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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节哀 ...

  •   火车到达的地方是一个沿海小城,叫做‘滁城’。
      滁城也下了三天的大雪。高铁站的工作人员刚紧赶慢赶的把积雪清理干净,迎堵在铁路上的火车进站,当地警察局就接到了江寄林打来的请求合作的电话。

      滁城当地警局派了三辆车把江寄林一行人接到警局。
      殷莲和江休云从车上刚下来就被警局的人带到宿舍,让她们两个在那里洗澡,换掉沾着水痘病毒的衣服。

      洗过澡又消了毒,殷莲和江休云一起从宿舍离开,由警察带着进入警局大厅。
      滁城的警局不大,大厅正中一张接待的桌子,桌子的左右都有通往各个房间的走廊,桌子后面是一条宽大的楼梯。
      “妈!”
      殷莲循声向左手边看,江闻笛如倦鸟归巢,从走廊中飞出来,张开双臂飞进江休云的怀中。
      江休云已经三天没有见到女儿,说不想是假的。她的笑容不自觉扬起,张开双臂,稳稳当当把江闻笛抱进怀里。江休云用脸颊贴着她的发顶。
      “妈妈,我好想你。”江闻笛把脸埋进江休云怀里,眼风不好意思的扫过滁城警局的警察和殷莲,小小声地撒娇。
      江休云抱着江闻笛,当她还是很小的孩子似的轻轻晃悠着她的身体,“妈妈也好想你。闻笛我们这几天就在滁城玩好吗?这里有雪,还有大海,我们一起看海好不好?”
      江闻笛本来也不在意去哪里玩,只要别再和江休云分开,她在哪里都觉得好玩。

      母女亲亲热热说着话,警察带殷莲去找卜甜。
      卜甜站在停尸间的正中间,背对门口,右手是傅平的遗体,左手是凌荇的遗体。听见开门的响动,她回过身来。
      卜甜先对同事打了个招呼,再让殷莲过来跟着自己。卜甜刚才在车上已经联系过傅平和凌荇的父母。前者的父母听到消息以后在电话里险些昏厥,三番四次的确认过后,傅平母亲抽泣着说她会买最近一班机票赶过来。后者的父母则是沉默很久很久,最后凌荇的妈妈才说她们会过去。
      两家人订好票以后都把信息发给卜甜,算一算,坐同一班飞机的她们还有三个多小时就要到了。
      “有些事情我们要先做。”卜甜听起来很疲惫,眼神落在凌荇的脸上,“凌荇的父母没有她近期的照片,你有吗?”
      殷莲不喜欢拍照片。自从住进海纳医院以后,她已经三年没有用过手机了,当然不会有凌荇的照片。
      殷莲的目光和卜甜一起落到凌荇脸上,水痘一个个瘪下去,是一个个红彤彤的痘,“卜警官有凌荇的照片。圣诞晚会那天她让你拍过。”

      是了,那场卜甜以为凌荇会和殷莲一起逃跑的圣诞晚会。
      晚会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凌荇就逼着卜甜给她拍照,拍了五六张。卜甜后来忙着警惕她们会不会逃跑,照片一张没有时间删,全都留了下来。
      “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卜甜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照片上的凌荇戴着圣诞帽,笑的阳光灿烂。
      卜甜从中选择一张,托警局的其他同事帮忙打印出来。之后她又去办理其他各类的手续。忙忙碌碌,一直到太阳最后一抹余晖也完全落下,警局大厅里传来女人的大声哭闹:“平儿!我的平儿啊——”
      卜甜已经事先分开傅平和凌荇的遗体,避免两家人交谈时发现实情而情绪激动。她匆匆从停尸房走到大厅,一行进入警察局的人中,最前面的夫妻皮肤黝黑,身材都较为饱满,丈夫搀着妻子,妻子边哭边拍着大腿,喊着她的平儿。
      江寄林和葛妙在这时也赶过来。傅平妈妈不认识别人,却认识葛妙。她甩开丈夫的手,踉跄着去拉葛妙,“葛妙,你是好孩子,你和阿姨说,是谁杀了我的平儿?我的女儿到底是怎么死的!!”
      江寄林上前半步,挡在葛妙身前替她解围。他对傅平妈妈做了自我介绍,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到房间里见了孩子再详细说。
      他小心翼翼避开‘停尸房’和‘遗体’几个字眼,傅平妈妈也有一时真以为女儿在警局里等着自己。
      真的见到女儿的遗体,青白的,干瘪的。傅平妈妈当头一棒,扑到傅平身边张开双臂哭着把女儿拥入怀中,“平儿,妈妈的平儿啊!”

