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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番外二 两只犟虎 ...

  •   “他娘的姬康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跟我讲起条件来了?!”

      赵虓这一拍桌子一发火,没把诸位宰辅们吓着,倒是把乖巧坐在侧边旁听的赵顺衍吓了一跳。

      他瞥了一眼吹胡子瞪眼睛的父亲,本想张口宽抚一二,但再看先生张德谦,直给他递眼神让他别撞枪口,他也只好默然收声。

      近来父亲这心情就像七八月里上京的天气,阴云密布、偶有阵雨。

      一向对大靖老实驯服、称臣纳贡的南周,这近一年里却小动作不断。先是上奏恳请恢复先帝仪制,父亲勉强答应;后又称江南洪灾,请求救济粮草钱资,父亲不甚情愿,但出于宗主国的宽厚仁慈,最后还是应允。

      接连两次得逞,南周似乎以为父亲是个手腕柔和的新君,如今便干脆是蹬鼻子上脸,竟遣派使者来谈判,申请减少纳贡、重新确定每年向大靖纳送的金银、粮食、丝绢等的数额。

      堪称是不知天高地厚、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父亲是个好说话的?

      兴许在母亲跟前是这样,但除了母亲,他就没见过父亲在哪个人面前、哪件事上头是不强硬的。有时候甚至连母亲也未必劝得动他。

      南周此举除了自寻死路,还会有什么其他下场?父亲明里头是继续隐忍羁縻,实际上今日召集宰辅议论,已是动了对南周出兵讨伐的心思。

      议了一晌午,宰辅们散去,赵顺衍赶紧起来接过王淮手上的茶壶,给赵虓把茶水斟满,顺便得个机会说话:“爹,儿有一不情之请。”

      赵虓正是口干舌燥,端起杯子猛灌了几口水,才瞟他一眼:“不情之请?都不情了还请什么?有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地听着累人!”

      赵顺衍忙端地立正:“请父亲允儿带兵伐南周!”

      赵虓瞧着他,心说这小子行啊,有种,有胆上沙场了,这些年看来是没白培养。但面上还是不露声色,考教他道:“你今儿也听宰辅们议了半晌,有人主张和议、认为此时不宜用兵,你是何想法,先说我听听吧。”

      赵顺衍便清清嗓,“儿以为,父亲您刚登基一年余,南周就屡次挑战试探您的底线,自然是对您的雄心和志向多有轻视。您此前厚德隆恩,为百姓社稷所虑,希冀姬康能够称臣献国、和平一统,如今恐怕已然无望。反而如此下去,只会养敌为患。姬康此人虽昏弱无断,但其左右宰辅邢自忠、韩亢却是虎狼野心,必不甘久向我国臣服。江南富庶,又为澹江天险所隔,若任其势大,则日后再想一统,恐怕更加艰难。”

      这一番话是他打了半晌腹稿、精心酝酿出来的。自觉字字珠玑、句句铿锵,不想赵虓听罢却是眉头一蹙,“说了这般多,不还是拾人牙慧,与张相他们所言有何不同?”

      赵顺衍一噎。

      “用兵是举国力之大事,不脚踏实地,光靠嘴皮子功夫怎行?方才弥相提到的几点,新朝初立、根基未稳、国库尚不充盈,北军居多、不擅水战,澹江天堑、难以逾越……诸多不利,你倒说说,你有什么办法解决?”

      本以为自己一番慷慨陈词能得父亲一句夸奖,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批评。不仅批评,且还抛了一连串更大的难题回来。

      但他当然不是只会唱高调,亦早有思考对策:“先生言,此战必要稳扎稳打,做万全筹备,儿也以为必得如此。除了先生提到的提早开始筹集资物粮草、操练水师之外,儿以为,还得在外交方面有所动作,与邬延修好、拉拢争取西厥,才能确保开战后我国不会陷入被动不利局面。”

      这年赵顺衍马上要满十三,若论虚岁,赵虓在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个能独立指挥、调度数万大军,身经数战的少年将领了。

      赵顺衍却只在他起兵清君侧那年,跟着宋凛留守顺安,连打仗什么样都没见过,更别说带兵了。真要做上马杀敌、下马治国的储君、帝王,以赵虓一贯的严苛要求,这番回答还远不足让他满意。

      想起宁悠总劝他,儿子与他成长经历不同,不能总拿他当年做比较。得多夸赞、多赏识,给孩子建立自信,他便板着脸夸了一句:“外交这点说得不错。”

      赵顺衍刚乐了一瞬,又听他接着发问:“澹江天堑,又如何逾越?我陆军几十万人众,不能都靠乘船渡江吧?”

      这把诸多智囊们都难住无法回答的问题,自然也让赵顺衍挠头:“这个……儿还没有头绪。”

      赵虓便道:“那就等你想出来了,再来提带兵之事。”

      赵顺衍一急:“可是这难题让各位宰辅们都觉棘手,连爹您也没什么好法子,怎能算在儿头上,只因为这个就不准儿带兵?”

      “你连怎么把大军弄到战场上去这头等大事都解决不了,何言带兵?”

      赵顺衍哑口无言了片刻,“那儿若想出来办法,您就同意吗?”

