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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小可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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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溯回到家的时候,开门的时候门是反锁的,徐惠不在家,估计是在加班。
他摸着黑按下第二个开关,客厅的灯亮了。
桌子上还摆放着中午吃过没洗的碗。
程溯愣了一瞬,随即卷起袖子熟稔地收拾起来,白瓷碗上的油污已经凝成一道道粘稠的痕迹,估计得放热水才能洗干净。
程溯如是想着。
比起往日,今晚他洗碗的动作略显迟钝,他机械地拿丝瓜囊擦拭着碗,满脑子都是白天的事。
他在想该怎么开口,如果妈妈问他半期考试的话,他该怎么说出自己发挥失常跌出年纪前十的事实。
他不害怕失败,比起能改正的错误,程溯更害怕的是她失望的眼神。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了,也许是他和父亲离婚那年起,徐惠就如同变了一个人般,从善解人意的妈妈变成为成绩是论的封建家长。
程溯无声地叹了一声,轻轻将擦干的碗放回碗柜。
二手沙发上摆放着几件还未从衣架上取下的衣服,程溯一一叠好,收回他们的房间里。
今晚不想写作业。
程溯坐在墨绿色沙发上,大腿边摆放的是堆满各科作业的破烂书包。
他抬头揉了揉眉心,只觉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颓废无力的挫败气息。
如果薛鹤年不转来就好了。
他自暴自弃地想,如果薛鹤年是其他班的就好了。
程溯双手掩面,靠在沙发上,唾弃自己的不堪。
薛鹤年是上个月从京城转下来的。当他进教室的那刻起,程溯才知道,富有不是物质上的表现,而是从他的谈吐气质就能让旁人明显感受到的。
他穿着最普通的三中校服,黑发明眸,双肩背着包老老实实衣服好学生的模样。
程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
他看到讲台上的高个子少年微微颔首,明朗干净的嗓音不轻不重地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薛鹤年,北京来的。”
台下窃窃私语,程溯坐在最后一排,看到前排两个女上在课桌下激动握起的手。刘锐翘着二郎腿对着他吹了声口哨,一副七班常驻恶霸的模样。
黎老师抬手四处搜索空位,目光触及角落的程溯,“哎,鹤年啊,现在没有空位了,你先坐最后一排可以不?”
薛鹤年无意间向着程溯的方向望去,顿了一下,“好。”
黎康爽朗地笑了笑,教导主任说这薛鹤年是薛家的小儿子,就来着挂个名高考的,成绩还行,不用管太多,有个位就行了。
教书二十年,他又怎会听不出主任的潜台词——薛鹤年家大有来头,千万不能怠慢。
只是现在前排没有位置,只能暂时委屈一下他,思及此,他还象征性地询问一下程溯的意见。
“程溯,你愿意吗?”
班上的同学频频回头,视线在新同学和程溯身上来回打转,突然被点名,程溯有些无所适从,身体不自觉打直。
黎康放轻声音,和蔼可亲地问,“薛同学坐你旁边,你愿意吗?”
程溯余光探到前座的女生神色激动,眉飞色舞,恨不得站起来替他回答。
他捏了捏手指,抬眼间与薛鹤年对视,他看到他眼里情绪不明的笑,暗暗打了个激灵,脱口而出,“不愿意。”
此话一出,四下皆惊。
反应最大的当属黎康,挂着钥匙串的肚子收缩一下,细框眼镜下的小眼镜猝然睁大,半张的嘴巴半晌没有接话。
“这……”黎康冷汗流了下来,从业二十年头一回遇到这种回答,更何况这句话是从乖学生程溯嘴里说出来的。
感受到薛鹤年扫视过来的眼神,黎康“这”半天没有下句,气氛有些凝结。
程溯低着头,热气从脸颊蔓延到耳根,手里的作业本几乎要被他扣烂。
我……是说错了吗?
“老师,我愿意!”后排刘锐举起手,懒洋洋地笑道,“别嫌我这乱,收拾一下还是可以的。”
气氛缓和了下来,黎康擦汗,“那么鹤年,你就先坐在刘锐旁边吧,等到后面考试成绩出来了再换。”
薛鹤年微微一笑,礼貌道,“好的,谢谢老师。”
程溯松了口气,靠近他最近的位置是刘锐的,薛鹤年和他隔了两个座位加一条过道,应该不会有什么冲突。
然而薛鹤年绕到最里面的过道,闲庭信步地朝着程溯的方向走过来,随着走动扬起的刘海一晃一晃,有几缕过长的发丝扫到薛鹤年的泪痣,剑眉下的桃花眼直直盯着程溯的脸。
班上同学露出错愕的表情,带着隐隐期待。
程溯屏住呼吸,身子后仰了一瞬,薛鹤年身材高大,朝他走来的压迫感逼的他喘不过气。
谁知,他只是将肩上的书包放在刘锐的桌上,笑着说,“我喜欢靠窗户的位置,麻烦你了。”
刘锐眉头一紧,满腹疑问,“啊?”
随即反应过来,“啊你要坐这个位置?”
