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江上人莫愁》五角月亮

6、疑雾

　　把桃姑娘托给那位年轻使者带回医馆，江烟便两手空空随寻千柳上了车。

　　从外面看这车箱不大，进来了却颇为宽敞。软垫舒适，布料精致，面前还放了茶盏，泡着一看就相当昂贵的茶叶，此刻，茶水还尚温热着。
　　江烟很没见识地叹道：“哇，有钱。”

　　寻千柳悠悠道：“等你加入玄星阁，你也可以有。”

　　“……”江烟噎住了。

　　这家伙，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在考虑玄星阁。江烟看他，就好像方才窥探到的一丝落寞是假的一样，这人又用坚固的外壳抱自己包裹了起来，瞧着相当冷酷。

　　江烟思索道：“哦……这样一听，真的确实挺不错的。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疑虑。”

　　寻千柳颔首道：“嗯，你说。”

　　江烟道：“我这个人怕生，还不喜欢一天到晚待着不动，毛病不少。所以，要是加入了玄星阁，我能不能多在少主大人手下办事？”

　　之前说到过，玄星阁亦正亦邪。看到寻千柳收信，江烟大概已经猜出七七八八：
　　阁主是正，少阁主是邪，阁主负责内部事宜，少阁主负责危险至极的外部任务、繁复冗杂的杂事。

　　简单来说，坏事，麻烦事全让寻千柳干了，好人全让阁主当了。

　　她真是越品越觉得不对劲，越品越觉得有猫腻。只可惜，不能像听村头八卦一样追着寻千柳问个清楚。

　　不过，她毕竟有别的目的，还是离得那位阁主远一些吧，一是担心被发现，阁主没寻千柳好说话，二是因为……痴迷男人的女人非常可怕，江烟不想染上这种毛病。

　　况且阁主看着就是个会使唤人的。若是她一不小心没憋住气，与阁主闹了不愉快，说不定会偷偷往阁主杯子里放毒。就算不放毒，也会给阁主送一点亲手制作的小药丸。

　　那可就真是大事不妙，届时寻千柳还不得与她打起来。

　　寻千柳道：“可以，我答应了。”

　　江烟欣慰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微微挑开帘子，看着窗外景色向身后飞去，车厢内却十分平稳。月正高悬，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带走了江烟的困意。
　　若不是下午睡了一觉，她现在一定困得睁不开眼。

　　江烟清醒了会，放下帘子，道：“寻少主，之前只是暂时为你压制毒素，现在有时间为你解毒了，来吧。”

　　寻千柳狭长的眼有些许上挑，闻言他睁眼轻声“嗯”道：“有劳。”

　　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歇息，一直在打打杀杀，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和一丝疲惫。

　　江烟把手按在他的肩上，小心避开伤口，这才运起《孤心》为他解毒。

　　……

　　待到再次睁开眼，江烟又朝外看了看，天边已然泛出鱼肚白，空气中传来湿润地咸腥味，耳边也隐隐约约有海浪声。

　　“多谢。”寻千柳运功化去身上的寒气，道，“需要歇一会么？”

　　江烟道：“不用，早点出发吧。”

　　她的内力生生不息，不会因为运转了一两个时辰就枯竭。

　　寻千柳道：“好。”

　　两人在靠近码头的地方下了车，车夫照例对寻千柳一拜，再次驾车离去。

　　天刚蒙蒙亮，这里没多少人。江烟看着还算平静的海面，心中莫名觉得不安，总感觉有人在窥探，可回头看去，却又空无一人。

　　风浪不大，雾也不重，大概太阳升起就会散去……可为什么没渔民下海捕鱼？甚至连船只都很少。

　　寻千柳解释道：“这片海上易起迷雾，去倾分岛，我们需要本地人带路。”

　　江烟问：“就我们两个去？”

　　寻千柳道：“不是，另外有三个，两个玄星阁的，还有一个夕杉谷的。他们在船上等着，走吧。”

　　江烟眉头一跳，跟着他向海边走去：“夕杉谷的？哪位？”

　　寻千柳答：“俞仙人。”

　　江烟脚步一顿，但马上恢复正常。似若无事地“哦”了下。

　　运气真是太好了，遇上故人了。

　　这位在夕杉谷是位德高望重的年轻前辈，因为妙手回春，最会解毒，所以被人称为“仙人”。至于他本名是什么，隔了太久，江烟已经忘记了。

　　俞仙人年纪没有多大，只比江烟大了十三左右，如今才三十二。

　　老实说，江烟有点怕他。
　　这归结于在九岁以前，还在夕杉谷的时候，他教导江烟“药材辨识”这门课，而江烟学的很差。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看江烟被老秦嫌弃的样子就可见一二了。

　　她曾无数次想过，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别的不保证，至少一定认真学这个。

　　寻千柳道：“林掌门大抵是觉得，若没办法救回祝风宁，就答应那伙人的要求，尝试医治连峰，这才让俞仙人跟着一起来。呵。”

