还有一个办法。”
许圉师说的那个办法便是找一个死刑犯易容成他的样子,再换上他的衣服。裴空逐答应会优待那个死囚的家人,才换来了他在秦向隅面前看似轰轰烈烈的自刎。
“那真正的许圉师呢?”
裴空逐摇摇头,看向很远的天边。
“我不知道,叛乱结束后我去找过他,但已经是人去楼空了。”
天地之大,他是自由之身。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如洛成弃所预料的那般,在江迟暮入殓几天后,便传来臣缘一家被灭门的消息。而且个人死法各有所异,尤其是臣缘,听闻死状极其惨烈。现场也找不出半点线索,不知是何人所为。
裴空逐和洛成弃来探望江砚时,床上已经没了人影。
裴空逐稍想了想,和洛成弃去了太师府的祠堂。
只见江砚和江萦怀跪在祠堂前,祠堂正中心摆放着的,正是江迟暮的牌位。
裴空逐和洛成弃也上前去上了香,默默地退到一边。裴空逐看到江迟暮的牌位旁边还有一个空着的。
他试探着问道:“这个空的牌位是谁的?”
江萦怀原本一直低垂着眼眸,闻言默默看了江砚一眼,又看向裴空逐这边,刚好与他对视上,什么话也没说,先起身离开了。
方才江萦怀的举动似乎已经给出了答案。
裴空逐直视着江砚,等着他开口。
“我的。”
?!
裴空逐和洛成弃皆是一惊。
先是洛成弃冲出来急道:“你怎么这么早就……”
“当年一个道士蓄意报复,在我身上种下了蛊虫。此蛊特殊,需要将蛊母种在其他人的身上,以半年为一期,以此人的鲜血为药引才可存活。义父为了救我……”
江砚垂下目光,不再继续说下去。
后续的话裴空逐和洛成弃也大概猜到了。
裴空逐率先说道:“什么蛊?你义父能为你做的,我也能。”
洛成弃也挤过来:“我来!我可是你的亲哥哥。”
江砚摇摇头:“此蛊有特定的存活条件。”
裴空逐还有些不太明白,但洛成弃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你是说……祭祀殿的那个诅咒?”
洛成弃看着江砚,沉思了一会儿,立刻转身跑了出去。
“为何不早告诉我?也从没见你提起过。”
裴空逐走到江砚身旁抱住他,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但抱着江砚的双臂有些微微发颤。
他不知道江砚身上承受了那么多。
裴空逐把脸埋在他的肩上,颇像惩罚似的咬着他的耳垂:“要我跟你说多少遍你才会听,你有我呢。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夏天到了,外面的风声似乎变大了一些,还伴随着阵阵雷声,像空城里万鬼长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