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魔花园》明月玉麒麟

25、第 25 章

　　应慎之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似乎从未属于过自己。

　　但又如同量身定制。

　　像是那天雨中的衣服，脱掉难受，穿着也恶心。

　　包括那对虚伪的父母，包括眼前分给他面包的周明生，以及牵着自己手的沈琮。

　　这些都是他偷来的，从“小知”那里。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小知的呼唤。

　　他看不清远处山林中小知的神情，只能看见他那虚无缥缈的身影。

　　应慎之不希望小知会怨恨他。

　　但小知应该怨恨他。

　　“小知，对不起，让你作为我死去的话，是一件太过委屈的事情。”

　　应慎之这样想。

　　等到他回过神来，一行人已经进入了山顶处的黎明疗养院。

　　疗养院中有很多孩子，看起来精神状态都还不错，如同往常一样，并无变化。

　　应慎之想起来了一些碎片的记忆，却不由地怀疑起来，这些是不是自己作为“小知”的臆想。

　　疗养院的老师有些也能认出应慎之。

　　他们下意识地把他认作的，是宋知了的小知。

　　而后才惊魂未定地意识到了部队。

　　两人的样貌从小就不太相似，但是两人的神情和动作，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尤其是那双眼睛，一般无二的黑色瞳仁之中，是一片永远不会有涟漪的死水。

　　他跟着老师来到了“自己”原先的床位，这里已经有了新的孩子。

　　隔壁床位的男孩与他年纪相仿。

　　应慎之认出了那个精神已经有些萎靡涣散的男孩，他叫韦柳。

　　是一个认知障碍的男孩。

　　总是把他当做是一株长生花的男孩。

　　韦柳看见人们进入房间，他并未有太大的反应，在他眼里，就像是一群冬日苟活的苍蝇无声无息地飞了进来。

　　可是当他看见应慎之的那一刻，眼底猛然恢复了神采。

　　韦柳睫毛微颤，眼眶水光闪烁，他猛然朝着应慎之扑了过来。

　　因为他的动作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未能反应过来。

　　韦柳几乎半跪在应慎之的面前，双手抓住应慎之的手腕，喜极而泣地抬头看着应慎之的脸庞。

　　看出男孩并没有攻击的意向，众人的神经都松懈了下来。

　　韦柳也许是因为太过激动，说话间有些飞沫。

　　“长生花，你回来了！你回来了，这次回来带来了黎明吗？长生花——”

　　应慎之愣了一下，他看不懂男孩眼底的那种期待是什么，也许是因为自己不是“小知”的原因吧。

　　韦柳似乎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疑惑，这令他有些不能接受，他的眼眶猛然瞳孔，血管喷张。

　　“你，你死了。”

　　“长生花死掉了——”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动作也有些激动起来。

　　这令沈琮下意识地将应慎之护到了身后，一旁的陪护人员立马上前安抚韦柳的情况。

　　韦柳在医护的压制中高高举起手臂，朝着应慎之的方向痛哭流涕，他挣扎，他痛恨，他怒骂。

　　“长生花！长生花！——是谁杀了我的长生花——————”

　　“臭虫，臭肉虫！你们这些xxx……”

　　“我呸！我呸！我呸呸呸！——”

　　韦柳开始朝着靠近他的每一个人喷口水，眉目狰狞，那对浓密的眉毛像是新燕挥动的翅膀，跳跃飞舞。

　　应慎之只是待在原地那样看着，复杂的情绪从他的眼底萌发，像是一层淡淡的乌云，萦绕在死水湖之上。

　　疗养院的人似乎都认识沈琮这个在心理学界有威望的教授，于是他们很愿意提供有帮助的线索，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人在讲话的时候，应慎之和周明生不被允许一起旁听。

　　两个人小孩只能在疗养院里走来走去。

　　难免遇到了不少精神有些问题的小孩。

　　相对周明生来说，应慎之更能理解那些小孩奇怪的脑回路。比如那个在后花园养老鼠的小孩，比如那个总是哭泣个不停的小孩，比如那个明明不是哑巴但总是不想说话的小孩。

　　但应慎之没有耐心去理会。

　　相对应慎之来说，周明生不能理解他们。但是却可以和他们打成一片，就好像这些人与他并无差别。

　　当这群孩子提出一起玩捉迷藏的时候，周明生率先同意了。

　　应慎之其实不想参与，太幼稚了。

　　但周明生拽着他，磨着他，如同这群孩子一般的幼稚可笑。

　　应慎之最终在周明生的软磨硬泡下，有些勉强地加入了这场盛大的捉迷藏游戏中。

　　应慎之已经快要十九岁了，因为失忆，他留级了两年才坐上所谓的学霸位置。

　　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玩过这样的游戏。

　　但这次，不知道是不是身处一片糜烂绿色的后花园之中，还是因为与这群纯真得可怕惊悚的孩子们一起，应慎之竟然有些许享受起来。

　　这次抓人的鬼是周明生。

　　周明生的剪刀石头布玩得太辣鸡，运气也太差，自己从一局定胜负拖到三局两胜再拖到五局三胜，还是输给了一众小孩。

　　于是，周明生有些愤然地开始闭上眼睛数数。

　　小孩们窃窃私语着，有些雀跃地，朝着后花园四面八方的绿色中扎了个猛子，消失了。

　　应慎之也自觉地朝着那绿色的深处走去，好像是有目的一眼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似乎是潜意识地认为这里会有一处捉迷藏的好去处。

