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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伊始 ...

  •   婚宴厅的灯光骤然变暗,只剩一盏灯柱斜斜地指向紧闭的大门。所有人引颈以待。随着音乐响起,大门敞开,一袭婚纱的唐明珠挽着唐明凤的手缓缓走进众人视线。
      闪光灯如雪花般落下。
      岑奕光从唐明凤的手中接过妻子,两人并肩走向红毯尽头,走上舞台。
      落针可闻的大厅回荡着庄重的宣告誓词。
      “岑奕光先生,你是否愿意娶唐明珠女士为妻,从此爱她、忠诚于她。无论贫穷、疾病或残疾,直至生命终结。”
      “我愿意。”
      “唐明珠女士,你是否愿意嫁岑奕光先生为妻,从此爱他、忠诚于他。无论贫穷、疾病或残疾,直至生命终结。”
      白茫茫的光柱笼罩着两人,他横妻子一眼,一个恶劣的念头迅速掠过脑海。
      他要当着妻子的面,拿出那枚粉色钻戒,宛如电影里的升格画面那样,放慢每个动作,让她仔仔细细,清清楚楚地看见并感受,这枚曾躺在呕吐物里的,她所爱的男人赠与他丈夫的戒指,套进她的无名指。
      但他的计划注定胎死腹中。
      因为唐明珠说:“我不愿意。”
      众人尚未从这变故中回神,舞台背景屏幕突然闪烁,切换成视频画面。
      视频里,唐明珠一身黑衣黑裤,右臂戴着黑色袖箍,与身后白墙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的脸色肃穆而沉静,注视镜头的双眼燃烧着一种蓬勃、疯狂、坚定不移的意念。
      “大家好,我是唐明珠,很抱歉,今天并不是我的婚礼,而是我以一位母亲的身份,为我女儿举办的丧礼。”
      众人哗然。
      “没错,我欺骗了各位,但如果你也身为人父母,你会理解,这是一个饱受折磨的母亲,一个深陷绝望的妻子,在万般无奈之下所做出的决定。”唐明珠闭上双眼,深呼吸一口,好像若不如此,她就没有勇气说出接下来的话。
      “我要揭发我的丈夫岑奕光,跟我同父同母的哥哥,也就是明珠科技总裁严城,这两个男人合谋杀死了我的孩子。而他们这么做,只是因为——”
      “关掉视频,关掉!”唐明凤从座位上站起来,企图制止这一切,她揪住一名目瞪口呆的服务员,让他立刻关掉视频。
      “我发现了他们之间不伦的感情。”
      沉寂蔓延在婚宴厅的每个角落,有人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喃喃自语;有的人低声反复询问邻座,怀疑自己听错了;有的人则挤眉弄眼,幸灾乐祸。
      “他们以为瞒天过海,没人知道,其实......”
      视频突然被中断,唐明凤对各位宾客解释道:“小女前些日子不幸流产,精神受到很大的刺激,不久前才从精神卫生中心出院,时常会有些疯言疯语,请大家多多谅解。”
      舞台上,岑奕光已不见踪影,唐明珠一把拽下头纱,反呛母亲:“我没有精神病,我说的都是事实,他们是杀人凶手!”
      唐明凤就像天底下所有拿孩子没办法的父母那样,用无可奈何又相当包容的语气说:“是是是,你没病,都是妈胡说的,真是抱歉啊各位。”
      “妈!那不仅是我的孩子,还是你的孙子啊。”面对母亲显而易见的偏心,唐明珠终于崩溃:“为什么你只心疼你的儿子,就不心疼我的孩子,为什么啊!?这个人害死了你的孙子,你还要包庇他!”
