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暮色》高低整上

10、林有川的信 10

　　给绿皮小邮筒：
　　姜云去以一己之力带动了林哥无限责任银行的发展，蓝马甲，也就是姜云去的小伙伴石小棋，成为了银行第二位客户。
　　两个星星眼的小崽子嗦着冰棍，把裤子塞得鼓鼓囊囊来找我，一伸手就是一叠毛票钢镚儿。
　　我又无奈又想笑，带他俩去买存钱罐。姜云去就要小猪的，石小棋想了半天选了个海绵宝宝。
　　他俩一起坐在地毯上，一边数钱，一边念念有词地往里放。狗子安静地趴在一旁晒太阳，昏昏欲睡。
　　姜云去的积蓄已经初具规模了，他掰着手指头算账，算半天算不明白。
　　“已经够啦。”石小棋今天换了个卡其色的马甲，在旁边小声地说。
　　姜云去也不算了，得意地和他说：“林哥这里放钱绝对安全！没人抢得过林哥！”
　　石小棋点头，深以为然。
　　我也不问他攒钱做什么，去另一间屋子给他俩找游戏机，上次姜云去就念叨着要玩，时间不够就没玩成。
　　“林哥！”姜云去忽然撕心裂肺地怪叫道：“我姐姐的东西怎么会在你家里？！”
　　这几天天气不好，姜云来的衣服才干透，我叠好放进了袋子，还没来得及拿给她。我心下一惊，姜云去已经捏着一个小小的东西冲到了我眼皮子底下。
　　是翻船那天姜云来落下的校牌。
　　这臭小子，眼睛够尖的。我淡定地迎上他震惊的眼神：“公交站台上捡到的。”
　　“哦，”姜云去放心了，继续嗦冰棍，“那我就带回去了。”
　　小姜这孩子，有点心眼但没完全有。
　　“林有川！”日光逐渐向西偏斜，院落里远远传来软软的喊声，我有一瞬间以为出现了幻听。
　　“是我姐！”姜云去一把扔下游戏机往外跑，大喊着：“姐我在这儿呢！”
　　“你姐姐又没叫你，”石小棋还趴在地上，慢条斯理地说，“叫的是林哥。”
　　可惜小姜已经旋风一般地冲出去了，听不见他的吐槽，不然俩人得掐一架。
　　姜云来今天没扎马尾，头发蓬松地搭在额上，看上去像极了无害的小动物。她拎了一小篮草莓，很有礼貌地等在院门外。
　　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小眼镜跟在姜云来后面，和善地冲我微笑，我怎么觉得他在挑衅？
　　姜云来互相介绍一番，我和小眼镜就算是认识了。看来他应该就是小姜说的邻居哥哥了，我突然很不爽，也不知道是不爽他和姜云来住得近，还是不爽他看姜云来的眼神。
　　“我家种的草莓熟了，”姜云来对我笑，“想让你也尝尝。”
　　篮子里的草莓红得像她的脸，看着就很甜，我拍拍她的头，表示很喜欢她的礼物。
　　她只是来，我就很高兴。
　　小姜衣服上还别着姜云来的校牌，抱着她的腿，开始嘤嘤唧唧地撒娇。我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对这样的小姜很不习惯。
　　“姜云去就是纸老虎，最怕他姐姐了，”石小棋小声和我说：“这次肯定是怕玩游戏被发现，林哥你见惯了就知道了。”
　　“你怕不怕他姐姐？”我问他。
　　“不怕，”石小棋摇头，“他姐姐对我可温柔了，上次还给我买冰淇淋！”
　　唐小朝过来扯他的脸：“那我呢？我也给你买冰淇淋，你小子怎么不记得？”
　　“疼！”石小棋大喊：“谁让你总是捏我脸，都疼忘了！”
　　我默不作声，看向姜云来那边，她在和小姜一起逗淘淘，把它抱起来挠肚皮。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唐小朝歪头看我，“你是十一班的吧？”
　　“我们在一班撞见过。”我点点头。
　　“啊，”唐小朝愣了一下，笑道：“巧了不是。”
　　短暂的沉默后，唐小朝突然开口：“聊聊呗。”
　　“聊什么？”我低头，看见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薅着草。
　　他说：“聊聊你和姜云来怎么认识的。”
　　我眯起眼睛看天边逐渐降落的暮色，粉色晚霞流光溢彩，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傍晚。
　　我家二楼有个窗户遥遥对着人行道，采光好，也热闹，有一段时间我常在那里观察铜钱街的人来人往。
　　那时我和孟平上小学五年级，是招人烦的年纪。他走街串巷招猫逗狗，而我看他走街串巷，给他放风。
　　孟平同几个身强体壮的哥们儿，堵着小混混们在街口放狠话。有意思的是，他们通常用三寸不烂之舌打架，很少动手，是在争抢这片儿地盘的管辖权。
