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有其表》伊夫林

51、自白书

　　我叫苏璟，我知道集团里的人私下会叫我皇帝，因为他们觉得我独断专行没有人情味，我工资给得大方但对工作却很挑剔，他们说每天到我办公室汇报工作就像是觐见，虽然我其实认为自己很多时候还是个随和的人。

　　但我失去了我的妻子，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我跟江郁领到了离婚证，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离婚冷静期后一个月内都可以办理手续，这两个月内我又飞了一趟美国和英国处理收购的事情。还很有些棘手，英国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几乎盖棺定论的事情又起了波澜，江郁倒是还能听我说两句话，然后提出一点建议来。我知道她在敷衍我，但毕竟她还肯敷衍我。

　　我一度以为她跟我的关系有所缓和，不过很可惜她并没有回心转意，我们如约去领了离婚证。

　　那天下午我们又去吃了一顿饭，看在美食的面子上，江郁对跟我吃饭这件事这件事并不反感，我们去吃了打边炉，椅子对她来说都有点小了，我局促地坐在那里，看她忙碌地打汤汤水水，叫老板布菜，然后流水般往里下食材……

　　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鸟，扑扇着翅膀在拥挤的小店飞来飞去，我只是看着她都会觉得快乐。

　　我想我这辈子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人了。

　　晚上我从梦里惊醒了三次，我总在重复做一个她离开的梦，而我也终于意识到，拿到这本离婚证后，我们真的没有任何关系了。

　　床边一片冰冷，我规规矩矩睡在自己的那头，却再等不到那个睡熟了会下意识扒在我身上的妻子。

　　以往每天醒来时看到她的睡颜让我幸福，如今从噩梦中惊醒又令人绝望。

　　她离婚时候说的话都那么温柔，她说我只是经营不下去这段感情，又不是否定你这个人……也许过一段时间我们还是能做朋友的。

　　可是要等多久呢。

　　她离婚后真的去给沈宴挑本子了，这是完全符合她标准的工作：自由，有趣，不必应酬。听夏颐说她想去念书，于是在某次吃饭的时候我问她需要帮忙联系导师吗？她生气地放下了筷子说她自己处理，让我不要管。

　　我总是能让她生气，用流行的话说，我是一个不长嘴的男人，偶尔长嘴的时候还不如做个哑巴。原来我做的事情总是不讨她喜欢，她以前只是不愿意同我计较。

　　可她生气起来也这么可爱。

　　我日渐觉得可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词汇，我想我是那么爱她，分开后我才发现她觉得自己身上那些缺点都不算什么，如果她愿意对我随便发脾气，抱怨生活中的各种不顺心，我只会帮她处理好，然后觉得那真是幸福极了。

　　可惜我有那重身份的时候没有珍惜，现在的我已经全无机会。

　　临近新年，我在某个晚宴上遇到了沈宴，忽然想起很早前他跟江郁打的那个赌，我说你赌赢了，那么江郁赌的是什么呢？

　　沈宴极其讽刺地笑了下，不过他后来看我的目光又有些可怜，“她说，苏璟这么有钱，傻子才跟他离婚。”

　　我跌跌撞撞地走了，还撞到了我的表弟，季清冉跳槽去了他的公司，他们一前一后进来，听说表弟还在追求她，他叫我哥，季清冉还是礼貌地叫我苏总。

　　我点点头就离开了。

　　我坐在角落喝闷酒，叫了司机来接，这个会场太闷了，我憋得难受。

　　裴行之看我落单，拿着杯香槟走过来，他一副难兄难弟的表情，“嫂子还是不错的，虽然离婚了也没说你不好，前几天听说你们还一起吃饭。”

　　“她一直都很好，你怎么样？”

　　“我那口子不行，闹太大了。”

　　“该给人家的就给吧，”我说，“榛臻也不容易。”

　　“不是财产的事，”裴行之叹气，“我不想离婚。”

　　我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怎么也是十几年的朋友，而且我的惨痛教训就在眼前，“女人很记仇的，你不离婚她恨你一辈子。”

　　“恨呗，总比老死不相往来得好。”

　　我们两个人沉默地喝酒，我是孤家寡人，他没离婚却也得不到妻子的好脸色。

　　确实是难兄难弟了。

　　今天的表演嘉宾依然是白若冰，傅临书现在是她在国内的运营公司老板，前几天他说扒了好几层才发现白若冰国外的公司是在虞宋名下的，她还债的钱也是虞宋给的。虞宋听说她跟江郁成了朋友，很大方地免了债务，但她执意要还，现在摩拳擦掌都要上综艺……傅临书说，这虞宋处心积虑，可真不是东西啊。

　　也没什么不合理的，我是虞宋的话，也会拼命拆散江郁和她丈夫。

　　白若冰今天演奏的还是《一步之遥》，其实人这一生，重要的朋友和家人也就几个，大多数今天都在场，但我离我的爱人也真是一步之遥。

　　“今年在哪过年？”我发了一条微信给江郁。

　　她始终没有回复。

　　我叫虞宋，我曾经有一个完美的爱人，但我失去了她。

　　她结婚后我处心积虑想要拆散她和她的丈夫，为此我找来了丈夫的白月光，给暗恋她丈夫的女助理提供帮助，帮她丈夫的兄弟抢夺股权给收购使绊子……

　　但这些都没什么用，她还是坚持跟她的丈夫站在一起。

　　我不能接受。

　　我的秘书小心翼翼地提醒我说可是她离婚了也不代表要跟你在一起吧？江小姐看起来是那种如果生在古代，会为了丈夫殉情，情比金坚的女人。

　　我说那不是，这点我还是知道的，她只会故作悲伤，大把大把地花着丈夫留下的钱，然后半夜坐起，“他应该没有其他财产了吧？”

