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玫瑰花宣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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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诺恩斯见到小蘑菇的时候是在主城。他看着这个蘑菇和一个人类聊天，隐约中他听到了《玫瑰花宣言》。
这让他想起了过往。
2.
在蘑菇空闲的时候，他找到了蘑菇，并和他聊了一会儿。
“我对你不抱有任何威胁，我叫诺恩斯。我还知道，你叫安折，从深渊来，是朵小蘑菇。”其他的他不再愿意多说，因为蘑菇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他。
如果他说出了蘑菇此行的目的，那大概会被蘑菇列入危险分子，或者让他帮助他。但他不会帮助蘑菇，因为这很麻烦。
“你昨天和那个……小女孩聊到了《玫瑰花宣言》是吧？”
安折看着他，抿唇无言。
“你知道为什么是零票通过吗？”
他向蘑菇讲述了那天想起的过往。
3.
这是两名少女，一个叫胡湫，一个叫曼婵。她们幸运的，一直存活着。
曼婵是残疾人——哑了，后天的。另一名少女对她不离不弃，将她保护的很好。
但这次她没有。
《玫瑰花宣言》“夺走”了她们的性命。
胡湫的评分没到60，大概是55，曼婵的评分在70。
那时她极力反对，因为她觉得不能那样对待女性——陷入无限的生育，只有生育。
第一位陆夫人找到了她，给她耐心解释：妇女的人权是能够得到保障的，“生”的权利掌握在女性手里，由女性管理女性。
她看着陆夫人。她理解了这个宣言，但同时她也很遗憾：这次她不能和曼婵继续在一起了。她的评分只有55。
当两万三千三百七十一名女性站出来零票通过宣言后，人类的种族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法继续延续。
胡湫最终选择了加入雇佣兵，离开这座城。她会去往很多个城市，但都不会长久留下。那里没有曼婵。
曼婵站在城门上，看着载着胡湫的车子隐没在世界终末中。她站着那儿吹了很久的风，直到陆夫人找到了她。
胡湫离开前，向陆夫人提了一个请求：“能治好她的嗓子吗，她唱歌很好听。”
曼婵至死都没再开口说出过一句话，即使她的嗓子已经被治好了——
他们为了“生”而夺走了我的“声”，我心灰意冷之际，你带着“生”走向我。
胡湫的死讯传来时，曼婵肚子里还有一个生命。
她想了想，按照原来的自然规律生下这个孩子。当孩子从母亲孕育的子宫中出来后，她自杀了。
她没孕育出多少孩子，亦如胡湫说要给她找来许多玫瑰种子一样。
《玫瑰花宣言》宣布通过那晚，她说这个宣言很浪漫——玫瑰花，在人类和平的历史中，它与爱情有关。
她对曼婵说：“你是朵玫瑰花。”
那夜风吹了很多话。
——你在这里，创造“生”；我要去外面，寻找“死”。
我要给你找来很多很多玫瑰种子。
4.
安折平静地听他讲完他漫长生命中的一段过往。俩人的神情出奇的一致——平静。
诺恩斯最后以轻笑结束了此次聊天：“等你了解到全部的《玫瑰花宣言》我再把剩下的内容讲给你听吧。”
安折目送他离去。
随后几天他提心吊胆的，害怕诺恩斯把他是异种蘑菇的事上报。他既然那么确定，肯定有证据。
不过很幸运，他没再见着诺恩斯，也没被抓走。
但是他听到别人讨论诺恩斯。
——“他就是个怪人，整日泡在图书馆里。真不明白留着那么多书干嘛，对教育起不了作用，对科研也没帮助。”
——“听说有人把他图书馆里的书扔了，他又跑出去全部捡起来。然后扔书的人被关进了监狱，就算是审判官来了也不起作用。”
——“这事我也听说过，他还说这是人类的思想，得永久保存。”
两个人说着话，走远了。安折想，他们大概是对分配与地位的不满吧。
一个只管图书而对人类种族延续没有任何贡献的文学者——他甚至不去教学，却能坐在主城里享受着一切安稳。
安折去看过他们口中的图书馆，很小很小，只是一间存放书的小房间。但所有人都称它为“图书馆”。
后来安折明白，他们都说错了。
人类的思想不是那些书，而是诺恩斯本身。
5.