      “怎得?还与你老子讲起条件来了?”赵虓翻着奏疏,瞪他一眼。

      赵顺衍不敢再言。

      不大会儿赵顺浈和小顺泓从学堂回来了,给赵虓请安,顺道等着母亲过来,一家人一起用午膳。

      赵虓对老二的功课向来放心,随兴考问了几题,他都答得漂亮。至于老小,甭提了,打小就懒憨,不是个读书的材料,赵虓也没心思管,随他去了。

      “二郎今儿问题答得好,想得个什么奖赏?”他笑问。

      赵顺浈看大哥心情不佳,便道:“儿想和兄长玩儿会博戏。”

      这平常不是休沐的日子,宁悠向来不准孩子们松懈。赵虓想想夜里要被她耳提面命,不大愿意应:“等会儿你娘过来,逮住你们玩乐,又要说我。”

      赵顺浈眼巴巴渴盼:“不让娘逮住不就是了?”

      “行吧行吧,玩儿去。”赵虓心软作罢,没辙地一指王淮,“让胡广盯着去。”

      兄弟俩在外间支上棋盘对坐,老小也不捣乱,撑着下巴颏在旁看着哥哥们玩儿。

      对弈了没多大会儿,赵顺浈见兄长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没几分兴致不说,棋子也被他接连吃了好几颗,便低着声问:“大哥为何事烦着?”

      赵顺衍叹声,道出原委。

      赵顺浈听完略一思索,“弟弟有个法子,不若大哥去找爹博一局,若赢了他,就叫他答应你带兵?”

      “我可不敢!方才爹已发作我了,说我这是跟他讲条件呢。现下再来一回,他还不得抽我啊?”

      “不会的。”赵顺浈笃定道。

      “你怎知不会?”

      “咱俩玩儿博戏,以前从来没赢过爹吧?”

      “是没赢过。”

      “既然如此,那他就必不会认为这次你能赢。按爹的脾气,你若挑战,他定会欣然应战,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赵顺衍一想的确,却道:“可我也确实没有赢他的法子啊!”

      “我有啊。”

      “你有?你哪来此法?”

      赵顺浈狡黠一笑:“从娘那儿得来的。”

      嗐,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赵顺衍急道:“快快道来!”

      老小见两个兄长神神秘秘谋划什么大事似的,也激动地跟着嚷:“快快道来!”惹得俩哥哥一人给他头上敲了一记,“有你什么事,悄着声地!”

      小顺泓揉揉脑袋,嘿嘿傻笑。

      兄弟俩窸窸窣窣小声嘀咕了半晌,端着棋盘到了赵虓跟前。

      赵虓从堆积的奏疏里抬头,见他俩抿着唇一脸严肃,挑眉问:“何事?”

      赵顺衍小心翼翼,“儿想与爹博一盘。”

      “去去去,你俩玩儿去,没见我在忙。”

      “儿若赢了您,您就答应儿带兵之事,可行?”

      赵虓把朱笔一撇,本来要教训他:“你这小子……”话到一半,又忽改了主意。他正是看奏疏看得憋气着呢,夏天又闷热,恁地烦躁。换个心情,先收拾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驴也行,当下便话锋一转:“那你要是输了呢?”

      “儿便老老实实去想解决澹江天堑之法,想不出来,儿就去澹江边上住他三五个月的,直到琢磨出来为止。”

      赵虓哪会真将这般大的事交给他个半大孩子,但听他信誓旦旦,见他面上坚决,也就应了:“成,这可你说的啊。来,摆着!”

      赵顺衍见父亲果然上钩,瞥了二弟一眼,心里暗暗给他竖了个大拇哥。

      老二你行,有两把刷子!

      宁悠忙完一晌,眼瞅时间不早了,照例是往弘文阁去用午膳。

      儿子们有时下学晚,就在东宫用了,她却是每日必来陪着赵虓。有时她们两个都忙过了点,她也惦记着去催他一声,怕他又废寝忘食地,亏待了他那馋虫胃。

      快走到寰清门时,远远地就瞧胡广在那儿抻着脖子,左顾右盼地不知张望什么。

      宁悠想起自己此前碰着好几回,胡广都是这样地张望着,一瞧见自己就一溜小跑往弘文阁去,似乎只是为了给赵虓传个话,告知一声她过来了而已。可她后来细想,怎么想怎么觉着他神情举止奇怪,简直做贼似的张皇。

      一琢磨,她便退到风雨廊的拐角处,也不让身后人露出身影来,令子倩:“你代我过去,请中相过来,我问他句话。”

      子倩还纳闷,这都到了跟前了,怎不过去,反倒要唤中相过来?却也没问,应声往胡广那边去了。

      不大会儿两人一前一后地过来了,宁悠一瞧胡广那做贼心虚的表情,满头大汗地局促,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事,干脆是开门见山地问了:“陛下可是让你在这儿站岗着呢?”

      胡广臊眉耷眼地应:“皇后殿下明察。”

      宁悠又气又狐疑:“防着我什么呢?”

