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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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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无诗收了图纸,摊开来看。
这图确实画的不错,甚至精细到了每一个细节,若说是不花时间去处理,澹无诗必定是不信的。
昨晚夜半太黑,还拉着个醉汉,后面还不知道有没有来的追兵,实在是不好,逐一勘察大街小巷细节的动静,只能匆匆扫过两眼,便也作罢。
冯力不是很懂这些,却一眼能认出这是份用了心的,也不嬉皮笑脸了,只问:“这水坝,若是光看图,该从哪里修起?”
澹无诗淡淡地看着,答:“不清楚。”
冯力:.......
“那我们如何修?朝廷派我们下来不就是兴修水利,把这东西建好的吗?”冯力道。
澹无诗双手一摊,抬起眼皮,淡淡道:“我只是个文臣,又不是什么都会,你会修你修啊,不是力气大吗?”
冯力焉了,这人怎么还记仇?都共处一室,同任一职了,就不能给他点好脸色看吗?
“等过几天,总是要亲眼去看看才能见真晓。”澹无诗说。
“真要过几天?我们那队兵马还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到。”冯力趴在桌上。
“你不是不急吗?”
冯力沉默两秒,道:“哪有人远离家乡会不急,我还上有老下有小,陪着你赶了两天路,饭也没吃好,觉也没睡饱的,哪里会不想?”
澹无诗笑了声,“就这么两天你就受不住了,哪里称得上是武将?将来又如何上阵杀敌?你可要知道,战场上的刀剑无眼,沙尘漫天,离京城又遥又远,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带着一身伤死在半路上,那怎么办?”
冯力忽然认真起来。
“我杀过。”
“什么?”
“我上过战场。”冯力说,“我见过那些战士的模样,我见过他们眼睛里闪烁的渴望与光芒,最后一点点的黯淡下去,倒在刀光剑影里,手还向前伸着,是京城的方向。”
空气忽然静默了。
“那年我才十几岁,正是少年。”
话戛然而止,冯力倒在了床上,翻了个身,又恢复了往常傻愣傻愣的语气:“罢了,没什么好说的,我好困,先睡会。”
澹无诗望着冯力的背影,终究是什么也没说,一声不吭的就推门出去了。
他去找岑禹。
岑禹的屋子还亮着,天色有些微微晚了,吴辞还没回府,整个府上清清凄凄的,只不过被主人维护的很好,花鸟虫鱼,偶尔有几只虫子在叫,实在算上一片清静干净的地方。
澹无诗让管家去通报一声,便进了屋。
岑禹坐在桌案前,认认真真的读什么东西,手里端着一碗药。
“岑大人,怎么喝药?”澹无诗问了句,也不等主人邀请自己坐下,便自行落了座。
“老毛病了,不碍事。”
岑禹细细的斟了茶,推到澹无诗眼前。
“澹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澹无诗道:“来问些事。”
“那在下必定所知便答,不会有半分虚言。”岑禹道。
“这里的总督嘟吴辞,可信得过?”
岑禹也不恼,道:“信得过,暂且能信,不知澹大人还是否记得,之前邀我入宫的时候,我说回江南。”
澹无诗点点头。
“至于为什么回江南,便是有这样一个人护着我。”
岑禹眼底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笑意。
“不然我也不会安然无恙的站在你面前,住在这个地方。”
“我明白了,第二个问题,你还有查那个王爷的事情吗?”
澹无诗道。
岑禹稍作思索了一会,道:“此事说来话长。”
宫变那几日,整个国家都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有支持大皇子许诸上位的,一有支持其他皇子上位的,呼声一浪更比一浪高,但凡去个酒馆都能听见说书先生的抑扬顿挫,但讲的已经不是书了,而是当朝的各种无端分析,无端猜忌。
岑禹担心,他哪里会不着急?家书一封又一封的往京城送,却杳无音信,京城像是被封锁了一样,没有消息。
他当然知道自己作为岚妃的家人,也就是大皇子许诸的家人,流派肯定是无法更改,而侯府作为最直接的牵扯,必定要在这场战争里面与各派势力斗个你死我活。
岑禹想。
他被调到江南来任官已经几载,每每想回家的时候,都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让他留下,家书虽然回的勤,但是总是抵不过真正见到亲人的思念。
他甚至动了只身前往京城的念头。
吴辞拦住他,挡在他门口,不让他再迈出一步。
岑禹急得简直要掉眼泪,很生气的喊:“你让开。”
吴辞显得异常冷静,只是牢牢抱住面前的文臣,他们的父母官。
“不让。”
后来他被半推半搡的坐到了书桌前,呆滞的坐着,吴辞陪他一起坐着,但是他的面吩咐了士兵,一有消息就立马过来通知他们。
岑禹的手在发抖,死咬着嘴唇,已经泣不成声。
他当然知道那皇帝治理国家治的有多乱,有多少人怨声载道,又有多少人想着推翻他,他刚上任的时候又有多少人不服气,一路上包袱也被偷了,钱也被抢了,整个街道都是乌烟瘴气,他站在其中,格格不入,像是这个世界之外的人。
但是这又与他的母家何干?
或许是看着岑禹太过伤心,吴辞道:“你留在这里好一些,等待总是需要时间,你去了也不会让整个局势变得好一些,只会让这个好不容易搭起来的地方,损失一个父母官,是不是?”