　　可惜选的时间不太对头，各家家长陆陆续续地下班归家，孟平他爹拎着一扇排骨，走在大马路上非常显眼。
　　我靠在窗边吹了个长长的口哨，孟平遥遥看向我，我指了个方向，他心领神会，拔腿就跑。
　　我想这下他应该能免受皮肉之苦了，他爹三令五申地不许他打架，口头打架也不行，抓到一次他就得吃一次竹板炒肉。
　　那惨样儿我见过，让我一度觉得，没人管是真他妈的好。
　　“好样的川哥！”孟平边跑边大叫，“等会儿给你拿好吃的，我爸新做的！”
　　铜钱街家家户户飘起炊烟，街道变得冷清，也变得安静，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刚想要关上窗户，却听见不合时宜的细弱哭声。
　　街边两侧种着高大的木棉树，树下有个人在哭。
　　这就是我第一次遇见姜云来的场景。乍暖还寒的天气里，她穿得很温暖，在家家户户吃晚饭的时点，抱着一只手掌大的小猫，蹲在地上抹眼泪。
　　那小猫奄奄一息，费力地去舔她的手心，她也哭得奄奄一息。
　　她们两个看上去情况很不好，我翻找着家里的抽屉，想找出食物或者伤药，试图向她们伸以援手。
　　“吃糖醋排骨了川子！”孟平拎着食盒破门而入，好奇地凑过来看，“找什么呢？”
　　“这么快？”抽屉和冰箱都空荡荡，我很懊恼，于是起身看他，打起了排骨的主意。
　　只不过一晃神的瞬间，等我再看向窗外时，那哭泣的女孩已经不见了，风轻轻晃动，不过槐南一梦。
　　后来，落日晚霞时时在变，耳边的风从轻柔温暖到凛冽低沉，我仍然困在这间院落，不同往日的是，姜云来走进来了。
　　“太久了，”我诚心想让唐小朝不痛快，“久到记不清了。”
　　“我们是邻居，”唐小朝毫不在意，很快地接过话头，喜滋滋地说：“她住进来的第一天，给我送枇杷，我一看她校服，嚯，一个学校的，就这么聊起来了。”
　　我醒悟过来，唐小朝这狗比，压根儿没想知道我和姜云来的渊源，他只是找个由头显摆，显摆姜云来早就给他送过东西！
　　段位真他妈的高，我想我低估这个小眼镜了。
　　“她现在在抱我家的狗。”我指了指翻肚皮的淘淘。
　　唐小朝同样不甘示弱：“一会儿我们要一起回家的。”
　　“……”我无话可说，这种行为太他妈幼稚了。
　　“你怎么不说话？”唐小朝问我。
　　“你们在说些什么啊？”姜云来听到了个尾音，懵懵地问。
　　“我们在进行友好的交流，”唐小朝回答，还使劲儿怼了我一拐子：“是吧？”
　　我不想同唐小朝的小学鸡行为计较，只冲姜云来笑了笑。
　　姜云来看看我，又看看他，慢吞吞地说：“你别欺负林有川。”
　　“我欺负他？”唐小朝夸张地叫起来：“你看我能欺负得了他？你对他是有什么滤镜啊？”
　　我还是笑笑不说话。
　　于是姜云来更加笃定了她原有的想法，认定唐小朝是肇事者，强行让他立誓与我和平共处。
　　唐小朝也不争辩了，得意地对我挑挑眉毛，那样子实在欠扁。
　　我冷笑，从小树上摘下一颗青柠檬扔给他，心想此一时彼一时，说不得以后他有得酸。
　　唐小朝会错了意，以为我很酸，尾巴都他妈快扬上了天。
　　姜云来放下淘淘，招呼两个小孩子回家。“我们就不打扰啦，”她冲我温温柔柔地笑，“你早点休息。”
　　我笑不出来了。
　　不是，该走的人是小眼镜啊？为什么姜云来也要一起走？
　　但她好像确实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我只能在心底默念她的名字，然后藏好情绪，笑着对她说：“谢谢你的草莓。”
　　“下次见！”姜云来向我告别，她的背影一点点融进暮色，随着白昼最后一抹光亮，隐没在黑夜里。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远，连一句送她回家都说不出口。
　　姜云来对我和唐小朝，好像没什么不同，甚至同他更熟络。我垂下头，篮子里的草莓似乎也没那么红了。
　　可还是很甜。
　　这种很难形容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钟，有人在院子外按门铃，按的速度很慢，带着些小心翼翼。
　　我打开门看，是背着书包的姜云来。
　　她的脸红扑扑的，从神情上看得出来心里很没底，说的话却很坚定：“林有川，我来找你写作业。”
　　我陷入了一种更难形容的情绪里，突然很渴望一个能抱抱她的正当理由。
　　她把你当朋友，林有川，没有你这样做朋友的，我告诉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