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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漂亮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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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的利物浦就已圣诞气息浓厚,布莱克勒百货公司还展示出巨型圣诞老人。暖黄色的小灯装饰在圣诞树上点亮,每次去遇到都会为此驻足。偶尔望着圣诞树顶那颗最亮的星星看很久,真漂亮。同时也清楚,过了这个圣诞它就会被拆除。
向流星再次拿下头版,已经是第四次。他才来没多久,却格外受主编的重用,毋庸置疑的能力。会议室内,负责鼓掌的手下败将们仿佛被抽干了动力,个个有气无力。也只有旁边的我不算敷衍。
会议结束,各自忙碌,起身收拾准备离开,会议桌上我和向流星同时抓住一支钢笔,是我的。抬头撞进他意味不明的笑意,顿时明白过来他是故意的。夺回来,露出胜利者姿态。
“Oliver,你的领带夹掉了。”
闻言,我和向流星都朝说话的女人看去。还没等向流星反应主编已经上手替他夹好,顺手还替他整理一下衣领。目睹过程的我像个局外人,不对,我一直都是局外人。
主编将其他所有人视作空气,唯独只见他。大家面面相觑,阴暗的种子在心中潮湿晦暗的地带生根发芽,视线重新落在向流星身上,少数惊讶,多数鄙夷。
从此刻开始,客观已经不复存在,记者们会抛开职业精神,用想象力创造出劲爆新闻。一场盛大的狂欢,收获不了英镑,却收获更多快乐。
之后主编从我身边经过,像是雨后清晨玫瑰花瓣上落下的一滴露水,还保存几丝勾人的余香。每个工作日我都会接触到,从她身上,偶尔也从向流星身上。比如那次等巴士我的脸埋入他脊背的一瞬间。
“我最近新淘来的书,莫泊桑《漂亮朋友》,十分有意思,借你读读。”
“杜洛瓦就在我们身边,还看什么书啊。”
他们笑作一团,一直在旁边故意说给向流星听,观察他的反应,试探他的底线。而他仿佛真的没听懂对话中的讽刺,不予理会。当天下午,两人哭丧着脸捂着肚子不断往返于卫生间。向流星外出采访离开有一段时间了,我猜一定是他搞的鬼。
上下巴士,从白昼到黄昏。我们并肩往家的方向走,路上被阶梯绊了一下是向流星扶住了我。
“我相信你。”被扶起后我说的第一句话。
“相信我什么?”
“你是凭自己的能力拿下的头版。”
“我当然知道,所以相信对我来说可有可无。”
这话不好听,至少我听起来不舒服,掩饰不住的戾气,大概是受最近那些人的影响才会如此,所以我并未放在心上,继续和他讲下去。
“这就是你不反驳的原因吗?他们在排挤你!”
“你好像在替我生气,不是一直很讨厌我吗,我以为你会很开心。”
“原来你知道……”
“我不仅知道,对你也抱着相同的态度。”
错愕,紧接着加大音量去辩驳,“既然你也讨厌我,为什么又对我好?”
歪头,面上笑盈盈,保持下去就这样,“好吗?我对所有同事都一样。”
“你会陪着讨厌的同事在冷风中等待吗,你会亲吻讨厌的同事吗?会和讨厌的同事一起去看披头士吗?”
我吼了出来,不愿信自己真的是个被愚弄的蠢货。
“我去做,不代表我想这么去做,你明白吗?你对我来说并不特殊。再说吻,我吻过太多女人,就像现在如果我的话太重,如果你很伤心,如果你很需要,那么我现在也可以再吻你。”
顿了顿随后他又补充一句:“如果你不介意我现在有女朋友。”
他向我敞开怀抱,虚假的笑容,伪善的动作,缥缈的真心。一步步后退和他拉开距离,其实我们本来也没有很近。
当他戳破这自我感动的幻想时,我仿佛刚从迷宫似的乌托邦里走出来,在那里时间被冻结。回到现实才发现,自己被困在过去里还没走出来。对别人扔来的馊饭感恩戴德记很久;对家人捏造的谎言陷阱深信不疑,为他们牺牲,直到差点被卖给老头才醒悟。自以为成长后坚如磐石,却仍会被一些小事打动。
向流星值得一座演技奖杯,虚假演的太逼真,害得我差点就要入戏。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同频的快乐。我的快乐从不是他的快乐,他的快乐甚至无从得知,因为他连笑容都是假的。
“到此为止,不想笑别笑了,很难看。”我绕过他走开。
夜幕时分,向流星一个人站在大桥上眺望一望无际的港口,太多船艇停泊在此,今天利物浦又来了不少客人,走的也不在少数,很少有外来人选择长住在这里。
远处灯塔还在运作,那抹绿光或许是最后的希望。发愣回神才感觉到眼睛发酸,揉了揉,意外刮掉眼尾的泪花,今晚风很大,他被沙子迷了眼。211英里,他需要退避到211英里之外,才能躲掉这怪异感受。
平安夜,Alan将我带去了他家,迎接我们的是一对满头白发的老夫妻。这三年,每当这时我都会来看他们。
他们又开始一个劲夸我年轻漂亮跟Alan很般配。我看向旁边已年过四十五,发际线日渐稀疏的Alan,在他们眼中我幸福地笑了出来。
多棒的结合啊,我的老公是如此苍老,而我于他而言尚且幼稚。年轻多好啊,年轻万岁。
找借口和Alan从家里出来,我告诉他决定明天一个人过圣诞,而不是打扰他们幸福的一家,他同意了。
Alan要带我去商场挑圣诞礼物,他不了解我的喜好。迎面走来一对男女,起初距离有些远我还没认出,走近原来是主编和向流星,女人挎着男人胳膊好不亲密。
向流星……我在内心反复咀嚼他的名字,竭力回想过去是如何喊他,没有印象。我们冷战已经有些日子,好像真的记不起该怎么念出口。
再看看我们美丽的主编,已经三十多岁仍风韵犹存,打理蓬松的金色卷发,晒不到日光愈加苍白的皮肤,爱尔兰海仿佛留在她的眼中才汇聚成了瞳色,没人能质疑她的美。
也正是这些美才能让所有人看出,她与向流星是完全相反的人,各种意义上。两人走在一起像姐弟,像情人,唯独不像恋人。
“Hi,Mr.Alan.”主编见到我,脸上有稍纵即逝的讶异,又恢复正常。
Alan停下应答一声朝主编点点头,随后牵着我错开两人,他把生活和工作分的很开,不想有太多交流。
特意回身去看走向反方向的男女,主编意味深长,“真没想到啊,Isla……”
“怎么了?”向流星眨着下垂眼显得这么无辜,在身旁女人的世界里他是未涉足灰暗地带的单纯年轻人。
“lsla旁边的男人是报社社长,看Isla和他这么亲密,想必就是他未正式公开的夫人,也难怪她能进报社。”这是身居高位者对低位者不择手段爬上上层的不屑。她是否也打从心底瞧不起向流星?谁知道呢。
向流星在听她说到“夫人”时便笑开,即使笑略显突兀,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俘获了她的心,所以在她眼中盛开的大马士革蔷薇也不过尔尔,全都抵不过他的笑容。
“Oliver你应该为我多笑笑,我喜欢你笑。”
女人满不在乎,看不到笑容背后咬紧的牙关,就像没人看到上次他在Alan面前,掐得泛白的掌心。厌恶这种情绪,对向流星来说见不得光,注定只能埋藏在六英尺之下,与无名尸体一起溃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