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画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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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活着？”
赏遥欣喜地站了起来，倾身上前，似乎想伸手确认眼前人不是梦幻泡影。
然而那种纯粹的欣喜只是火树银花似的闪了一瞬，她忽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也收回凝注的目光，垂下了眼帘。
再抬起头的时候，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却换了一副神情——温柔似水，古井无波。
“活着就好……你怎么会在这儿呢？”赏遥轻声问道，她没打算正面回答裴莫染的问题。
“说来话长。我原本计划绑走李继岌，逼问一些事情。但是……”裴莫染停顿了一会儿，认真说道：“现在我想先带你逃走。”
“谢谢你。不必了。”
赏遥的语声温柔而疏离，还带着一点不容反驳的笃定。
“为什么？我现在武功长进了很多，可以保护好你。”裴莫染急得有些语无伦次，“你不能留在这种地方，因为这地方……”
“我知道的。”
赏遥温和地打断了她。
“这是一等一的烟花风月地，外表有多浮华，内里就有多肮脏。”
“这是一方浊泥污水的沼泽，一旦陷落，就再也无法回头。”
“我都知道。”
“但这就是我的路。”
裴莫染只是摇头，咬唇不语。
“你还活着，我很欣慰。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帮你，但你今天不能带走李继岌。”赏遥继续说道。
“为什么？！”
问句脱口而出的瞬间，裴莫染忽然顿悟。
李继岌是张楚矜带来的，张楚矜的背后是朱曜芳。
而柳初逢曾向裴莫染表露他知道赏遥的下落，柳初逢的胞兄是柳轻别。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迎着裴莫染的视线，赏遥微微颔首：
“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此地名为暮雨台，却也可以称作……行云舫。”
又是行云舫。
赏遥是对的。行云舫还不知道她在调查，敌在明，我在暗。如若贸然劫走李继岌，反而会打草惊蛇。
裴莫染握紧拳头，告诫自己要冷静。
她想了想，还是给昏迷不醒的李继岌松了绑。
“那……以后怎么联系你？”裴莫染问道。
“夜里合适的时候，我会在北窗下挂出第二盏灯笼。”赏遥说道。
裴莫染推窗眺望，正好可以看见那座无人的废宅。倒是便利。
“等你消息。”
她回头看了一眼赏遥，而后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她还是在那时候，见到了裴莫染的坟墓……
一闭上眼，梁颂那张狰狞的面孔就出现在她的眼前，紧接着，是她亲手用断箭刺进他的颈侧。喷涌而出的热血，竟然在某种程度上冲淡了那张脸带来的恶心感。
可惜那一夜的噩梦太长了。
“我偏不如你的意。”
“你得生不如死地活着。”
赏遥还记得柳初逢那充满嫉恨的眼神。他睚眦必报，言出必行，转头就把她绑进了行云舫。
毫无疑问，行云舫就是一座青楼，再高级的风流雅致也掩盖不住酒色财气的腥膻味。
或许它比一般的青楼更加恶劣，因为年轻女子美好的躯体只不过是这里最廉价的耗材，只不过是酒席上惯例的陪衬，只不过是权贵们取乐的噱头，仅此而已。
行云舫那些埋藏在更深处的秘密，她这最低等的歌姬还没有资格知道。
认出裴莫染的时候，赏遥有过一刹那的动摇。想跟她一起逃走，逃回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但只是一刹那。
毕竟，她们谁都回不去了。
意气风发的将门虎女，成了身负血仇的叛党余孽。
饱读诗书的良家闺秀，成了卑贱如泥的风尘女子。
但事已至此，事已至此。
正是因为一无所有，从此也不必恐惧失去。
三尺微命，深陷泥沼，无论走哪条路，都是向上。
不会比这更糟的境遇了，所以她什么也不怕。
内心前所未有地平静，头脑前所未有地清醒。
她准备了很久，终于等到一个机会。
在今夜盛大的筵席上，醉眼朦胧的太子对她一见倾心，指名要她作陪。
他身份比从前的所有客人都更尊贵，更能触及权力的核心……
机不可失。
赏遥关上窗户，不动声色地掩盖了屋里裴莫染来过的痕迹。
她瞥了一眼床榻上犹自沉睡的太子殿下，转身对着铜镜绽开了一抹微笑。
那笑容堪称妩媚可亲，眸底却不小心泄露出一丝摇摇欲坠的虚假。
她强压下心头的厌恶，重新练习了一遍。
镜子里，终于出现了一张活色生香、楚楚动人的完美画皮。
***
裴莫染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或许是因为赏遥。
她们之间，有一缕不远不近的表亲血缘，一段不浓不淡的儿时友谊。
直到细柳园的那场兵变，妆楼之上，火光之中，又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同生共死。
那个雪夜，也许是她们离彼此最近的时刻。
但说到底，她一直都没能了解赏遥真正的心性和想法，只是感觉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
总之先睡会儿吧。
西京留守府入夜之后戒备森严，等到凌晨交班的时候，她再潜进去找张饶。
通缉令还没有撤下，客栈是肯定住不了的。思来想去，还是窝在留守府附近的那处废宅最为合适。
平康坊寸土寸金，那宅子却仿佛空置许多年了，一直无人问津，听说，是因为闹鬼。
裴莫染却不怕这些。
她甚至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就好了，那样也许还能跟父亲他们再见上一面……
而如今生死茫茫，天上地下，没有任何人回应她的思念。
废宅庭院里杂草丛生，一派萧条，屋舍之中，亦是空空荡荡。看来闹鬼的传说，终究还是挡不住缺钱的蟊贼。
好在屋顶和墙壁还算完整，勉强能够遮风避雨。裴莫染随便找了间屋子，往墙角铺了些干枯的茅草，就这么蜷缩着睡着了。
四更天，裴莫染被吵醒了。
仿佛从废宅的什么地方，传来女子的哭声，哀哀切切，如泣如诉，缠绵不绝。
她揉了揉眼睛，望向窗外，只见颓圮斑驳的墙壁上，凭空出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冤”。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画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