　　他极其不屑地哼道：“先不说能不能接上他的经脉，若是真顺了他们的意，那以后无论是谁，便都可以用这种法子逼迫夕杉谷了。”

　　毕竟是开了个坏头。若此前从未有人做过这种事，往往其他人会顾虑着也不想当那第一个，但若是有人做了，还成功了，那心里有想法的人可就要纷纷效仿了。

　　江烟极其认同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夕杉谷未必不愿救人，只是我从未听过经脉尽断能接回去，这不是为难人吗。”

　　到时候救了反而让连峰情况更差，指不定他们还要报复夕杉谷。

　　唉，麻烦事真是多，叫裴雁去夕杉谷实在太对了，未雨绸缪啊。

　　江烟轻叹了口气。

　　两人走到一艘船旁，船内传来几道模糊不清的声音，似乎在争执，但过于杂乱，难以分辨。
　　江烟略有些疑惑地看向寻千柳，寻千柳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他不知道。

　　出于礼貌，江烟抬手敲了敲木门，声音静了会，随后木门开了一条缝，是一位黑衣女子。
　　女子年纪不大，眼神却极其锐利，开门时手掌上有老茧，一看就是个老江湖。

　　“有事？”

　　江烟微笑着侧开身子，果不其然，她在看见寻千柳后松了神色，右手抚向心间，略微躬身：“少主。”

　　寻千柳点头：“发生了什么？”

　　女子彻底打开了门，江烟跟进去，扫视一圈看清了这船，和屋里的人。
　　船不大，里面东西倒是很齐全，一张木桌，三张床榻。

　　还有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子，一位老翁。

　　那两个男人，一位穿着黑色劲装，腰间挂刀，正坐在老翁身边说着什么，看样子十分抓狂。

　　看见寻千柳进来，他站起身子，与女子一样抚向心口，微微屈身。

　　另一位身穿白色长袍，容貌气质儒雅，俊秀地眉间轻轻皱起，正垂眸坐在桌边，轻轻抿着茶。

　　是俞仙人。
　　这样的表情江烟最是熟悉，从前她春考得了“丁”等，俞仙人也是这副表情。
　　一言蔽之，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丁”等，亲传弟子。

　　这两个词放在一起就让人觉得荒谬。若是说出去非叫人笑掉大牙，要知道一共就四级，甲乙丙丁，最差就是“丁”。

　　女子解释道：“少主，海上突然起了雾，这老翁说什么都不肯再带我们去倾分岛了……邵思刚刚，在和他讲道理。”

　　邵思做了个夸张的动作，面目狰狞地双手抱头往后一仰，道：“一个时辰！少主，我口水都说干了，这老头就是不愿意带我们去！净说什么神啊鬼啊的，我算听明白了，就是最近这个月，只要一起雾，出海的人就回不来了。

　　我觉得应该是岛上的瘴气飘到海面上了，所以那些人中毒死了，跟水神发怒有什么关系？啊啊，反正这老头死活不带我们去了，钱也不要了。我说不动他，你们谁能？过来跟他讲吧。”

　　说完，他干脆往后一倒，倒在榻上一动不动。

　　老翁拿他那根杖子用力点向船板，砸出砰砰响：“年轻人！莽撞！！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我能骗你们吗？老头子一把年纪死了无所谓，你们年纪轻轻找什么死啊？说了不要去啊，等过几天，雾散了再去不行吗？啊？？”

　　看来这老翁也被邵思气得不轻。

　　不过只有五天了，等再过几天，就真的可以给祝风宁收尸了。

　　俞仙人想来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他用力皱起眉头，捏着茶盏缓缓转了半圈。

　　江烟思索片刻，道：“老人家，方便问问，水神大人他都做了些什么吗？”

　　老翁看是个漂亮的女娃娃，对他这个老家伙又这么客气，一下子散了火气，叹道：“唉，这可玄乎了，据说那些出了海的，一到雾里，就个个都像被摄魂夺志了般，自己往海里跳啊，诡异的很。有些人，尸体还能被海水冲回来，有些人啊……”

　　他摇了摇头，“就只能尸骨无存。如果不是水神发怒，还有谁能做到这样？竟然叫他们一个个自愿投海自杀。想来，雾起的时候，这片海是属于水神的，有谁进去打扰到他老人家，就会招致灾厄！”

　　江烟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这种带着恐怖的传闻，其幕后主使应该是“水鬼”，“海妖”之类的才对，怎么会是“神”呢。

　　“可是老人家，你不是说，出海的都自/杀了吗？既然没有人回来，那这个‘据说’，是听谁说的？”

　　“这……”老翁顿住，迟疑道，“许是听村里谁说的，村子离这有些距离，平时大伙都爱在路上唠唠，到底是谁说了，我也不清楚。”

　　俞仙人抬起眼看向江烟，在江烟进来的时候，他便觉得这年轻姑娘眼熟，莫名对她感到些许的亲切。

　　现在她开口说话，这种感觉便越发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