      “别胡闹了,快下来。”
      唐明珠越是歇斯底里,唐明凤便越温柔优雅,她只需几句话便让情势急转,宾客们开始动摇,向唐明凤投去理解的眼神。
      更不必提严城以风度翩翩的姿态现身舞台,一脸歉意地向各位宾客赔罪:“请各位多有包容,为了我妹妹的名声,请不要将今天的事外传出去。”
      唐明珠纵然辩解一千句,一万句,也敌不过他们寥寥几句。
      一双手抓住唐明珠的手臂,要将她拉下舞台,唐明珠拼尽全力抵抗,羸弱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但这力量在身强体壮的兄长面前,犹如以卵击石。
      她徒劳地挣扎,双脚扒住地面,将身体往下坐,像个吵输了架,坐地上撒泼的孩子。
      众人对这起离奇而又荒唐的事故感到哭笑不得,即使有少数几个愿意相信唐明珠的,此刻也转变心意,同情起这个因失去孩子而痛苦绝望的母亲。
      “我有证据,我有监控视频——”
      面露愁色的唐明凤淌下泪来,将众人的注意力从女儿的凄厉叫声中一把拽回:“唉,我真不知该拿这孩子怎么办才好了。”
      唐明珠最终被严城拉下舞台。
      宾客们向唐明凤送去安慰和问候。
      舞台后方的通道内,唐明珠使尽浑身解数,挣脱严城,逃进一间杂物房,严城紧紧跟随,伸出强壮得可怕的手臂,拦住将要关紧的门,身子一闪,挤进门缝。
      逼仄的杂物房,黑暗闪着幽光。
      终于只剩下她和他。
      他们注视彼此,就像18岁那年。
      幽暗的停尸房,嚎哭的夜风,两人隔着父亲的遗体,无言对视。
      从此,他们成了亲人。
      “啊——”她发出受伤的嘶吼,扑向严城。
      面对严城,她身体的每一部位都是武器,她的指甲宛如一把把小刀,将他的皮肤抓挠出一道道血痕,她的双手双脚毫无章法地打他、踹他,甚至她的牙齿,也都是武器,死死地咬住严城的手臂,恨不得活活撕下他一块肉。
      严城也有他的愤怒、怨恨与不甘。
      他本想等她力气殆尽,再将她带走,但冲动先于理智,他扬起手掌,狠狠地扇了唐明珠一记耳光。
      这一掌仿佛击碎了什么,连漂浮的飞尘都在颤抖。
      唐明珠盘起的长发被打散,凌乱地覆在她苍白的脸。她犹如濒死之人,胸腔剧烈起伏。
      严城阴沉着脸,“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她回过头,脸上笼着一层虚虚的笑。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后果,明明最不顾后果的人,是你呀。”
      “这次我会原谅你,但下次,绝没有下次。”
      “你原谅我?你说——你,原谅,我?”
      “唐明珠,是你先背叛我的。”
      唐明珠蓦然爆发出一声大笑,直笑得她眼泪直流,心脏抽痛。那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宛若刀锋般尖锐的声音,“你杀了我的孩子!”
      严城目眦欲裂:“那是你跟别人的孩子!”
      “你在怪我?当初是你要我去相亲,是你要我跟他在一起,是你说,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永远在一起。”唐明珠每说一句,就逼近一步,直到两张被愤怒扭曲的脸面面相对,“这些你全忘了吗?”
      往事无迹,爱恨匆匆,命运鼓吹劲风,将故事翻到最初的一页——来自2005年的歌声袅袅升起,红雨纷飞中,17岁的严城背着吉他走上舞台。
      彼时,他是酒吧的兼职歌手,她是偶然路过此地的游客,被一首皇后乐队的《Love of my life》留住脚步。
      17岁的他们,隔着攒动的人头遥遥对视,两颗流动着相同血缘的心脏不可抑制地悸动。
      相遇、相识、相爱,他们成了恋人。
      但年少的爱,在最炽热的一霎那,被一通电话击碎。
      “你父亲昨晚走了,回来送送他吧。”
      18岁的他们,隔着父亲的遗体无言相望,横亘在他们中间的是不可逾越的伦理天条。
      无望,无果,无言,原来他们是亲人。
      一双男女,被命运戏弄。
      严城是先逃避的那个,他离开这片他们曾数次徜徉的土地,考去国外,逃去地球另一端。
      被留下的那个空守一段情,无法与命运和解,患上抑郁,数次自杀未果。
      最岌岌可危的一次,死神已牵住她的手——是时候了。
      不,等等,再等等吧。
      她不甘心啊!
