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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 6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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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太阳慢慢西沉,天空的颜色也变得柔和起来。夕阳如金,透过窗纱,将书房照得暖洋洋的。
秦向隅坐在书案前,手边是东南一带各个地方的修缮情况和疫病肆虐百姓死伤的状况汇总。
日复一日,时间匆匆流逝,算算日子,他们离开帝丘已有大半年了。
东南的每一个难民都成为了百废待兴的见证者,在这片土地上,灾害的刻痕和疫病的苦难正在被治疗和希望所包裹。
这应该是许圉师所殷切希望看到的。
手边还有一封秦深栀刚送来的书信,秦向隅还未拆开来看。不过大概的内容,他心中也已经猜到几分了。
他站起身,行至窗前,已经整整一夜不曾合眼了,眼睛有些酸胀。微弱的凉风破窗而入,他稍微舒展了一下肩膀,打算先去看看许圉师。
“公子!”
秦向隅刚踏出房门,便被叫住了。薛席歌从一旁的柱子后绕出来,朝着秦向隅行了一礼。
她摇摇头,改口道:“不,殿下。”
她跪在秦向隅面前轻声低语:“听闻陛下派了三殿下与新科状元前来赈灾,方才又有长公主的信送过来,民女便猜到您一定就是大秦的三殿下。”
秦向隅不回答,上前扶起了她。
但薛席歌非但不肯起来,又对着他三叩首,抬起头来时,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已满是晶莹剔透的泪珠:“殿下于我有救命之恩,民女感激不尽,但民女还求殿下能够带我回帝丘找到我兄长,民女无以为报,此生此世,愿意为殿下做牛做马,不避汤火。”
秦向隅笑笑,蹲下身来,视线与薛席歌保持齐平,向着她伸出手,薛席歌下意识地躲避了一下,秦向隅顿了顿,但还是伸向她的眉间,替她抚平了眉心的那道褶皱,温柔又耐心:
“就算你不说,我也一定会带你回去的。我一个闲散皇子罢了,不需要那么多为我赴汤蹈火的人,就算是要,也用不着你一个小女子为我枕戈饮血。”
“好了,地上凉,你大病初愈不久,先起来。”
秦向隅好生将她扶起来,笑着说道:“你先回去好好收拾行囊,我手中还有些琐碎的事情,等我处理完,大概过几日就会启程回帝丘。”
秦向隅面上带笑浅浅,薛席歌望着他,抬手用袖子抹了下眼睛,便转身下台阶,往院子里走去。
秦向隅看着她纤弱的背影,眼中升起几缕略带阴戾的寒气。那双含情脉脉时比花枝要柔软的眼,染上冰比紫电清霜还要锋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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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空逐与阿尔喀婚期就定在太子的生辰宴后三天。
借着太子生辰的东风再举行婚礼,举国同庆。
离定下的婚期还有一个月多,将军府就已经早早地开始操办起来了。
秋日里的阳光透过云层洒落,映照着府邸中一片繁忙的景象。
阿尔喀身穿一袭淡蓝色绫袍,腰间佩着一枚银色玉坠,小跑着出了房门。在院子里碰到了看蚂蚁绕树的阿欢。
“喂!你在干什么呢?”阿尔喀凑上来,在阿欢耳边问道。
阿欢抬起头,目光恰如一汪明澈的清泉:“你就是前两天搬进来的那个人?”
阿尔喀身边的婢女立即喝止她:“放肆!这是北留的公主殿下!”
阿欢撇了撇嘴:“我管你是什么人。”
阿尔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看穿着打扮,你不是这个府上的下人,那你是我夫君的什么人?竟然还长住在这里。”
“这里是我家,我当然住在这儿。反倒是公主,不应该住在皇城里么?”
“我呢,马上就要成为这里的女主人了,这里以后只会是我的家。”
“公主。”
阿尔喀听到身后有人唤她,回头一看,是裴老夫人。
阿尔喀顿时有些心虚,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但还是弱弱地叫了声:“裴夫人。”
她本来想为方才那句“我马上会成为这里的女主人”解释一下的,但裴夫人的目光娴静而温柔,似乎并不打算追究,或者,压根就没听到。
“公主,婚床铺陈、红罗婚衣、金银首饰,都已经在筹备当中了。公主抽空可以去看看。”
阿尔喀毕恭毕敬地朝着裴老夫人行了个礼:“多谢夫人替我操持。”
“对了,这孩子是我裴家人的遗孤,寄住在裴家,还希望公主以后多多关照,亲人姊妹之间不要伤了和气才是。”
想来裴老夫人是听到方才的那番话了,阿尔喀本来只是看她对自己不敬,想耍个威风的,被裴老夫人这么一说,有些过意不去,只好应下。
整个将军府皆是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唯独裴空逐静坐于书房内,一言不发。
房中摆放着一张红木书桌,上面堆满了来自各位大臣的贺礼。这还只是前奏,尚未到婚宴之时,下人们在礼品中挑了些最上等的东西送到他的房中,此时已经堆得放不下了。
贺良时轻轻推开门,走进书房,一眼就看到了有些萎靡不振的裴空逐。
"表哥,外面热闹得很,你不出去看看么?"她难得放轻了声音说道。
裴空逐伏在桌上,把头埋进臂弯里:“外面不是有筹备的人吗?我歇会儿。”
裴空逐是府上的独子,此次的婚事又是皇帝亲赐,万众瞩目,对于整个府上来说,无疑是一桩大事,众人皆小心翼翼,谨小慎微,不敢有半分差池。
贺良时绕到裴空逐身后,抄起桌上的一本书卷成圆桶状,在裴空逐耳边说道:“表哥,你不高兴,是因为这不是你心中所盼望的姻缘吧?”