吴辞的声音简直称得上是温柔,一字一字敲在岑禹的心里,像是定海神针。
“你可以哭出来,这里除了我,没有别的人了。”
岑禹终于放声大哭。
哭声响在了雷雨里,被无情的雷声淹没了去。
他死死地守了两天,泪早就已经哭干了,倒是能静下心来好好审视着局势,直到那一封信送到了。
那一封来自京城的信,成为了压倒岑禹的最后一根稻草。
宫变结束了,雨也停了。
吴辞去处理一些平常人家的事务去了,只是叮嘱他到处去走走,最近梅花开的盛,立在枝头,吟吟绽放,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气,还有淡淡的暗香。
一个自称是前朝的王爷侍卫的人,跪在他的面前,给他递上了一封信。
这是第二封信。
第一封信,他在折梅之前看完了。梅花的枝头折在他手里,唯一的花,单单的立在枝头,单单的开着。
岑禹只觉得卷土成沙般的恐惧眩晕冲上了脑门,腿竟然颤颤巍巍的,有些站不稳。
他好像从此就失去了家,失去了可以依靠的地方。
他漫无目的的游在了街头,连百姓跟他打招呼都视若无睹,呆滞的走着。
第二封信被强硬的塞进了他的手里,他以机械般的拆开来看,一封来自自称是前朝王爷的信。
信上写,想报仇吗?
来送信的人,还跪在他的面前。
岑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眼神有些狠戾,“告诉我,他在哪?带我去。”
送信的人似乎料到了是这个结果,借着他的手站了起来,只是道:“你随我来。”
那人长什么样?岑禹早已经不记得了,那天他浑浑噩噩的,只是依稀记得自己被那个陌生男人牵到了一个小院,装饰古色古香,倒是有那么几分王爷府的味道。
就是地方偏,太偏了。
他不曾去过那个地方,印象中自己也不曾知道这个地方有个什么王爷,只是当时一切都太混乱了,所有信息都太突然,太过于恶劣,他根本无暇思考任何的不对劲,任何的瑕疵,他只记得座上的人带着面具,低低的在咳嗽。
“然后呢?”澹无诗问。
岑禹摇摇头,“我不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了。”
这倒是在情理之中。
后来岑禹一路辗转到了京城,二人也都知道了。
吴辞再怎么拦也没有拦住,岑禹握着那人给他的蒙汗药,手发着抖,趁着夜色偷偷溜走了,只是盯着吴辞死死拉着他的衣角的那只手,咬着嘴角泣不成声。
“至于我回来之后有没有再去找,自然是找了,大街小巷,寻常人家,吴辞陪着我挨个问了。江南是曾经有这么个王爷,只不过据说是归隐,游历四方,不想再牵涉红尘了了,从此再无消息。”
澹无诗沉思道:“这是一个人说的,还是许多人都这样说。”
岑禹疑惑道:“怎么了吗?”
澹无诗淡淡的,声音明明没起波澜,却足够让人不寒而栗。
“我听到的版本不是这样。”
岑禹问:“那是怎样?”
“哪有什么王爷?那许老皇帝的母家倒是一个没留,全折路上了。”
“此话怎讲。”
“不知是不是这样,或许当年真的有那样一份诏书派他来江南,但是他不曾到达江南,还没离开京城,人就死了。”
澹无诗在离开京城前,不说把20年前的东西查了个透彻,倒是从细枝末节,翻出了不少东西。
扶统入狱了,左晨倒是没来得及派人手,侯府一案又是李骥和叶儒在管,查起来自然也方便多了,只是孰真孰假,再从细节里面拼凑出当年一片的血雨腥风。
澹无诗的印象中,已经把这一事件被定义为:初次,不完美,仓促。
确实,当年的案子或许是没有那样子的精心谋划,又或者是初犯,让澹无诗在细枝末节里面捕捉到了那么一丝残影。
那是在他年幼的时候,卢登总是拿棍子抽打着他,他逃窜着,喘息着,头也不回的溜进了一个巷子,躲进了一个刚刚好能藏人洞里,那是一个年久未修的石板缝,地上落了一些灰,还有块块的砖瓦。
眼前都是一片灰暗地带,连带着对面的尖叫。
澹无诗小心翼翼的抬眼望过去,那是一个男人,看起来穿着很华贵,很雍容。
一只手掰住他的下巴,往他的嘴里面灌了些什么东西,地上那人吐着水,些许水渍从嘴角哗啦落下,又被灌进去。
掰住他下巴的那个人“啧”了一声,似乎是觉得麻烦,往地上踹了一脚,寂静的巷子里与外面喧闹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是骨骼碎裂的声音。
澹无诗目睹了一场罪恶。
血渍从地上那人的嘴角缝里面开裂,整个脸上都盈满了痛苦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卢登还没有追过来,澹无诗心跳跳的飞快,有什么东西在肆意生长着。
他明明是该害怕,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
直到有个没头没脑的小孩闯进了他的视野,对上了他暗沉又忧郁的瞳孔,远处的大刀已经逼近,所有罪恶来源的开端停留在沾着血的刀锋。
他听见了那个小孩说,“我带你跑。”
于是他跑出了自己的昏天雪地,跑到了一处柔软的草地。
像是命运从此的交错点,罪恶的,痛苦的,喜悦交加的,仿佛都在那一天集结成了一个印,在数年之后正中眉心。
“这话可当真?”岑禹问,“不过也确实,寻常百姓家的话,信不得。这话确实是出自一个人的口,看那模样,像是个先生,说书先生。不过我也不确定。”
澹无诗点点头,略微沉思了一会儿。
“你还记得通往那处偏僻王爷府的地方吗?”
“记得。”
“告诉我。”
澹无诗拿着一纸图出了岑禹的房门,正好对上吴辞下了官,有些疲惫的走进门。
“澹大人。”吴辞唤了一声。
澹无诗漫不经心的朝他点点头,毕竟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从岑禹的屋子里走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见着吴辞火速的走向了岑禹的门,连别都没跟他道。
澹无诗看着满院的冷清,看着岑禹的屋子闪着的烛光又灭了,微微一笑,轻轻一跃,便翻过了围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