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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回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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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
当樱花盛开时,外婆醒了。
顾听北来教室找沈俞珠亲自告诉他这个消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彼此眼神中的不可置信,还都透露出一丝恐惧与遗憾。
外婆睡过一个冬天,在春天苏醒,大人们以为是好事,是吉兆,唯独沈俞珠和顾听北清楚接下来将会迎来他们人生中的“倒春寒”。
沈俞珠拔腿就跑,还是顾听北提前跟他班主任请了假,班主任因为顾听北要跳级参加同年的高考,对他的印象非常好,他说什么都答应,反而觉得他比沈俞珠更像哥哥。
顾听北跟沈俞珠坐在车后座,沈俞珠的双手都在发颤,顾听北默默捂住他的手背,靠手心的余温温暖他。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静悄悄来到医院,到达病房门口听到了俞梦梦久违的笑声,沈俞珠忽然不敢进去了。
顾听北搂住他的肩膀,不知如何开口,他知道事实是一回事,但不了解沈俞珠为何多出那么浓厚的悲伤情绪,好像他也有预测到那不过是外婆人生最后一个阶段的回光返照。
“进去吧,俞珠。外婆在等你。”
沈俞珠眼角瞬间泛红,眼眶里挤满了泪水,他一眨眼就掉了,他抹去眼泪,深呼吸好几下才推门而入。
沈卿远靠在窗边抬头看他,看一眼又低下去。
只有俞梦梦高兴的让她到病床边看外婆,“俞珠,外婆想看樱花,你等下就陪她去楼下转转吧。”
俞梦梦为她妈妈梳头发,满头银白发被她小心翼翼的梳着,从前到后,从左到右,一下又一下的舒展,俞梦梦又为她擦脸抹上面霜,整个人都显得精神起来了。
外婆说话声很小,略带沙哑的质感,她对沈俞珠招手,让他过去坐。
沈俞珠哽咽着使劲吞咽,他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去缓解自己的悲伤情绪,他坐到床边,俞梦梦就在一旁给外婆倒热水,时不时看向她。
“外婆。”沈俞珠说出两个字已经是用尽了力气,他真的很怕下一句说出口时眼泪也一同跌落。
“天气很好,俞珠,你冷不冷啊?”
沈俞珠握着她的手,瘦骨嶙峋,没有一点肉,就皮包裹着骨头,她用慈爱的目光望着沈俞珠,眼里模糊又泛起水雾。
沈俞珠想起了上辈子的经历。
那时候身边没有妈妈,没有顾听北,只有患病的沈卿远在支撑着。
但是外婆只跟沈俞珠说话,可她的嗓子已经失声,她说不出一句话,她想说的,她有很多话想跟沈俞珠说,无奈的是,只能一次次抚摸他的手,他的头发,张开嘴巴发不出声音。
沈俞珠抱住外婆哭得撕心裂肺,他过得太痛苦了,每日每夜的折磨让他难以入睡,他想爱的人爱不到,亲人也在一个个的消失,他不想再体验失去的滋味。
也是在那时他告诉外婆,他爱上顾听北的事实。
所有人都在反对他爱上弟弟,只有外婆抚摸他的头,在他手心里写。
“俞珠,你受苦了。”
“俞珠,你心里得有多苦。”
只有外婆懂他,疼他,可惜外婆也要走了。
后来外婆没等到顾听北,他刚进圈忙于事业,飞机落地时外婆就没了,他匆匆赶来也不过是见到了没了呼吸的老人。
再后来,处理完外婆的葬礼,顾听北就决定跟沈俞珠结婚。
沈俞珠听到他同意的消息并没有表现的多高兴,多幸福,顾听北的行为更像是打一巴掌再给一颗枣。
他在可怜沈俞珠。
因为这个世界上,沈俞珠很快就没有亲人了。
很快,沈俞珠就会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往后的三年,顾听北更像是困住沈俞珠的金箍,他不见他,不与他说话,躲着他,冷落他。
沈俞珠不知道自己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靠药物,靠酒,一次次支撑到天亮。
人怎么能残忍到这种程度。
沈俞珠不再纠结过去,但这样的苦他不想再来一次。
病房里的氛围尤为压抑。
到最后连俞梦梦都装不下去了,她失手打翻了玻璃杯,“砰”一声拉回沈俞珠所有思绪。
沈卿远匆忙走到俞梦梦身边,不让她去捡玻璃碎片,而是自己去收拾,外婆就看着他俩慌乱的动作,眼里柔和一片。
“梦梦,出去歇会吧,我跟俞珠说会话。”
俞梦梦背对着她,轻声点头回应,沈卿远回头看她一眼,瞬间眼睛就红了。
人在要离别的时候,哪能没有感应呢?