      殷莲转过头,葛妙站在停尸房门口一米远,她的妈妈爸爸在听到消息以后也和傅平的妈妈爸爸坐了同一班飞机,一起赶过来。
      此时正是母女相拥的时候,葛妙在妈妈怀中哭成泪人,妈妈张开的双手又收紧,她环抱着葛妙,拍着葛妙的后背安抚:“没事没事,妈妈来了,妈妈来了,妙妙不怕。”

      殷莲路过她们,在另外一间停尸间看见由卜甜陪伴着的凌荇的父母。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她们。从前和凌荇在一起时凌荇几乎没有提起过她们。很偶尔的一次,是凌荇看见有人在卖气球,她说小时候妈妈也给她买过。说完这句话以后,凌荇就拿着刀抵住卖气球的人的脖子,要他给她拿一只。
      ‘你看,我没妈也能有气球,还不用花钱。’凌荇把气球的绳子绕在自己手上,一扯一扯的玩,非常得意。
      凌荇长得像妈妈。
      她们都有一双相同的小鹿似的圆圆眼睛,短短的眼尾上翘,看起来格外灵动。
      此时这双眼睛正看着将近二十年没有见面的女儿。做母亲的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她伸出双手,颤抖着隔空的做出抚摸的动作。很快凌荇妈妈摇一摇头。她的眼泪掉下来的,砸到凌荇满是水痘疤痕的脸上。
      凌荇妈妈用指腹贴在女儿的脸上,想把自己刚才不小心落下的眼泪擦掉,却不知道应该如何避开水痘的伤疤,指腹尴尬地停留在凌荇的脸颊上,最后又挪开。
      凌荇妈妈再一次摇了摇头:“……这是凌荇……这是我的女儿呀……”
      这句话是一个开关,一个打开眼泪的开关,一个打开拥抱的开关。
      凌荇妈妈弯下腰,张开双臂,把多年未见的女儿拥入怀中。

      殷莲站在停尸房门口看着她们母女无处可去。一阵穿堂风从走廊另一头灌进来,眼前的凌荇被妈妈抱着,走廊上的葛妙被妈妈抱着,另一间停尸房的傅平也被妈妈抱着,殷莲打了个哆嗦,双手抱住自己的胳膊。
      哭和拥抱被殷莲丢在身后,她抱着胳膊,低头一步一步从走廊走到大厅,再从大厅走出警局。

      殷莲没有来过滁城,她不认路。但是刚才江休云和江闻笛说话的时候,她听到这里有大海。
      窒息的感觉从见到江休云张开双臂抱住江闻笛那一刻起始,在见到凌荇妈妈抱着凌荇时到达顶峰。殷莲的胸膛上下起伏,空气却好像无法进入她的鼻腔。
      她在难过,在无助,在伤心和不知所措——葛妙不久之前刚刚教过她如何命名这样喘不过气来的情绪。

      天已经很黑很暗了,路边一排排昏黄的微弱灯光照不亮前路。殷莲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没有被扫完的积雪,漫无目的又寻找目的,朝着有大海的地方前行。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耳畔传来海浪的声音,殷莲便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过去。

      这是殷莲第一次看见大海。
      海边没有警戒巡视的灯塔,海面上没有光亮。海与夜融为一体,找不到区别,分不清边界,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黑。它能包容一切,也能吞噬一切。
      殷莲的呼吸没有因为看见大海就找回来。她仍然觉得自己在窒息。不同于真正被人掐住脖子,殷莲看不见是谁切断她的气管,也找不回呼吸的方式。
      原本最自然的,每分每秒都要做的,赖以生存的动作,在这时被她忘得一干二净,连胸膛应该如何起伏她都想不起来。

      ‘终有一天她或许会理解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时伤害才会真正浮现,将她淹没。’
      ‘可能被海水清洗过以后,就相当于重生一次,也就不会难过了?’

      殷莲站在崖边,海浪拍打陡峭的山壁。
      海水和羊水有什么区别呢?被妈妈拥抱和自己拥抱自己有什么区别呢?
      殷莲目光平平地望着海面,葛妙的话和妈妈的日记不断在她耳畔回荡。她没有被真正的海水淹没,她被困在充斥着无形海水的无形牢笼中半死不活。
      是不是从悬崖上跳下去,真正沉入海中被真正的淹没,真正被海水清洗以后就真的不会难过,真的能拥有新生,重新开始?
      殷莲想:可以重新活一次的话,我不要再杀人了。我要君秋和韩娟娟活着,我要和葛护士有一个以后,我要凌荇也好好活着。
      殷莲像江闻笛妈妈拥抱江闻笛,像凌荇妈妈拥抱凌荇,像傅平妈妈拥抱傅平,像葛妙妈妈拥抱葛妙那样,张开双臂,投入大海的怀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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