薛鹤年但笑不语。
刘锐撇撇嘴,什么毛病,蹬鼻子上脸是吧,有位置就不错了还挑,喜欢靠窗怎么不跟程溯换。
心中腹诽却还是老老实实将空桌位左右置换了一下。
“谢谢。”薛鹤年坐下,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程溯讪讪低下头,装作看书刷题的样子,把自己缩在角落里尽力不被别人注意到,可他身上的每个细胞都感受到别人的视线,如坐针毡。
似乎梁子就是这么结下的,从那以后,薛鹤年总是若有若无地打量他……
班级第五,比薛鹤年总分低了十五分,年级第十一。
他特意找了找程会卿的名字,正好在自己前面一名。他这次没有考过他。
程溯目光涣散地盯着缺了块墙皮的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
半晌,他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猛地坐直身子,紧张起来。
徐惠回来了。
程溯踌躇不决,脑海正在思索该是往房间里跑还是坐在这里等待她的审判。
思考间,徐惠已经推门而入。
一身浅蓝色工服上出现星星点点的雨滴,手上拿着厂里种的菜,斜挎包鼓鼓囊囊地靠在走形的小腹处,她抖抖袖口处的雨水,眉头紧锁,嘴里絮絮叨叨念着什么。
程溯连忙站起来接过她手中的菜,忙不迭地放进厨房冰箱里。
“真是烦死了,哪个死婆娘把老子的伞拿起跑了,缺德的贱东西,一把伞也要!”
程溯大气也不敢喘,杵在原地。
“干什么?”她烦躁地睨他一眼,“又要钱?”
程溯默不作声地摇摇头。
徐惠取下身上的包,看到沙发上的烂掉的书包,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一把捞起书包,“才用了多久……”
她声音一顿,手上的重量跟往常不一样,“怎么这么轻,作业都在学校写完了?”
程溯抬眸看了一眼,声若蚊呐,“写完了……”
“小溯,不是我说你,你都高三了,明年就高考了,你要为你自己的未来负责,老师布置的作业写了就不看书了吗?”徐惠说,“那些错题你都看过三遍了吗,你的数学基础薄弱,就该多花点心思在上面,哦对了……上周的半期考试成绩出来了吗?”
程溯一怔,低声说,“出来了。”
徐惠抱肘,语气肃穆,“考得怎么样?”
程溯手心出汗,垂着脑袋不敢看她,不自禁地吞咽口水,喉间一个字音也发不出来。
徐惠凝眉,语气冷了几度,“没考好?”
程溯攥着手指,重重点了点头。
“你……”徐惠想数落两句,又止住了,“行了,偶尔一次失误没什么,第二名也行。”
程溯不敢看她,“不是第二。”
徐惠眉头紧锁,“不是第二?第三?”
程溯咬咬牙,“第五……”
“年级第五?”
“……班级第五,年级十一。”说出那瞬间,程溯莫名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徐惠沉默了,胸口上下起伏,酝酿着滔天怒气。
程溯后退了一步,内心忐忑。
上次考这么差是多久前的事了?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他跪了一晚上,冬天,也是像现在这样,外面下着雨。
徐惠冷不丁地问,“他呢?”
程溯抬眼看她,知晓她说的是程会卿,这是她最后的底线,只要程会卿名次在他前面,迎接程溯的将会是最恐怖的言语羞辱和冷暴力。
“……比我高一分。”
啪的一声,徐惠的包砸在地上,手机从未拉的外层摔到地上,弹在程溯脚边。
程溯低头,看到亮起的屏幕碎开一张蜘蛛网状的裂痕。他克制住自己弯腰去捡的欲望,佝着身子站在她面前,等待着暴风雨的捶打。
“程溯!”果不其然,徐惠尖叫起来,“你都在读什么书,平时晚上学到那么晚是装给我看的吗?我每天这么辛苦,不就是希望你能争点气吗?你看你在干什么!你就这么回报我的?”
程溯一声不敢吭,任凭她抓着自己的肩膀摇晃。
“那个婊|子生的都考不过,你读书读哪里去了?”
程溯脸色煞白,大气不敢喘。
“那个贱货能养出什么好东西,她儿子还要抢你的位置,一个私生子,他以为自己很光荣吗?”徐惠恶狠狠地咒骂,“你给我抬起头,装可怜给谁看,你还委屈上了?我缺你吃的还是用的了,我一天晚上加班到十点钟,回来看到你张脸,你以为我开心是吗?”
程溯气弱声嘶,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一定考过他。”
“长得跟那个烂人一模一样,我看到就恶心!”徐惠口不择言地骂,“你要不是我生的看我还管不管你!”
程溯眼圈泛红,苦涩涌上喉头。
他最怕她这么骂自己,任何与程宇义有关的事物都能让她直接发疯。
十一岁的时候,程溯耳朵因为被重物砸了进医院,就是因为他在徐惠面前说了一句爸爸的好话,手上的遥控飞机被她砸了个粉碎,她抓起桌上一个裂口的杯子朝着程溯狠狠砸去,程溯下意识偏头闪躲,正中右耳。
他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右耳听力到现在还有些影响,一激动耳朵就会泛红。
徐惠骂够了,甩下一句,“这学期家长会我是不会去的,你自己跟老师说吧。”
她推开他的肩膀,怒火未消地走进房间,用力摔上了门。
程溯一个踉跄坐在沙发上,冷汗流到消瘦的下颚,指节颤抖地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