      胡广差事虽已办砸了,嘴还是得把紧门,支吾道:“这……唉,您还是亲自去瞧吧。”

      宁悠满腹疑窦地往院里行去。

      正是八月中,天儿阴着,正午这阵天气尤是闷热,蒸笼似的,躁得蝉鸣阵阵。

      房门大敞着,宁悠便在这聒噪的蝉响里轻着声地进了屋。

      外室没见着几人的影儿,再往里去,才见家里三个爷们头凑在一处,都在书桌跟前围着,小老三那屁大点儿的小人儿,也踮着脚趴在桌沿梗着头看。王淮在旁打着扇子伺候着,眼神却也在桌当间盯着。

      几人都是全神贯注地,谁也没留意她进了屋来。

      宁悠轻手轻脚走到跟前,才见是老大和赵虓在玩博戏。似乎正到了焦灼时,也不知该谁走棋了,赵虓蹙着眉,老大也攥着手,都在凝神思索,谁也没动。

      她心下里念叨这父子四个,玩就玩了吧,还把她防得跟洪水猛兽似的,至于吗?肯定是赵虓这当爹的主意,怕她知道了唠叨他!

      本来不打算出动静,想着等他们玩完这盘再兴师问罪呢,王淮扭脸瞥见她了,吓了一哆嗦,扇子差点没拿稳。

      他这吓了一跳,老二就扭头看过来了,吃惊地唤了声:“娘……”

      老大和赵虓随即也猛抬起头朝她看来,两张肖极了的脸上此刻也是一模一样的意外和心虚。

      宁悠看他爷俩这表情就恼,拿起桌上一本奏疏,作势朝他两人头上拍去,“好你们几个,玩乐就罢,还指使中相在外边放哨防备着我、给你们通风报信?”

      赵顺衍下意识抬胳膊去挡,不慎袖口带住棋盘一扯,哗啦啦棋子散了一桌。方才眼瞅都快赢了,这一下忽然什么也不剩,急得他也顾不得母亲责备了,崩溃地起身“啊”了一声,盯着如风逝去的大好局面欲哭无泪。

      赵虓却是乐了,笑道:“这可你自己打翻的啊,这局不算,下回再战!”

      赵顺衍心知就这一次赢他的机会,若到下次,他便再不可能胜过了,一时急道:“怎能不算!我记着棋子位置的,我可以摆回来!”

      “我不记着,全当你乱摆,不作数。”

      赵顺衍脸涨得通红,语结恳求:“爹!”

      “喊老天爷都没用。”

      赵虓才不管儿子是不是满心沮丧、急得跺脚,他此刻已没心思玩什么博戏了,只想着赶紧哄媳妇,舍不得把她晾在一边儿。

      起身来,手臂一勾搂过宁悠讨好道:“偶尔玩儿一次,你就不与我们计较了吧?让胡广守着,那也不是防着你,就只为了提前通传一声,好迎接你不是?”

      宁悠懒听他巧舌如簧,心还系在儿子身上,见他方才激动,这下又情绪低落地,很是担忧地问:“怎么为一盘棋难受成如此?是因为娘的缘故,把你这胜局给搅了?若是这样,娘向你赔个不是。”

      赵顺衍不敢怪罪母亲,只把错往自己身上揽,“不是娘的错,是儿不该下意识去躲着的。碰翻了棋盘,也是儿自己不小心,不该娘赔不是。”

      他语气恹恹,情绪不高,宁悠能理解他这是失落,无法那般周全地照顾到旁人的感受。赵虓却觉着这小子屁大点情绪全写在脸上,甩脸色给谁看?眼里还有没有父母尊长?顿时来了脾气,拍案斥道:“你娘给你赔不是,你就这种态度?”

      赵顺衍低头不做声。

      宁悠拉他:“孩子心情不畅,您训他做什么?”

      她不提还好,一提赵虓更是来气:“他心情不畅就得让父母瞧他臭脸?一局棋罢了,赢不了就跟天塌了似的,就这点儿城府,往后能成什么事!”

      赵顺衍委屈极了,他不过就是想得个机会证明自己而已,哪怕父亲不允他带兵,让他跟着几位将军们历练一次也成。他也用心分析了局势、想了办法,尽己所能地向他的要求靠近了,为何就是不能得他一句肯定?他在父亲的心里难道就如此不堪大任?

      他红着眼忍着泪,道:“好,儿认输,儿明儿就开始筹备着去澹河边儿的事。”

      去澹河边?这又是何故来的?

      宁悠忧虑欲问,赵虓已先发了话:“我准你去了?你去了又能怎得?给老子在京中老实待着!”

      赵顺衍的心顿时跌进一片汹涌澎湃的浪潮中,他渴望的被认同,青葱少年尚未成形、摇摇欲坠的自尊与自信,像是被父亲这句话踩在脚下忽地碾成了粉碎。

      满腹地怨言涌上来,既说了他没有城府,那他还憋着做什么?遂由着情绪支配着,冲口而出:“这也不准、那也不准,为何我做什么您都是不准?做什么都不能让您满意?您若如此瞧不上我,当初生我养我做何!”

      这顶嘴的话一出口,宁悠就觉糟糕,眼见赵虓给他气得怒目圆睁、脖筋贲张,再要去劝已来不及了。他扬手“啪”地一巴掌抽在儿子脸上,怒道:“混账东西!生你养你做何?你娘怀胎十月经历难产才生下你,你这不孝之言对得起你娘吗!?”

      宁悠心疼儿子,急得上前护他。

      赵虓又是厉喝:“滚外面跪着去!”

      赵顺衍一句不言,拂开宁悠的手,扭头便往门外去。

      “这孩子……”和他爹像得不是一点半点,一个比一个拧!脾气犟、嘴硬,就不像老二知道哄着父亲、说句软话!

