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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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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凌烟一人手里拿着根竹伞,任眼前潮风腥雨吹打,她唇角还是淌着鲜血,衬得红的红,白的白,愈发显得冷锐了几分。
她仰起头,径直对上那轮金黄的鱼眼——或者说,现在已经能够看清它的全身。
一条半化形的鲶鱼,约摸有两丈高,底下拙劣地踏着一双人足。它以一种扭曲柔软的姿势,盘踞在这块山石周边,口中发出古怪的笑声:“好……吃……”
湛凌烟本来不想冒险的。她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降伏这只妖孽。
但是凌霄元君的脾气委实称不上和善,碰上妖物不能直接打杀也就罢了,居然还被一只鲶鱼精撵得东躲西藏。
那一石板砸下来,魂没给她砸掉。而钻心的疼痛,却让她心中恼意往上窜了一个台阶。
自从来到这个地方,她丢了修为,吃不好穿不好睡不好,没有一件事顺心过,还得耐着性子冷静地活着。压抑之下,今日此一只妖物,算是撞她枪口上了。
纵然没有谢花朝,今日湛凌烟也定要取它的狗命!
鲶鱼精匍匐悬在她的头上方,缓缓张开了满是利齿的尖嘴,似乎在在朝她露出一个微笑。
人眼与金黄色的妖眼对峙,悬停了一刻。
下一瞬,狂风大作。
鲶鱼精以迅猛地姿态向下砸来,湛凌烟恰好借着几缕风势跃向半空。
那鱼是个蠢物,一头狠狠撞下去,太过笨重,再次抬头时,鱼的眼睛里只映出一个白色的纤细身影,它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噗呲——
浑浊的腥臭血液飞溅了出来。
伞尖下扎,正好戳进了那只眼睛。
与此同时,整个莲禅峰上响起一阵地动山摇的妖兽嘶吼。湛凌烟险些被这道声波震飞,她及时拔出伞,顺着风脉飘落。
那只鱼妖伤了一只眼,被彻底激怒,哪里还管得了谢花朝,猛追着湛凌烟的方向而去。
谢花朝被压在缝隙之下,纵然是想出去,一时也动弹不得。她颇为紧张地盯着湛凌烟的影子。
她看见女人和那只鱼妖缠斗许久,那鱼妖虽然挂彩,也仍然力大无穷。一次失误,湛凌烟又再次被鱼尾拍飞,砸在树上,隐约吐了口血。
快!快跑——
谢花朝只能干着急,就算她修为回来了,也不能这么造啊?
直到最后,两方不知步步惊心地拉扯了几个回合,那只鱼妖张开浩瀚巨口,湛凌烟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竟然把她整个人都吞了下去!
谢花朝惊恐地捂住了嘴,泪从眼眶一滴滴落下,她眨都不敢眨。
这是……死了?
她死了。
鲶鱼精吞完人后,终于消停下来。
它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硕大的尾巴就横在谢花朝面前,一伸一缩的,像是在呼吸。
谢花朝记着湛凌烟的话,她让自己别动,别拖她的后腿。
没想到那一句话,竟是成了遗言。
少女心中百味陈杂,又惶惶地想,可是她是为了救自己而死的。
自己纵然是再讨厌她,她也不想背着她的命窝囊活下去。
她无颜如此苟且偷生!
这样想着,谢花朝心中横生了点意气,约摸是少年人都会有的热血冲动。热气从胸口荡到手脚,她捏着这口气,竟然一脚踹开了压在身上的碎石。
她从地上拎起一截尖木枝,往前踉跄跑上几步,用尽浑身力气,扎进那鱼的下腹,紧紧闭着眼:“去死啊你你你!!”
这一根木刺扎下去,经验不足刺了个偏。刺中的虽然不是要害,但谢花朝的力气不小,硬是一下子把它的尾巴捅穿了,血溅了她满脸。
那条尾巴抽搐起来,整只妖孽又陷入暴怒。谢花朝被甩出来的劲风砸出去三四丈远。
她狠狠地砸在了地里,这会儿眼前简直是一片漆黑,好不容易聚焦时,她错愕睁大眼眸,只看见了鲶鱼精张嘴冲自己咬来的身影。
原来死亡的一刻,是极为漫长的。
谢花朝甚至看清了它张嘴的弧度,须子的甩动,只是她耳边静悄悄的……
喧嚣雨声一下子都暗了下去。
于此沉寂间,平地惊雷起。
一阵巨大的轰响,从眼前炸了开来。
那团大东西猛烈地爆炸了,几道凌厉的风刃从鲶鱼精的身躯里迸发出来。整条鱼的腹部迅速涨大破开,像是吹炸了的球,内脏全部飞向四野八荒,场面无比血腥震撼。
谢花朝惊恐地睁着眼睛,一时只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看见——
铺天盖地的血雾里,有一道清瘦又挺拔的女人身影,她踉跄几步,缓缓脱了力,撑着滑坐下来。
“师尊!”
谢花朝愣了许久,恐惧化为了惊喜,她顾不得自己好像瘸了条腿,踉跄扑过去,“你还活着!”