裴空逐掀起眼睑看了她一眼,晒笑一声:“丫头片子。”
贺良时也难得不反驳他,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表哥啊,你这就算认命了?”
裴空逐依旧将头埋在臂弯里,闷闷地吐了两个字:“不认。”
贺良时的眼睛亮了亮,还没等她说话,却又听到一句:
“但也没得选。”
裴空逐趴在桌上没动。
房间内安静得很,外面吵闹的声音似乎离这里很远,让她恍惚间还以为刚才那句话不是眼前这个倔强倨傲,从不肯服输的人说的。
贺良时垂下眼帘:“看来府上要多一只母老虎喽。那我不奉陪啦,过几日我会向姑母道别,在这儿住了这么久,我也该回自己家了。”
裴空逐终于抬起头:“……”
他张了张嘴,但什么话也没说。
贺良时歪着头朝他一笑:“嗯……就是在这儿玩腻了,大概过几天就走,恕我不能参加你的婚礼啦,那在这里就不祝你新婚快乐啦,祝你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不过,我会常来找阿欢玩儿的。”
贺良时还未来得及打开门,门就被外面的人一把粗暴地推开了,她连退好几步,险些撞到口鼻。
她刚要发火,见来者是阿欢,才将怒火压了下去。
阿欢身上带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不等两人开口询问,她便抢先一步说道:“裴哥哥,我要去砚哥哥那儿小住一段时日,刚刚已经和裴夫人说过了,特意过来你说一声。”
“你也要走?”
贺良时上前挽着她的胳膊:“我们不愧是好姐妹!心有灵犀一点通。那我以后就去太师府上找你玩儿好了。”
“好啊!听说府上还养了狼呢,我从来没见过,应该很凶猛吧!”
“我也没见过,你带我一起去看吧!”
也不等裴空逐反应,两个小姑娘手拉着手,有说有笑地转身跨门而出。
裴空逐看着他们的背影:“真是……说走就走。”
房间又重新安静下来,沉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几个声音:
你一个大男人还不如两个女子果敢。
你连说走就走的勇气也没有。
想要的东西得不到,不想要的东西却硬要捧在手里,从前的你去哪儿了?
“是啊,是啊。”裴空逐喃喃自语,用手背捂着眼睛,无限密密麻麻的声音钻进空气里,不由分说地钻进他的耳中,如同恶魔的低语。
他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体重得抬不起来,放下手背,两眼有些发黑,刚抬脚就一头栽了下去。
再次睁眼,目光所及之处,他只看到了江砚。
身着一袭青色长袍,裁剪得恰到好处的衣服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白玉般的肌肤透露出一种冷峻的美感。
裴空逐睡得昏昏沉沉,他已经分不清是什么时辰了,淡漠的月光照进房中,他只觉得很冷。
他强撑着身体坐起来,想要一把抱住江砚,但被江砚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强行将他按回床上。
“别动,刚替你捂好被子。”
裴空逐稍稍清醒了一点:“你怎么在这?”
江砚言简意赅地回答:“裴夫人让我来的。”
阿欢在一旁探出半个头,补充道:“你还说呢,你在梦中不知道叫了多少遍砚哥哥的名字,裴夫人没办法了,才叫砚哥哥来的。”
江砚伸手探了探他的侧颈,仍然还发着高烧,脖颈和额角都密密麻麻的渗出了汗珠,额前的碎发粘在脸上,连乌黑的睫毛都有些湿。
双眉也紧紧拧着,江砚伸手一下一下地将他眉间那道褶皱熨平,不紧不慢,轻轻地,温柔地,似是带着千万般深情。
接着又从一旁的盆里将洗将毛巾拧好,敷在他滚烫的额上。
有些难受。
不管是身上还是心里。
裴空逐觉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胸口微微起伏,但嗓子沙哑哽咽,让他说不出来话,面对此时此刻的江砚,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一边紧紧抓住江砚的手,可另一边却又侧过头,将脸深深埋在枕头里。
听到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江砚站起身,但裴空逐仍然攥着他的手。
听不清他们对话的声音,裴空逐转头去看,但江砚挡在他身前,他只能看到阿尔喀的双唇微启,带着浅浅的笑意,声音有些模糊,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他努力想要集中起精神来听,但越是努力就越是昏沉。
“什么证婚人?!砚哥哥才不受你欺负呢!”阿欢拉起江砚的手就往外走。
这是裴空逐在昏睡前最后听到的话语。
紧握的手被迫松开,意识连同他方才紧紧攥着的那份安心,都一并沉入深不见底的暗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