      宁悠要跟着出去,被赵虓斥住:“你别管他!”

      “您训他就罢了,干什么对妾也这般大声?”

      “他就是叫你惯得!”

      这人每回一气上头就这样,骂这个喝那个的,谁撞枪口谁遭殃。老二和老小这下已是缩在一边儿,噤若寒蝉,宁悠又能如何?他是天子,纵在这一家之内,也不能就不顾及他这层身份。

      叹口气,终是什么也未言。

      他喊王淮:“摆膳!”

      午膳传上来,一如既往少不了几个孩子爱吃的菜。可这顿饭却没了往日欢声笑语,桌上沉默凝霜,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声偶然响起。

      用了大半,宁悠实在惦记门外还跪着的大儿子,探身看了几回,盛出一小碗饭菜来,尤其多添了几块烧鹅,低声使唤老二,“给你大哥送去。”

      老二还没动,赵虓就瞪他:“送什么送?我看谁敢送?罚他跪是让他反省还是让他享福的,还有人伺候了!”

      赵顺浈瞥眼母亲,自然不敢动了。

      宁悠只得道:“孩子还在长身子,总归少吃一些垫垫,哪里就碍着反省了呢?”

      “你就惯吧!也不看惯成什么样了,往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他是不对,可您就做得一点问题都没有么?”

      赵虓扔下筷子,“我有什么问题!?”

      见他又要跟自己吵嚷,宁悠紧是避战,“好好,妾不与您争,您先用膳。”

      “用个屁,气饱了!”他撇下她们母子,起身回了书桌那边儿。

      唉,这倔驴脾气。

      膳撤下去以后,宁悠还是端着留出的那小碗饭菜出去了。

      赵顺衍在廊上跪着,垂头盯着面前的那一小片地砖,一动不动。

      “寅儿,”宁悠唤他声,弯腰给他递上饭菜和筷子,“垫些吧,久饿伤胃。”

      赵顺衍头也没抬,丧气道:“儿说了那般错话,哪有颜面吃饭。况且爹也没允儿用饭,您还是端回去吧。”

      宁悠心叹这孩子认死理,干脆在他旁边也跪坐下来,想着与他好生谈谈。

      赵顺衍见母亲跪下,这才扭头:“娘,您怎么……”

      “你犯错是我教导有欠,那我是否也有责任?是否也理应陪着你一起罚跪?”

      赵顺衍以为是她为自己求情,把父亲惹恼了,急道:“是爹发作您了?儿冲撞您和爹有过,合该在这儿受罚的。您何必为了儿受这牵连?”

      宁悠并不解释,把碗放在地上,取出丝帕为他拭去额上和颈上的热出的汗,才问:“跟娘说说吧,今儿你究竟是怎得了?娘知道你平日里也不是如此沉不住气的孩子,怎为了一局棋的胜负竟跟你爹闹成这般?”

      赵顺衍默然良久,面上忸怩,踌躇半晌,终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述说了一番,末了嗫嚅道:“……总之是因为这局棋的输赢对我至关重要,我才有些急了。”

      宁悠叹声:“想上沙场历练是没错,可也不能好高骛远。你连作战的门都还没摸着,就让你爹允你带兵,这在你爹看来岂不是纸上谈兵?你这赵姓,可不能是赵括的赵。

      “再者你父子俩这脾气啊,真不知叫人怎么说。都是一根筋,一点弯儿也不会拐。他不答应,你就不知先放放,往后再想别的法子?或是学学你弟弟,说几句好话,哄着他些。你爹这人,最是吃软不吃硬,你总这样跟他硬着来,被他责打了多少回、罚了多少次了?怎就是不长记性呢?”

      赵顺衍耿直道:“我就是不想靠好话哄着他妥协,我就是希望能靠自己的真本事,堂堂正正地得他一句夸赞、叫他对我认可一次。可是从小到大,不论我做什么、怎么努力,他总能挑出刺来。二弟问题答得好,他夸赞赏赐,老小背不出书,他也宽抚鼓励,为何到了我,就这也不对、那也不是?我已经奋力往他的要求去够了,可这奋力就好像没个尽头似的,到底做成什么样,他才能满意?还是只要是我,就永远叫他瞧不上眼?”

      他说着已近乎哽咽,飞快抬手抹了把眼睛,怕被宁悠瞧见他哭鼻子似的,偏过头去抽噎不言。

      孩子这番剖白和隐忍啜泣叫宁悠既心疼又心涩。

      她知道赵虓不是不器重、不赏识老大,反倒是太器重、对他的期望太高了。可今日看,一直以来他那套严父论也着实给孩子造成了伤害。

      但她不能当着儿子面就批判起父亲来,只拍拍他肩头,“你的委屈娘都知道,也看在眼里。你向来足够努力,也已然做得很好了。你爹他怎会是瞧不上你?你是他的长子,打小就捧在掌心,恨不能天底下什么好的都给你,他器重你还来不及!如此对你严厉要求,恰是因为他是把你放在储君、乃至未来国君的位置上去培养,你这般聪慧,难道还不知他一番用心良苦吗?”