他们都清楚得很。
外婆要走了。
“俞珠,推我下楼看樱花吧。我醒来的时候看到窗外飞舞的粉樱,实在漂亮,我们去瞧瞧。”外婆绕过他看向顾听北,目光难得严肃,“小北也来吧。”
沈俞珠抱起外婆坐到轮椅上,她身子骨太轻了,有没有六十斤都是问题,顾听北给她身上搭着毛毯,装备严实才出去。
沈俞珠推她去看樱花,进入电梯,电梯门关闭一刹,俞梦梦扑在沈卿远怀里哭了。
沈俞珠只当作没看见,低头注意到外婆面上的笑,内心更为忧愁。
与亲人告别只会痛,永远不会幸福。
外面的樱花随风飞舞,有粉樱有白樱,花瓣落在外婆枯槁的手里,她将樱花瓣送给了沈俞珠。
他们在樱花树下说话,小北就站远了看他们。
风声遮住了他们的对话,遮不住顾听北的炙热目光。
“俞珠,你心里过得很苦吧。”外婆有气无力的抚摸他的手,沈俞珠喉头再次哽咽,他摇头,这辈子他过得很好,他想这是一场美梦,他过得很幸福。
偶尔午夜梦回,想起过去的种种悲苦,也只是当作虚惊一场,那都是假的,只有眼前的幸福是真的。
外婆慈爱的目光扫过来,“俞珠,海底很冷吧。”
海底……她怎么知道海底的故事……
“俞珠,你受苦了。”
沈俞珠自从在海边晕倒,父母就不让他去海边,更不可能让他去潜水,他自己也是怕海底的,漆黑的不见底,恍如噩梦来袭。
沈俞珠诧异的摇头,“外婆,我没有去海底啊。”
“俞珠,我说的不是现在,是过去,是你的上一辈子。”
“外婆……”
仿佛窥视天机,沈俞珠震惊到说不出话,双手发颤,身体却在一点点变僵硬。
外婆说:“俞珠,不要再生病,不要再委屈自己,我知道你喜欢小北,如果他不喜欢你就放弃他吧,不要为了他伤害自己。”
沈俞珠忍不住掉眼泪,一行又一行。
外婆抚摸他的头发,再抹去他的眼泪,如枯树一样的皮肤刺痛了他的脸,他抱住外婆,眼泪都沾上了她的毛毯。
“俞珠,我看到了你的过去,原来我们都不在了,你过得那样辛苦。枉我对小北那样好,他怎么能这样对你,他不是好孩子。”
回应的只有无尽的哭声。
沈俞珠过去所受的痛苦,都在外婆一声声安慰里释放,他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只能用眼泪解脱出来。
“俞珠,我还看到了小北。那间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小北被困在那里。你眼前的小北不是小北。”
沈俞珠抬起头,泪眼婆娑的问:“外婆,我不明白。”
“俞珠,你还喜欢小北吗?上一回,你说想跟他在一起,可是你受了这么多苦,还要喜欢他吗?外婆就要走了,往后的日子你怎么办呐。”
“外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答应外婆,要照顾好自己,爱惜身体,不要再吃药,不要再去海底,那里多冷啊,你疼不疼啊。”
疼,也冷。
呼吸被夺走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觉得解脱是一件多么爽快的事。
外婆的声音渐渐嘶哑,动作也逐渐放缓,好精神一瞬间被抽走,她又慢慢成为原来的衰败模样,如灯芯燃灭,火光尽失。
“俞珠,照顾好爸爸妈妈,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小北。俞珠,不要再委屈自己。”
滚烫的眼泪落在她手臂,外婆的手也跟着垂下去。
樱花还在满天飞舞,吹乱沈俞珠的发,冷了一脸的眼泪,顾听北走到他身边,右手刚碰到他的肩膀,沈俞珠立马甩开。
眼神渗透寒意,让顾听北没来由的慌乱。
外婆在生死边缘看到了上一辈子的事,听上去多诡异啊,偏偏沈俞珠深信不疑,外婆也看到了顾听北对他的狠,爱就爱,不爱就不爱,为什么要以可怜的名义假装救赎他,让沈俞珠以为是被上天眷顾的幸运儿。
顾听北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恨意。
那不属于现在的沈俞珠,反倒像是过去的沈俞珠,像顾听北在失去他的日夜里,每一个愁绪悲苦的晚上做起的梦里,他梦到沈俞珠流着泪质问他。
“为什么要跟我结婚?为什么要在一起,为什么在一起又不好好对我!为什么啊,顾听北,我犯过一次错误就要终生还债吗?为什么要对我下如此狠的惩罚,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顾听北也不知道。
他很混乱,他看不透自己的心,所以他后悔了。
可他帮不了梦里的沈俞珠,张不开嘴,更无法回答他的疑问。
那三年他除了追逐事业,还错误的面对自己的心,他以为心上人是周羽,是他的白月光,所以沈俞珠痛苦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三年是他给沈俞珠定下的罪,是他给自己设下了终生的囚笼。
现在顾听北醒过来了。
也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