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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林有川的信 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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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绿皮小邮筒:
姜云来静静站在暗房中,整个人暴露在暗红色的光线下。
我叫她的名字,到第三遍她才反应过来,惊得抖了一下。
“我不是故意进来的,淘淘跑进来了,”她咬了咬唇,心里斗争了好半天才开口,“林有川,你到底……是怎么定义我们的关系的?”
地下室静得落针可闻,连狗崽子都不叫了,缩在姜云来怀里装死。
我看着她挣扎着,心好像不会跳了。
我默了默:“我们不是朋友吗?”
“可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了。”姜云来看着我,眼睛睁得圆滚滚。
过了一会儿她再次鼓起勇气,指了指位置最为隐秘的一张照片:“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
“这个啊,”我取下照片看了一会儿,笑了笑,“这个人你认识吗?”
姜云来满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我,像受到欺骗的小狗。
“巧合,”我把照片底片收了起来,转头认真地看着她,“当时随手拍的。”
开玩笑,怎么可能是巧合。
我怎么可能认不出小时候的她。
那张是我真正意义上,拍的第一张照片。
我第一次注意到姜云来,是她抱着小猫在树下哭。第二次再见到她,就是照片中那副情景。
小小的一只,团在路边,看上去没比邮筒大多少。
姜云来不再专注地注视着我,低下头,脸窘迫得微红。
她那么聪明,不会看不出我拙劣的谎言。
“好吧,”姜云来沉默了会儿,轻轻地说,“我们还是朋友吧?”
“只要你想,永远都是。”我答道。
我不坦然,无法看她的眼睛。
我不合时宜地想起不知从哪儿看到的一本书。
书上说,心碎的时候,就跟木材裂开一样,顺着纹路,自上而下完全开裂。
我的心脏在暗处裂成了木屑。
等姜云来爱我,天知道这一刻我等了多久。
老天爷总他妈和我开玩笑,我所渴求的爱来了,又接不住了。
“谢谢你帮忙喂淘淘。”
右手在抖,我假装随意地揣进裤兜,深呼吸几次后用力捏着拳头,好点儿以后,从姜云来怀里抱出狗。
狗崽子越来越沉了,我几乎抱不住。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姜云来脸色不太好,匆匆撂下一句话就转身跑了。
孟平取药回来迟了半步,独自愣在角落目睹了全程。
“林有川你他妈在干吗?”他骂了一句,追了过去。
“回来。”我沉声叫住他。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孟平瞪着我,十分不能理解这种行为。
“平啊,”我递他个密封袋,里面装着我的头发,“帮我验一验。”
“……操,什么意思?”孟平接过袋子放在手里看了又看,猛地抬头看我,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操他妈,你什么意思?”
我刚要挡开他的手,庞大的无力感过电般窜进身体,短短几秒钟就突然冒了汗。
居然没他妈扒拉开,耻辱。
我苦中作乐地想。
“平啊,”我动了动右臂,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把我右边袖子撸上去。”
孟平瞪了我几秒,依言照做。
“看见了么?”我扬了扬下巴。
我胳膊血管上有个快愈合的针孔,极其细微,不仔细看,几乎注意不到。
“他妈了个巴子……你能不能珍惜一下兄弟的心脏?平常有事不说,一说就他妈来个王炸!”孟平用力地掐着我的胳膊,快把袋子攥烂了。
医院人多耳杂,我和孟平一直没讨论这次的事情。
“他们给我注射了东西,剂量很大,”我尽可能挑拣着说,“失去意识前,我看见他们拿摄像机在拍。”
“操!操他妈!”孟平机械地重复着这几个音节,像设定好的程序。
他呆滞地站了一会儿,终于想起点什么,示意我看手机:“对了,你爸找你。”
我从裤子里掏出手机,好几通未接来电赫然在目。
我这爹,也够沉得住气的。
“兵分两路。”我跟孟平碰了碰拳。
孟平神色很复杂,最终憋出一句毫无新意的操他妈,咬咬牙掉头走了。
我和我爹的交涉并不愉快。