      赵顺衍抽抽鼻子,默不作声。

      也不知他是听进去了没有,宁悠又接着道:“娘知你是个正直、忠厚孩子,正直没错,不喜欢逢迎也没错,可那也得看是对谁。遇上你爹这样的,你就得懂得委婉变通,不能跟他死拗这劲儿。到最后,你的目的也达不到,反而父子离心,你觉着这是聪明的做法么?”

      赵顺衍嘀咕:“为何娘在爹跟前直言,爹就肯听?”

      宁悠一笑:“你以为我们从来如此?你爹那倔驴年轻时可没少跟我吵架。就因为你的事都吵过无数回,你小,大概都不记着了。”

      赵顺衍确实记得模糊了,自他有印象起,爹娘好像就一直是恩爱得如胶似漆的。就有一回闹得严重,可那还是当初朝廷要他兄弟俩回京为质的时候。闹了没几日,最后还不是爹低头服软,给娘道歉认错。如今在娘跟前他也没什么天子的气势,总是说不了几句就蔫了。

      他起了兴致,扭过头来:“那如今爹为何对您这般依顺?”

      “他也不是依顺了,只是包容我更多些罢了。你爹这人但凡拿定了什么主意,谁还能把他的想法左右了?”

      “儿就是羡慕爹对待您的方式,您说什么,他都认可,他都肯听。不仅如此,还时常征询您的想法和意见。若是有朝一日,儿也能让他征询一次就好了。”

      “以你爹这老古板、死脑筋,让你这当儿子的意见凌驾于他之上,恐怕是难。不过也非是不会有那一日。我与你爹成亲十几年、磨合了十几年,你长到这岁数,刚开始有自己的见地和想法,与他碰撞,这才短短几年?往后有你们父子磨合的呢。”

      赵顺衍一听还有得要磨,心就发颤,“那您教教儿子,到底该怎么和爹相处?”

      “你不要怕表达你的想法和意见,也别把他说得那些难听话太往心里去。你爹这人嘴硬,有时候他嘴上说得未必是心里想得,要多看他为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娘是指哪方面?”

      “他让张德谦和寂行大德授你圣贤之道、治国之策;施桁等宰辅带着你批览奏疏、列朝听政;叶登达、邱士钊这些学究手把手教你写文章、作辞赋、练书法;陈棠、李懋指点你军事作战、如何带兵;李弘、罗钺等大将伴你蹑足行伍、在军中树立威望。更将这些你身边的亲近属官都加授了太子太师、太子太傅等职,这不光是给他们荣誉,更是对你重视。你自己想想,你爹对你,这方方面面都顾及着,还不叫疼爱、在意么?”

      赵顺衍其实明白,却咕哝:“您说的这些,儿都知道,可也被这些压得喘不过气来……”

      宁悠抚他背脊:“你是长子,这就是你肩上的担子,须得习惯才是。”

      “儿习惯的,只是也想父亲能多给儿一些人情味,别总是对儿一张冷脸。”

      宁悠如何不懂他?想起自己当年,所求的不也是赵虓这粗直冷硬之人能偶有一声知冷知热的关切么。老大再是懂事早熟,毕竟还是个孩子,哪个孩子不渴望父亲的关怀,不想听父亲一声肯定,不渴望如山般的父爱呢?

      她便半是说笑道:“往后你想他怎么做,你就直接点表达出来。要学会撒娇、说软话,这招对你爹好使。”

      “撒娇?”赵顺衍红了脸,“儿做不来这个。哪有男子汉撒娇的?”

      宁悠望着他一副别扭拧巴的表情,也不忍为难他了。这小子跟他爹一样地粗、一样地直,让他撒娇?恐怕只有往后娶了媳妇,关起门来在媳妇跟前的时候才做得出这事吧!

      母子俩说话这阵,王淮过来了:“皇后殿下,陛下说了,让大殿下回去用了膳再慢慢反省。饭菜做了新的,已往东宫送去了,您看?”

      宁悠点头,紧扶儿子起来:“你爹发话了,快起吧。当心着,腿可是跪得麻了?”

      赵顺衍道声无事,起身反扶她:“娘慢些。”

      宁悠搂着他肩站起来,拍拍他,“你看,你爹还是疼你的。”

      他嘴一撇:“兴许是心疼您,儿只是顺带沾光了。”

      宁悠揪他耳朵:“你啊!干什么非得这般别扭!你就当他是疼你不成?这点你就不如老小,稀里糊涂才能无烦无忧!”

      正说着,老二拉着老小从屋里出来,唤了声娘,道:“大哥,该回去了。”

      赵顺衍便请示宁悠:“娘,儿带弟弟们回去了?”

      “去吧。娘今儿跟你说的,回去好好想想。”

      “儿省得了。”

      老二也跟她道了别,拽着弟弟跟上大哥,关切道:“大哥腿跪得疼不?”

      “还好。”

      老小问:“大哥饿不饿?”

      “饿过了。”

      老小也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个小馒头,递给他:“我给你藏的!”

      赵顺衍瞧着他天真可爱模样,一下也乐了,脸上总算浮起笑容,接过来,揉揉他头:“谢谢小老大。”

      他是老小,却非得让俩哥哥叫他小老大。又小又大的,也不知是什么辈分。不过按他自己的解释,若倒着数,他可不就是老大么?