      终于,她等来一通电话。
      “明天晚上七点半,会有一个男人在明珠大厦的旋转餐厅等你。”
      “是谁。”
      一个代替我爱你的男人。
      你就将他当做是我,因为我也会将他当做是你。
      每个阒静的夜晚,这具躯体穿梭在两人之间,宛若一封秘密情书,传递着他们无法宣之于口的爱。
      一切都在黑暗中进行,因此谁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封情书被写上了猜忌、怀疑、嫉妒,最终成了一纸背叛。
      成了29岁的他们,隔着沉沉夜色,两两相恨,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一条流产的命,一段越轨的爱。
      严城抚上她的脸,眼眸深处,晦暗不明,再无昔日的天真纯粹。
      “我知道,你怨我,但是我不后悔,让我看着你生下别人的孩子,绝无可能。”
      “你真自私。”
      “我承认我自私,可你敢说你从来没嫉妒过岑奕光,从来没怀疑过我跟他吗?你不比我大方,只不过我比你更狠。”
      “你说得对,我们都是同一种人。”
      她轻启红唇,抖落出一个个锥心的字,既为刺痛他,也为刺痛自己。
      “不然,我们怎么能是亲生兄妹呢。”
      他用力地捏住她的下巴,眼里喷出一蓬火,仿佛要教训她,侮辱她,结果,他只是伸出双手,颤抖地将她吻住。
      往昔回忆在交缠的舌尖化开,极苦,极涩。
      他为这个吻动情,对她下定的决心毫无察觉。
      其实她比他更狠。
      一把刀从黑暗伸出,抵住他的腹部。
      明明还是这张脸,还是这个人,但一切都不同了,她爱的是17岁的吉他少年,而不是眼前这个摇摆不定的男人。
      但他不死心,对她的恨故作不知。
      他松开她,试图打动她:“我们忘掉从前的一切,重头开始。”
      她语气决绝:“不,我们到此为止。”
      “你要放弃我吗。”
      “是你先放弃我的。”
      她将刀尖一转,将刀柄塞进他手中,在他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如蝴蝶一般轻盈地退去。
      “再见,严城。”
      这是此生,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接着,一股冰凉的痛楚刺穿了他的身体。
      他怔怔回头,撞上一张狰狞的脸。
      自舞台离开的岑奕光关掉视频后,便在通道内徘徊。他想,一切都完了,他必须立刻谋划后路,就在这个时候,他碰见这对兄妹先后跑进一间杂物房。
      房门并没有锁上。
      一种强烈的预感驱使他靠近那间房。
      一步、两步、三步……他离真相越来越近。
      岑奕光从来搞不懂,为何妻子总反复无常,对自己若即若离;为何这对兄妹形同陌路,充满敌意;严城对自己的爱因何而生,对胞妹的恨从何而起。
      原来这一切早有预谋,自始至终,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是他自己。
      滔天的悲愤几乎将一双方寸之眸挤得爆裂。
      他抽出那把弹簧刀,撞开房门。
      时间按下暂停键,见证一场血腥爱情故事的终章。
      寒光凛凛的匕首裹挟着粉身碎骨的绝望,狠狠地刺入严城的腹部,一刀、两刀......刀尖带出猩红滚烫的血,浇在冰冷地面。
      “你骗我!”
      拖曳着冷光的刀尖在半空一闪而过。
      “你们骗我!”
      岑奕光狂乱的刀尖逼得严城步步后退,退入角落,退到唐明珠身前。
      他向她求救:“明珠......”
      回应他的是一双苍白的手,它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向岑奕光的刀锋。
      月亮不见踪影,黑幕宛如一张巨大的裹尸布。
      两个绝望的男人同时举起匕首。
      灰白墙壁上,红雨纷飞,两道身影纠缠着,向后倒下,揉成一团起伏不止的黑影。
      犹如从前无数个暧昧不清的夜晚。
      一切爱恨情仇,终化为乌有。
      不。还剩一个幸存者,她冷眼旁观着,悄无声息地计划着,在这最后一刻,她心如止水,无忧无喜。
      杂物房的门在她身后阖上,沉闷的一声“砰”,久久回响。
      孩子,妈妈替你报仇了。
      走廊上,一个张皇失措的身影朝她跑来。
      唐明凤抓住她的手:“看见你哥哥了吗!?让他快躲起来。”
      十分钟前,一群警察闯进婚宴厅,为首一位声称,严城犯下了一宗杀人案,被害人是失踪已久的廖永昌。
      她挣开母亲的手。
      “他到底哪去了,急死人了——哎,你去哪,快给我去找你哥!”
      唐明凤像往常那般,试图命令女儿,却见她头也不回地离开自己,像一只挣脱束缚的纯白雏鸟,受黎明所召,飞向最黑的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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