　　应慎之走走停停，已经听不到那群小孩细细躲藏的声音。

　　最后他找到了一处灌木丛后面的小型仓库之中，这里是随意搭建起来的铁皮仓库，四面的墙壁已经锈迹斑斑，被乌泱泱的，带着渗透性的爬山虎爬满了整个脊背，看起来像是一个匍匐在泥土之上的熟睡的怪物。

　　应慎之走进怪物的嘴巴里，一直蔓延到它的肠道之中。

　　他在那些腐败酸水遮蔽的组织中，找到了一巨大的纸箱子，怪物的身体内没有一盏灯，周围都是密密麻麻的杂物。

　　这是一只贪吃的怪物。

　　应慎之的视力很好，在这样的极度黑暗之中依旧可以看得清楚，相对常人来说相当难得。

　　似乎是常年习惯于这样的环境。

　　像是卷毛小孩在后花园里饲养的那只长尾老鼠。

　　他们有着一样的黑色瞳仁。

　　应慎之钻进了那破旧的纸箱子里，那箱子正好可以装下他，像是怪物多余出来的胃袋。

　　恍惚间还真的能够闻到空气中的酸味。

　　应慎之靠在纸箱子里面，等了许久。

　　他能够听到不远处被找到的小孩发出的大叫声，还有周明生有些得意的笑声。

　　可却始终等不到周明生那只鬼的靠近，应慎之有些不耐地在内心怒骂了起来。

　　他甚至已经在这黑暗的仓库睡着了。

　　昏沉之间，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声轻声遥远的呼唤。

　　似乎是“小知”在叫他。

　　应慎之猛然地睁开了眼睛，几乎是瞬间毛骨悚然地清醒了过来。

　　“小知”的声音有些急促起来：“快跑，小知快跑，怪物来了——”

　　应慎之的心跳随之快速跳跃，他听到了远处熟悉的脚步声阵阵而来。

　　似乎有人进入了小仓库之中。

　　应慎之瞪大了眼睛，从纸箱子里缓慢地爬了出来，这模样肯定不够好看。

　　“小知”催促他：“快跑，别再发愣了！”

　　应慎之的身体僵硬了片刻，选择趁机拔腿朝着小仓库外面奔跑。

　　在这个过程中，他甚至没有勇气去看那人一眼。

　　他猛然朝着仓库之外的光亮奔跑而去，他的呼吸急促，回荡在自己的耳畔。

　　那人似乎也在黑暗中回过神来，朝着他伸出了手。

　　应慎之险些呕吐出来，他大喊了一声：“周明生！我在这！！！——”

　　不远处还在寻找的周明生听到了动静，只需要这一声，他就可以确定应慎之遇到了危险，几乎是拔腿跑来。

　　可是应慎之却发现自己已经被那人一把抓住，他险些吓哭了，这是他的身体对那人的恐惧。

　　他大叫起来：“别过来！松开！救命！！救命，救救我，是谁也好，救救我……”

　　这是应慎之第一次如此慌乱，他对于眼前之人的恐惧不同于对死亡的恐惧，却比之更甚。

　　那人面目狰狞，蓬头垢面，整个人又脏又臭。

　　似乎跟这个信奉宗教的黎明疗养院大相径庭，像是一头从山林深处诞生的野兽。

　　应慎之挣扎着，努力用手臂去遮挡自己的脖颈，生怕被一口咬断。

　　惊慌之下，他听到了一声怒叫。

　　“滚开！你是谁！不要碰他！滚开！——不要欺负他！——”

　　应慎之恍惚之间，似乎看见了“小知”的身影，他手里攥着木棍，挥动着手臂。

　　大叫着驱赶那钳制着他的那头怪物。

　　应慎之眼眶一红，泪水早已倾泻。

　　周明生吓了一跳，不是被怪物吓到，而是被应慎之的泪水吓到。

　　他从未见过如此的应慎之。

　　冷漠的，嘴毒的，胆子大得要死的大少爷，竟然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并流下泪来。

　　周明生心中涌起无名火来，泪水这东西和应慎之太不搭配了，这令他怒火中烧！

　　周明生挥动着手中的棍棒，怒斥道：“滚开！滚开！该死的东西！松开他！——”

　　当周明生靠近的时候，应慎之已经看清了。

　　那并不是“小知”，而是周明生那个丑东西。

　　是丑陋的周明生，又好像是没有那么丑陋的周明生。

　　是活着的，有血有肉的，没有那么丑陋的周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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