　　但我想那句话说得对，她离婚了也未必跟我在一起。

　　我当时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其实如果她愿意跟我在一起的话，是否离婚也不太重要。

　　其实我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我有一张好看的脸，沈宴曾经开玩笑说你反正家道中落了不如来演戏，有这么一张脸你演个哑巴都能红，再配上落魄少爷的身世马上就能成为炙手可热的新星，不过这样你就得隐瞒恋情了，不能只要妈粉不要女友粉吧？同时我有在健身房淬炼得非常漂亮的身材，江郁曾经认真地说你这个骨架比例真令人羡慕，怎么你练两下就是宽肩窄腰，看起来比我还细啊？而且我还有大把花不完的钱……

　　当然这些苏璟也有，可是英俊有钱的好男人这种东西，谁会嫌多呢？大不了我做初一他做十五嘛！

　　可惜这个想法很快被扑灭了，我倒是没什么问题，江郁的道德底线应该还不允许她这样做。

　　我的爱人是个脆弱敏感但坚强高尚的女人，脆弱和坚强并不冲突，她太善良了所以很容易委曲求全受到伤害，但总能一次次把自己修复好。

　　她就像是被粘合的，脆弱的东方瓷器，带着一身破碎的裂痕跳舞。

　　我远远看着，总在想保养这尊美丽的工艺品需要什么呢？

　　她并不是那么惧怕风雨，甚至愿意撑起伞来为我遮挡些什么，她本身就是经过反复拉扯淬炼才最终成型，高温的煅烧只会让她更加美丽，她易碎，但还能自我修复……

　　我能做些什么呢？

　　我大概只有不要让她再从高空坠落，即使坠落也要在我的怀里。

　　我张开双臂，想保护她保护柔软的那颗心。

　　其实那天在海底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想到，我只是觉得，她并不是那么喜欢海的，她那么爱美，死在鲨鱼的嘴里算怎么回事啊！

　　但我还是看到她在呼喊我的名字，你真傻啊，肺部呛水多难受呢。

　　我透过氧气面罩看到她慌乱的眼神，我想那个瞬间，也许只有一个瞬间，她还是爱我，那就够了。

　　当然这根肋骨换来的东西远超我的想象，我已经很多年没能跟江郁坐下来好好说话了，她还说我很帅，我耀眼得像是爆发的超新星，她说她爱过我很多年……

　　我被这句话感动得无以复加，其实我也想问她没想明白的那个问题是什么，是不是还爱我，但我不敢问，我怕她想明白了，但不是我要的结果。

　　我知道那个问题答案就是在她跟苏璟摊牌离婚那天，她那辆旧车是我们恋爱时候买的，我装过定位，但她忘记拆掉了。她穿着漂亮的衣服去跟苏璟摊牌，但是却遇到了自己的父母，我都要为苏璟的愚蠢拍案叫好了，他真的是一点都不了解江郁。

　　其实我也不太讨江郁父母喜欢，她母亲总是说齐大非偶，很不赞同她跟我在一起，哪怕我从有钱到没钱再到有钱，她母亲总是戴着一副有色眼镜看我，觉得我是个花花公子。

　　她居然会同意江郁跟苏璟的婚事，虽然苏璟确实看着比我靠谱一些……

　　江郁离开的时候把车开到了江边，我很怕她出什么意外，在江边的高速上装作无意路过，我在定位附近徘徊了好几次才找到她。

　　她把车停在一边，学着韩国人在江风里吃泡面，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你这可是新衣服啊！还有拉面好吃吗”

　　“挺好吃，刚煮好的，”她抬了抬下巴，我才注意到不远处有个便利店。

　　我走过去也买了一份，又带了杯热牛奶回来，她没有形象地大快朵颐，我看到她那份面里面混合着各种辅料和芝士，她忽然对我说，“我特别喜欢吃垃圾食品，但我妈只会说有什么好吃的，不健康。我青春期因为课业压力大胖了十几斤，她就会说我成天不正经吃饭……天地良心我天天吃食堂，偶尔吃这些也是因为食堂太难吃了。但我们食堂真的难吃，我只好省下正餐钱去买泡面，我最后确实瘦了，但是是因为营养不良。我那时候很高兴，觉得我终于瘦下来了，她不会再说我了。可她还是要讲我，说你在学校到底有没有认真吃饭。”

　　“看，无论怎么做她都不满意……但是今天我突然意识到，我不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了。”

　　我也明白了她在想什么问题，她以为爱的回报是一种认可，所以对我的不信任感到悲伤。

　　她不需要认可了，也许也就不需要我的爱了。

　　但没关系，无论你是否需要我，我都只会爱你一个人的。

　　这是我人生最重要的决定，我就该做这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