他问我绑匪做了什么,问得事无巨细,对这件事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讶异。
也是,这也不是他妈头一回了。
来的路上我把事情捋了一遍,结合事实,在我爹面前合理地胡编乱造了一通。
“我也要找你,”我说,“你以后,别动我妈。”
我爹岿然不动,坐在黄木椅子上,静静地拿逆着光的侧脸对着我,看不出微表情,只能看到个大致轮廓。
“别演了,”我把手揣进兜里,“谁他妈不知道你拿我当靶子。”
我爹保持着沉默,对我的这句话,也并不意外。
“你不应该,”我看他一眼,“把我妈再扯进来。”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叹了口气,还在演,“要怪,就怪你和夏如海没本事。”
死不悔改。
我攥了攥拳头。
“听说你有女朋友了?”他终于打量我几眼,自以为抓住了我的七寸,“你小女友的家庭,比你妈更好拿捏。”
我失了耐心,懒得再和他掰扯,转头就走。
“这次辛苦了,”他并不阻拦,出声道,“给你转了笔钱。”
我扯起嘴角笑了笑。
我爹谨慎多疑,扒清楚他的行踪很难。他想隐藏的东西,几乎不可能被人发现端倪。
而我,知道他的软肋藏在哪里。
这件事谁也不知道。
出门我绕了几圈,确定甩掉身后的人之后,去了郊外一处高端小区。
东边的独栋院子里,一个小崽子坐在花园里生闷气。
我之前说过,在发现姜云来之前,我非常无聊。
无聊到蹲在我奶奶坟头后的树林,看过往的路人,猜测谁会来祭拜。
没看过我爹,一个陌生女人倒是见过好几次。
她的肚子鼓起来瘪下去,后来总是抱着个小孩儿。
我这便宜弟弟的妈妈,是个好人。
所以我没想过伤害她。
我压低帽檐,盯着蹲在灌木丛边儿的小男孩。
小崽子很渴望外面的世界,被不远处的风筝吸引住眼球,扒着围栏看得目不转睛。
他的保姆和保镖一直跟得很紧,然而,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我耐心地等待着,瞄准时机闪身翻进院,把小崽子拎起来甩到摩托车后座。
摩托车的轰鸣掩过他的尖叫,院子的报警系统发出嗡鸣,保镖跟着撵了出来。
小崽子迎着风咧开嘴哇哇叫,我听得心烦,往他嘴里塞了块糖。
他眼睛里蓄满了泪,嗦着糖抬头看我。
“别出声,”我指了指他,粗暴地给他套上头盔,冷着脸说,“不然把你嘴缝上。”
他闻言哭得更大声了,手脚并用地往我身上招呼。
不疼不痒。
我嗤了一声,收回手拧了把油门。
到我爹的居所用时十七分钟,速度没以前快,独臂侠真他妈难。
我爹还在那儿悠哉地品茶,看见我拎着的小崽子时,端茶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抖,脸上的表情还是云淡风轻。
我不想再演,摘下头盔呼了口气。
“到此为止吧。”时隔多年,我终于再次仔细看了看我爹的脸。
老了不少。
“我之前,”我把他哭啼啼的小儿子丢到他脚下,“不是为了钱,也不是怕你。”
“不该动的人别伸手。”
我能抓到他崽子一次,就有第二次。
这次只是我,如果下次换做他那些老对手呢?
有些事不必多说,我相信他也明白。
我没有多留,出去后打开银行账户看了眼,果然多出一笔进账,数额还不小。
辛苦费么,那我还挺值钱的。
我苦中作乐地笑笑,心突然剧烈地跳起来。
手机屏幕上的数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异样感迅速占据我的身体,愈演愈烈。
察觉到即将失控的行为,我咬着牙强撑清醒,在路边拦了辆车。
额头青筋跳得厉害,我闭眼靠坐着后座上,不合时宜地想起刚醒来时看到姜云来的第一眼。
她的眼睛沁了水,只望着我,却不说话。
这让我想起冬夜里薄薄的一层雪,在昏黄灯光下像是随时要化掉。
我暗房里有一张照片,镜头有些失焦,拍得不算好,是十二岁的姜云来。
腿很短,就显得有点笨。
她戴了个很可爱的毛线帽,在夜里背着书包冒着雪啪嗒啪嗒地走。
奶黄色的围巾衬得她很白,脸上婴儿肥未褪,有着圆乎乎的腮腮肉。
我收紧了手指,在脑海中临摹她十二岁的样子,恍然之间像是回到了那个雪夜。
极致的冷混着烧到神志不清的热,我躺在雪地里举着相机,想捕捉星空,也想捕捉远处路过的那个女孩。
我越努力看,越看不清,眼前的世界模糊着扭曲在一起,我被吸进巨大的漩涡,隐隐听到漩涡中心传来一阵急促的敲击声。
“小兄弟,到地方了。你是不是不舒服?用打个120不?”
司机敲了敲椅背,提醒我下车。
我睁开眼睛,摆了摆手谢过他的好意。
下了车,我强撑着开门,手脚虚浮得使不上力。
已经不用等检测报告出来了。
我盯着胳膊上的针孔,心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