      宁悠目送儿子们走了,才回了屋里。

      赵虓在书桌后头忙着,她过去,见他研堂里的余墨无几,便拿起一旁的朱砂墨锭,点上团水,为他研起墨来。

      他瞟她一眼:“跟他说什么了?”

      “孩子跟妾说了几句心里话。”

      他哼声,“什么心里话?”

      “您与其问妾,怎不亲自抽个时间跟儿子好好聊聊,听听他是怎么想得?”

      “我忙着,没那闲工夫。”

      宁悠放下墨锭,“陛下,教养子女不是侍弄花草,给它装进最好的盆里,垫上最沃的土,每日地劳人浇水施肥、修剪枝叶就行。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感受了,也需要您的倾听和理解。您若总是如此简单粗暴地对待他,日久天长,孩子的心也是会寒了、伤了的。”

      “我对他简单粗暴什么了?”赵虓搁下笔,抬眸瞋她,“天底下最拔尖儿的一帮子人围着他转,吃喝用度全是世上最好的,与他有关的哪一件事我不上心、不惦记的?他爹我小时候要是有这待遇,做梦都能乐出声来。到他这儿,这成了简单粗暴了?”

      “妾说的话您怎就不用心听呢?您光是惦记这些外物,却不在意一下孩子的内心,这如何就不是简单粗暴!难道他就是个阿猫阿狗、花花草草,他就没有困惑、不解,就不会感到失落、迷茫,就不需要关爱、抚慰?”

      赵虓不屑一顾道:“矫情!他到了这年纪就得开始学着当个男人,而不是还跟个孩子似的脆弱!”

      “男人就不能有脆弱的时候?就不需要关怀、依靠了?您年轻的时候这还少了?情绪低落难过时,跟妾面前撒娇、任性,要妾哄着、安慰着难道就没有?哪怕就是如今,难道就没有?”

      赵虓黑脸一红,却是嘴硬:“没有!”说完他大约也自知心虚,又再强调:“——有我也不记着了!”

      宁悠被他噎住,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您若这样赖账不认,妾跟您就没法儿说了!”

      “没法儿说就别说了!我说了你多少回,慈母多败儿,叫你少惯他。今儿能说出这般不孝的话,往后更能做出不孝的事来。我看你最该反省!”

      宁悠气道:“妾是该反省,好好儿地反省怎么任由您成了这样一不近人情、不懂教子的父亲!人言是‘子不教父之过’,可从没有说是母之过的!”

      赵虓给她怼得一急,拍桌子,“你怎么跟我说话?”

      “妾就是这样说话,说得哪句不是实话?”

      他声色俱厉:“我堂堂国君……”

      宁悠打断他:“堂堂国君如何?堂堂国君就可以不讲亲情情理?朝堂上您尚且还虚怀若谷、广开言路,怎到了一家之内反而独断专制起来,与那昏暴之君何异?”

      赵虓争论不过她,一扬手:“我不与你说了,我忙着呢!”

      “您当是妾愿与您说似的?您忙着吧!”

      宁悠气撂下他就走,赵虓眼见她出了门去,又急得站起来,“鹿儿!”紧往外追出去,远远喊她:“你不在我这儿午歇了?”

      宁悠不理他,头也不回地只往前走。

      “鹿儿——”他又拖着嗓门唤她一声,“你陪我一会儿再回去不成?”

      眼瞅宁悠步子都没停,径直地出了院子,他也只得没辙地一叹。

      回过头,王淮和一群内官也追出来了,他面上有些挂不住,斥道:“都跟着我作何?该干嘛干嘛去!”

      回了屋里,却是没了处理公务的心思。

      往常这会儿该是他们夫妻午休温存的时候,眼下都被寅儿这臭小子给搅和了。他还是觉着自己管教孩子没什么不对,但宁悠方才的话却也让他心里头抓挠。

      先顾不得去琢磨她的用意,只想着,这又把她惹下了,怎哄呢?

      干坐了会儿,他想起此前蒋墨给他上的奏疏来,忙在一堆公文里头翻找。

      找了半天无果,王淮紧上去问:“陛下这是寻什么?”

      “你见蒋墨前几日给我的那折子没有,我单独拿出来放在此处的。”

      王淮一寻思,“是不是里边写了个甜饮方子的那份?奴记着,您还预备着让御膳房给皇后照着那方子去做呢。”

      “对对,就是那份。”

      王淮连从装着重要文册的匣中取出来,“奴见您一时没顾着,就替您收起来了。”

      赵虓松口气,“拿给御膳房,让照着给皇后做了送去。”

      王淮应声是,他又绞尽脑汁想了半晌,认认真真提笔写了张纸,折起来递给他:“你连着这个,亲自送去,把这奏疏和甜汤的事给皇后说清楚。”

      王淮这就明白了,紧是“诶”了一声,“陛下放心吧。”

      宁悠下晌里听六局的女官禀报近来宫中事务,正轮尚寝报到临近中秋四苑三园的节庆景观布置事宜,宫女进来传话说内相过来了。

      王淮不常往她这儿来,突然过来,宁悠还以为是赵虓怎得了,赶紧道:“快请。”

      须臾,却是见王淮拎了个攒盒笑眯眯地进来了,毕恭毕敬地将攒盒放到桌上,解释道:“皇后殿下,这是陛下让御膳房给您做得水晶饮子。方子是蒋墨蒋藩台搜罗到、前些日上奏给陛下的。陛下惦记着您喜甜,就专门地把那奏疏单独留了出来,叫人去备着材料。今儿刚好得空,便叫奴吩咐了,给您做了送来,请您尝尝。”

      知他无事,宁悠稍松口气,又为他这心意不由莞尔。

      这蒋墨还真是懂投其所好,往前他们还在顺安的时候就总给他搜罗方物美馔,如今山高水远地,人家上奏疏都是公事公办只汇报民情政事,他可倒好,正文后头总附个菜谱或是甜饮的方子,把赵虓哄得高兴得不成。

      待王淮拿出汤饮来,一瞧,里边儿还真是透明如同水晶似的。宁悠从未见过这样的,颇觉稀奇,“这是用什么做得?”