湛凌烟的脸上全是污血,浑身的素袍已经染成了血衣,她就跪坐在血地里,终于松开了手里那把不成形状的破伞。
谢花朝扑上去抱住她,谁知那女人甚至也承受不住这种力道,往前靠在她肩膀上。
两眼一闭,再没了动静。
*
湛凌烟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她的玉虚门,还有终日袅袅盘绕着焚香味道的金瑶大殿,门前压着数尺深的积雪,雪里站着一尊四方香火炉,用来供给逝去的祖师们上香。
她远离尘世,端坐于此处清修,耳根旁只听得簌簌风雪声。这声音湛凌烟很熟悉,在她耳旁吹拂过了人生中的最后一个百年。
短暂一梦,浮生已过。
湛凌烟再次醒来的时候,所见的却是一尊较为陌生的竹屋顶。她意识朦胧地睁开眼,一时竟分不清哪边是梦,哪边才是活着的她自己。
浑身很冷,冷得发颤,像是把骨头拆碎了冻到冰水里。而嗓子却火燎火燎地像是烟熏过,她勉强地吞咽了一下,疼得钻心。
有一只手,一直在她领口徘徊,似乎是在往下打开,还顺便扯散了腰带。
朦胧的意识让湛凌烟伸出手,一把攥住领口,又一肘顶过去。
那边发出一声“呜”地闷哼,似乎很是吃痛,一道清脆的声音投在地上,不忿地说:“你口子在流血。烧成这样了还有力气打我吗!”
“师姐找大夫去了,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你撑住,别病死了。”
“薛芷?薛芷!师尊!”
湛凌烟一直听到耳根子旁有人在低声念叨,在喊谁啊,像是有人拿了根草尖儿,在她跟前不停地挠。
她意识实在不清晰,几乎只有本能的知觉。
谢花朝揉了揉险些被她打凹的胸,见她不动弹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扒开她的领口,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布绸,去捂住那渗血的伤口。
才刚一摁上去,女人就瑟缩了一下,眉梢隐忍蹙起,“别……”
谢花朝的手轻了一点,她近在咫尺地看着湛凌烟的侧颜。
那张脸与以前一样,凉薄冷艳,美虽美矣,让人瞧着就不愿接近。
曾经谢花朝也是这样想的。
她见到这女人的第一面,就不算喜欢她的长相,人大多更喜欢温和的长辈吧。
自然,后来她对她们所做的事,足以让谢花朝看清这个女人的恶劣面目。
更称得上是厌恶了。
只是谢花朝却从来没有想到,在被妖物掳走蒙难之时,来救她的居然是她;石缝里,独自引开妖怪让她活命的也是她;如今躺在她身边,昏迷不醒满身是伤的,还是她这个冷心肝的师尊。
为什么呢?少女的目光里头泛起点点疑惑和茫然,本来是纯粹的厌恶,被这样的举动一打搅,又不那么纯粹了。
谢花朝还没成熟,不太会处理复杂的感情,此时更不知如何自处。
她只好僵硬地拿着块布,给湛凌烟擦了半晌的血。只是那女人分明皮肤苍白,血却像是流不完一样。
谢花朝伸出手来,搁在她的额上,刚才只是发热,如今摸上去简直烫手。
情况一直在恶化。
她心里隐隐有些着急,默念道:师姐,你快点带人回来啊。
傍晚时,门口终于听到脚步声,谢花朝连忙站起身来,给她开了门:“快快快——”
只是这门敞开,谢花朝却愣住了。
沈扶瑶扶着门框,头发丝上沾了些草屑。她去时衣冠整洁,回来时却很是狼狈,裙摆上多了道鞋印,像是被人踩过的。
而沈扶瑶一人归来,身后空空如也,哪里见得到大夫的影子?
谢花朝急了:“人呢师姐?”
沈扶瑶沉默地摇了摇头:“找不来。”
谢花朝:“怎么会?”
“我去山下找大夫,人家听了我们宗门,许是觉得坏了名声,不愿过来。”沈扶瑶关上门,往屋内走:“我连续问了几家,要么就是趁机抬价,又不让我赊账。”
谢花朝蹙眉,她当然也知道峰上穷得揭不开锅,仅够自给自足:“对了,咱们隔壁峰不是有会医术的吗……”
话到此处,谢花朝停住嘴,她当然看清了沈扶瑶身上的脏印子。
“我也去了。”沈扶瑶冲她苦笑,“请不来。”
谢花朝:“你被她们欺负了?”
沈扶瑶拍了拍衣裳,沉默地坐回了床头,提起这事儿,柔婉的眉目间隐生愠色。
谢花朝见她不语,心里明白了,恼道:“不来就不来吧,怎么还这样啊?咱师尊好歹也是莲禅峰的长老啊,和别的长老平起平坐的,真是给她们脸了!”
谢花朝冷着脸,坐立不安,似乎咽不下这口气,她解下腰间的小刀,一把缠在手上。
沈扶瑶抬眸,蹙眉:“师妹你干什么去?”
谢花朝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