伊甸园的警报声响起，诺恩斯站在书架前，回过头，悲哀地望着那个方向。似乎是看见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似知道这事迟早会发生。
陆夫人异变为蜂后，还没完全拥抱自由，就被夺去了自我意识。
安折离开，扔去人类的身份，带着他心心念念的孢子。
他冷着那张脸，平静地收拾着一堆书。
如果人类的自救和收拾这堆书一样简单就好了，那么他可以轻松插手，而不是悲悯地看着人类种群逐渐走向衰败，然后记录着这一切。
等到一切结束后，他还要在这个星球待上许久，但满地游走的怪物他并不感兴趣。
对于有思想觉悟的生物，他会融入到其中，并记录一切。生物灭绝，也就意味着他的研究与记录结束了，随后整理，开启下一项研究。
他坐在图书馆里整理着那些书，想起上一次危机：
他没有继续参与生命延续行动。
在旁人看起来这无异于是主动走向死亡。没有哪一个人会这样做。
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有人想多留下一个人，却不被允许，然而他平淡地拒绝了。
一个审判者走到他面前，举起枪对准他的脑袋：“你是异种。”
诺恩斯扫了他一眼，“不是。”
然后他合上手中的书，朝他的图书馆走去。
身后传来枪响声，子弹穿过他的手臂，疼痛瞬间卷满全身。
他没去成图书馆，被他们抬了进去，进行救治。本来就对人类冷着脸的他在那件事后面部表情更冷淡了。
陆夫人异变的那天，他藏起了所有的书，然后打算跟着人类异变的蜜蜂的足迹找到安折。
他们上次的谈话还有内容没说完。
一个月夜，诺恩斯悄无声息地出城了。
刚出城不到50公里，他就遭受了异种的袭击。然后他打服了那只怪物，乘着它去找安折。
不过这只怪物后面被袭击了，被其他怪物吃掉了。
诺恩斯没有管它们。
它们无论做什么都与他无关。当然，还是最好不要把他定为目标。
等他感受到安折时，在那座死城。一伙人正处于危险之中。不过他赶过去时危险已经解除了，在陆上校的眼中，他便成了危险，还有所有正在融合的现象。
陆沨举着枪，警惕地看着他。
诺恩斯笑了一下，“我是来找安折的。”
陆沨想了想，放下枪。他对诺恩斯有印象：一个在主城里永远都在整理书的学者，偶尔会去外城然后又去野外。孤身一人，没有任何助理。
陆沨对他唯有的两次审判，都是没有被感染的好结果。
诺恩斯带着安折出去。
“好了，你现在知道完整的《玫瑰花宣言》了。”他看着安折，“我这个想法很想对别人说，但你知道的，人类这个物种已经全部被包裹在将要灭亡的恐惧中了。”
没有人会理解他的想法。他甚至不能向别人分享。
“《玫瑰花宣言》是人类女性留给人类种族最后的关于‘生’的浪漫。在保障女性的基本人权、由女性管理女性的时候，它就是朵浪漫漂亮的玫瑰花；但当女性被剥夺最基本的人权、成为麻木的生育机器时，它就成了玫瑰花的花柄——上面全是尖刺。”
安折静静地听着他说。不过他觉得，如果诗人还活着，他们两个相遇后一定会聊得很来。
这是诺恩斯四十多年前的想法了。他亲眼看着《玫瑰花宣言》不像宣言，但他什么都做不成。
陆夫人反抗，死了，然后有了一个新的陆夫人。他反抗，也死了，然后带着新的身体与身份回到人类之中，继续记录一切。
既定的结局面前，无论他怎么改变也不会成功。他便明白，他就该保持他学者的身份——在培养皿合上盖子后，只需要静静观察，不要插手。
那些日子里他痛骂过无数次执权者，但做不了什么。他的存在和书页上的文字一样发酸。
基地男性执权者将女性的人权掌握在手中后，宣言显现出整个人类种族的慌张——像只在黑暗中胡乱抓的手，在胡搅蛮缠。
融合还在继续，诺恩斯没说话了。
蘑菇会留下孢子，然后自己离开。
“我走了。我的书该移个地方了，不过原来的地方还是很安全的，至少书不会和书融合在一起。嗯，也不会和书架融合在一起。”
他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却仍留下了一句话：“安折，我们还会再见的。”
然后窗外下起了大雨。诺恩斯消失在雨中，不过雨很快就停了，就像没有下过雨一样。
6.