      “奴也不大懂,从蒋藩台的方子来看,用得是西蜀所产叫‘冰草籽’的材料。里边儿还加了石榴果浆、蜂蜜等。”

      说完,他又递上赵虓叠成豆腐块的纸笺:“陛下还给您写了这个,请您过目。”

      宁悠接过来,展开一瞧,竟然是一首道歉诗:

      愿效相如赋辞韵,慰卿嗔怨月眉弯。
      负荆未敢期宽宥,唯盼君颜绽旧娴。

      宁悠真真是倍感意外,跟他成亲十几年了,哪见他给她写过诗啊?他本不擅长这个,让他写他都扭捏不肯,总说自己才拙,不敢在她跟前班门弄斧,怕惹她笑话呢。今儿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细读来,虽算不得什么佳作,但胜在道歉的感情诚挚。他那一手向来走笔如龙的大字,竟也难得收敛起来,写得是他近来常练的赵孟頫的行书体,漂亮得很。

      宁悠心里头温温热热,宽慰得不成,对王淮道:“内相,你回去告诉陛下,他这心意我收到了。”

      王淮把这话翻给赵虓,赵虓却是心灼难耐,这什么意思?原谅他了没有?

      自登基以来,赵虓一向是夜以继日、勤事劬劳地,一忙就到深夜。今儿与宁悠吵架了,他才搁了手里的事,天刚擦黑就着着急急地回了后头。

      进了门,宁悠刚一迎上去,他就把她搂进了怀里,讨好道:“下晌那饮子好不好喝?我的拙作读了没有?”

      宁悠故意绷着脸:“还成吧。”

      赵虓打横把她抱起来,宁悠一惊,连拍他:“您做什么这是?”

      “安置。”

      “妾还没有梳洗,怎得安置!”

      “今儿我伺候你。”

      往日里赵虓也为了哄她伺候过她洗漱,可他伺候人总是稀里糊涂地,打香皂、擦脸、洗脚都是囫囵带过,粗糙得很。宁悠便不怎爱叫他做这些,又洗不仔细,还落得她损碍了他这堂堂天子的威仪似的,心里头平白遭煎熬。

      但今儿他这献殷勤的模样实在难得,宁悠便一直没撒口,好好儿地让他伺候了一回。

      待躺下了,把她圈到怀里腻歪了一通,他才问:“气消了些没有?”

      宁悠早是没气了,却道:“妾为着什么生您的气,您怎是不提?”

      “不就为老大的事?你说何苦的呢?”

      “怎叫个何苦的呢?妾晌午说得那些,您觉得对是不对?”

      赵虓不置可否:“那我管教他也没什么不对吧?”

      宁悠在心里翻他白眼:“合着您还是觉着您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默不应声。

      “妾不想与您闹不愉快,可孩子的事不论清楚了,您就是哄着妾、咱们两个和好一宿,明儿这问题不是又摆到眼前了?难道天天地就为这事争执么?”

      他沉吟好半天,才道:“你先给我抱会儿养养神,容我想想。”

      这人真是,又耍滑头避而不谈。

      等他神养好了,要么就是闹她,要么就是睡着了,还谈个什么?

      两人偎在一起,赵虓下巴颏挨着她的头顶,闭眼嗅着她头发上的淡香。

      这般揽着她的时候,他手掌不偏不倚地,总搂在她上臂的位置——除了她的小肚腩,他最喜欢拂弄她手臂的内侧。这儿的软肉比肩头丰腴、比外侧柔软,软得绵绵嫩嫩,如同婴孩面颊似的。尤其这里再往下去一些,便是隆起的更柔软处,和缀在其上的玲珑珠果。

      除了办事时他会用手掌包裹它、用指尖抚弄它、用唇舌和牙齿疼爱它,看它为自己变得鲜红欲滴,娇艳绽放……单就这么拥她躺着,他便不大常有机会碰触这里。倒不是他不想,而是她怕痒,总不依。虽则如此,他却也有他自己讨得便宜的办法。

      譬如此刻,他在老地方用拇指摩挲揉捏了几下,享受好了,便不知足地抻开小指,试探地往下面碰一下、戳一戳。如同他此时间颇有几分忐忑、更兼讨好的心情。

      瞧吧,这就闹开她了。

      宁悠心说不出所料,饶是被他戳得痒,也不给他反应。

      她恰伏在他胸口,遂也照葫芦画瓢地还给他——别看他胸膛肌肉邦硬,可她最知道他弱点在哪处。腋下连着前胸处那一小块软的地方,他怕着呢,从来不肯她碰。

      他小指戳碰半天还要得寸进尺,她便心下里哼声,在他胸口一拧。

      “哎——”

      他果然撒手躲开,捂着胸口连着喊了一串疼,鬼叫鬼嚷地:“疼死我了!”

      宁悠瞥他一眼:“您就夸张吧,做戏!”

      “真的疼,这处最疼!你要谋害亲夫啊!”

      宁悠见他眉眼都皱着,谁知他是真疼了还是演着呢?也怕自己真下手重了,不做声地把他手拉开,替他揉了会儿,“好了吧?不疼了吧?”

      他察言观色地瞟她:“不成,还是疼。”

      “那您说吧,要怎么才好?”

      “亲一口。”

      提要求还这般理直气壮的。宁悠白他一眼,翻过身去躺下:“不亲,睡了。”

      他只得没骨气地赖上来,“那让我亲亲总行?”

      见宁悠不回应,他便硬凑过去,先梗着亲了亲她唇,又亲了亲脸颊,还要往下再亲别处时,宁悠捂他嘴道:“您白日里不是说,您从不需妾安抚、安慰,也从来不会跟妾撒娇的?”

      赵虓哑口无言,拉开她手在唇边一亲:“我那不就是嘴欠胡说的,怎可能不需你安抚?你最是天下第一紧要,我离你一日都不行。”

      “您这便是跟妾撒娇着?”

      他照单全收地应,急切地凑上去吻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宁悠被他堵住唇说不出话,半推半就地也就依了。

      方才脑海里想着的姿势,指腹未能抚过的柔软,唇舌未能尝触的甘甜,齿尖未能磨蹭的峰峦……这下尽被他一项项落在了实处。熄了灯火的夜里,那两抹红色被他疼爱得比往日还要浓烈,挂着露水的茱萸一般鲜嫩若滴。

      瞧着她粉颊含春,听着她忘情轻吟,赵虓这腔热血更是沸腾着只往一处恣意涌去。

      闹到夜半,他享受足了,怕怠慢了她,又喘着问:“我再伺候你一回?”

      宁悠脑中冒出那画面,面红耳赤地收拢腿。但这下子腰有些酸,亦怕他累着,遂拉他躺下:“妾得缓缓,您也先歇会儿。”

      他笑声,“这意思是要我伺候?”

      她赧得轻捶他,不应这茬,反问:“您倒是想好了没有?”

      “想好什么?”

      “还有什么,自然是寅儿的事!”

      他才拍拍她:“你中午那话,我听进去了。他不是草木,难道我就是了?他委屈、失落,我心里又好过多少?这些年我在他身上倾注了多少心力,为他付出了多少心血,你这一个‘简单粗暴’就把我一言蔽之了,我怎能好受?为这与你争执两句,你能理解不能?”

      “妾这样说只是为了提醒您……”

      “是,我知道,我也不是埋怨你。你批评得对,我对他有时是太严厉以至不近人情,这是我这当爹的不是。这点我做得的确不好,往后一定有则改之。”

      宁悠欲言,他又道:“你别急,我还没说完。是我的问题,我定然依着你好好儿地改。明儿上午下了朝,我就找他推心置腹地聊一回,彻底地把心里这疙瘩给他解开。你是希望我如此吧?”

      知他心中有数,宁悠也就点头:“妾是这意思,就是希望你们爷俩能消除隔膜,别像您与妾初时一样,各怀心事,渐行渐远。”

      “好,那再说说你。”

      “妾?妾怎么了?”

      “他如今敢与我顶撞,难道不是仗着你给他撑腰?听听那说得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还不是你给他惯得。我认错改正了,你是不是也该反省反省?”

      这人真是,这责任非得平摊到她头上一份不可?她只得道:“是,妾也有不对,往后您再批评教训他,妾尽量不心软护着,可行?”

      他才应声。

      她忍不住问:“您这些话是下晌时就想好了,还是方才刚想的?”

      “下晌就想好了。”

      宁悠一讶,“那您还一直哄着妾,方才还跟妾装了那般久!您早把话说开不就是,就爱看妾生气是怎得?”

      “那自然不是。只是你生气的模样忒是可爱,我实舍不得戳破。”

      “您这是什么话?难不成往后在您面前都要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来才可爱?不生气时反倒不可爱了?”

      他只粗笑:“都可爱着。”

      宁悠直气恼:“妾看您就是这臭毛病,嘴欠,就喜欢把妾惹气了再哄!”

      赵虓现在哄她轻车熟路,反倒觉着这是夫妻情趣了,搂紧她道:“你就说哄好了没有吧!”

      宁悠嗔:“今儿就哄不好了!”

      “哄不好?我瞧瞧怎么个哄不好?”他缠上来贴紧她,伸手一抚,半哑了的嗓音落进她耳里:“这芳草地已是小溪淙淙了,说了半晌我也有些嘴干口渴……”

      “虓郎!”

      “不是想要我伺候的?”

      “是想,可……”

      他已伏下去。

      “你今儿怎这般甜,是喝了那水晶饮子?”

      “您、不许您说了……”

      他笑,再度吻上。

      香樟木的隽香与这沁甜的浓郁融在一起,散了一室的腥甜。

      水声潺潺,唇齿留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番外二 两只犟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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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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