危机解除后，不知过了多久，诺恩斯带着他那堆书来到了高地研究所。
还碰见了陆沨，看着他那张脸诺恩斯知道自己来早了。
两个月后，蘑菇迎来了新生。
在这期间，诺恩斯向基地里融合后的新人类们说了许多人类文学相关的。相比起高地研究所的科研论文让人苦恼，他带来的文学作品更惬意一些。让人回想起多年前的人类文明。
同时也向这里的所有人说明——他不是异种，也不是人类，更不是融合派的一员。
他只是个学者，就像安折只是个小蘑菇一样。
他保留着所有人类的明显特征，却没被任何异种感染，仍然活着。
这点陆沨可以证明。
“您真是伟大，留下这么多文学瑰宝。”波利·琼每次和诺恩斯谈论时，都用敬称。
看着波利·琼的相貌，诺恩斯觉得很不好意思。
后来波利·琼理解他了。
——诺恩斯就像是人类文学的记录库，记下人类不同人种的语言、文字、文化、文学，他涵盖所有人类的文明，却又是人类文明中的一部分。
“我与人类族群，息息相关。”
此后他前往宇宙每一个地方，留下的都是人类的足迹；在其他生物的记忆里，留下的也都是人类的相貌。
——“人类的外貌，长在了我的审美点上。”
人类没有沦陷，反而从沼泽中爬了出来。
诺恩斯想，等人类再走过半个世纪，他就离开。书会代他记录一切。
学者的研究没有失败，反而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但论文需要的数据就只有那点。剩下的就留给生命自己。
在莎士比亚的商籁中，有这样一首诗：
当我默察一切活泼泼的生机
保持它们的芳菲都不过一瞬，
宇宙的舞台只搬弄一些把戏
被上苍的星宿在冥冥中牵引；
……
诺恩斯放下了《莎士比亚十四行诗》。蘑菇和上校又来他这里借阅了。
这次蘑菇看的是中国神话故事。
另说一句，上校一直都很放心蘑菇在他这里借阅。而且蘑菇也很喜欢来他这里。
但这次蘑菇看完书后却盯着他看了很久。
诺恩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眼问他：“怎么了？”
蘑菇低头，重新翻开书。
——如果说他是以其他生物的目光看待人类的命运，那么诺恩斯就是以神的姿态看待人类的挣扎。
他不知道一切，所以好奇一切；诺恩斯知道一切，所以漠视一切。
他身上有种神性，他就像这本神话故事里那些神——不真实。
这些安折都没说出来。
不知道第几次来借阅了，诺恩斯突然说他要走了——“等下次极光路过这间图书馆屋顶的时候，我会回来。钥匙交给你保管了，安折。”
和在主城一样，图书馆只是间小小的房间，里面却装着许多书，仍被称作“图书馆”。
“你去做什么？”安折问他。
陆沨看着他，似在期待他的回答——毕竟他一直都很好奇，这位只知道看书和整理书的学者在野外能做什么。
“去探察人类遗弃的遗迹，被埋在地下的历史。”
安折似乎懂了，学者要走到书中去：古罗马的斗兽场，比萨斜塔，中国的园林、天坛……或许会一场空——原来的地址上什么都没有了，看不到任何人类文明的痕迹。
陆沨看向了安折。他就知道这个学者没有多余的爱好，现在去探察那些遗迹无异于大海捞针，甚至还不如找出一张遗存的光碟放个自己看看，做梦去遨游遗迹。
他们送诺恩斯离开了高地研究所。等他在路上看不见身影后，返回到图书馆才发现门上贴了一张便签，上面是：
使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这是泰戈尔的《飞鸟集》里的一句诗文。”陆沨对安折道。
安折点了点头，打算明天来图书馆看这个人的著作。但他忘了，他明天还要和上校出去找秋天。这次不是为橘子找秋天，而是为秋天找银杏。
第二天上校就妥协了，按着安折的意愿泡在图书馆里。
桌子上还贴着一张便签纸：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这次陆沨没有给安折解释了。但他解释了也无妨，不论明天发生什么，安折都要陪着他出去找银杏的秋天。
这是《诗经》里的，后面安折找来看过，他看不懂。还好有陆沨给他耐心讲解，包括生字读音。
安折还在图书馆里看过一本书，是关于手工制作的，他想亲手做件手工给上校——哪怕只是简单的送片银杏叶给上校。
很意外，秋天、冬天过去了，诺恩斯没有回来，这里也没出现过极光。
“他是徒步旅行。”陆沨道。
安折“哦”了一声，想起自己之前徒步在深渊寻找安泽的过去。
那大概要等很久很久以后，诺恩斯才会回来。
他看向陆沨，随后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现在在想该找个什么地方把钥匙藏起来，还得让诺恩斯知道。
不过这件事完全就是他多虑了。
人类虽不像从前那样，但仍被称作“人类”。
诺恩斯在一个感觉不出季节的清晨回来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昨夜熬夜的人看到了极光。
安折有些生气，带着钥匙藏了起来。
今夜这里的天空再次反常的出现极光，诺恩斯重新走进高地研究所，宣告自己回来。
波利·琼问诺恩斯此行的结果。
“很满意。”说着，他从包里拿出一包种子。
“看来还有意外收获。”
“这些是玫瑰花种子。”
波利·琼看着诺恩斯。
“胡湫和曼婵。”
波利·琼不知道了。
“我见证过的一段……命运。”
诺恩斯没继续说下去。他可以给安折说，因为他是蘑菇；但波利·琼不可以，因为他是完完本本的人类。况且，他现在也没有说的想法了。
等玫瑰种子长成植株、开花后，诺恩斯就要离开这个星球了。
不过后来诺恩斯决定不走了。
学者决定插手，打开培养皿，精心照料里面的生物。
“你们会活到和平年代到来的时候。不对，是人类文明恢复到以前，地磁消失前的那些日子。”
但“人类”不再是从前的人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玫瑰花宣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