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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淳于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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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选妃尘埃落定,可谓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连着好几天阴雨,将落选的人心情衬得越发低落。
淳于曼坐在窗边的榻上发呆。
天空仿佛被一层厚重的灰纱笼罩,乌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起来,像极了她未来的日子。
她父亲是武将,对于能练武杀敌承自己衣钵的儿子更为器重,对于几个女儿本就不咸不淡的,淳于曼的母亲虽是正室夫人,却是父亲发家前娶的糟糠之妻,在父亲眼里已是人老珠黄,人也木讷,本就不受待见,淳于曼的日子,较几个异母妹妹更是不如。
眼看就要被父亲的姬妾吹枕边风将其随意婚配,她好一通周旋才得以参加选妃,可以说是将全部的未来都压在了选妃上。
可惜最终还是落败。
突然,一道刺眼的闪光自天际劈落,一瞬间将整个世界照得极亮,随之而来的一声震耳雷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紧接着又是几道闪电雷鸣,像是将昏暗的天幕撕裂了一般,瓢泼大雨瞬间倾泻而下,雨水啪嗒啪嗒地拍打着,似要将所及的一切冲刷干净。
她小时候是害怕打雷的,然而哭闹会被训斥,瑟缩会被嘲笑,所以她后来自己慢慢克服了。
现在看着闪电,甚至还有闲心欣赏一番。
看了会儿雷,余光瞥见一满脸横肉的矮胖仆妇从回廊那头走了过来,是父亲宠姬房里的。
淳于曼眉头一皱。
落选之后的这几日,她已经明里暗里地受了好些奚落嘲笑。比如特地叫她去弹琴助兴,却全程都在自顾自地嬉笑打闹,到最后还要评价一句说她的琴艺果然有待精进;又或者一起吃饭时,会有人夹起来鸡腿说什么“还以为会是凤凰呢”。
这仆妇定然又是来找她麻烦的。
不一会儿,果然见到那仆妇带了一脚的泥水踏进了她的房里。
“女郎,大人让您去庖屋替如夫人炖碗鸡汤。”
淳于曼挑眉:“怎么?你们这些下人是死绝了不成?”
仆妇听她这么说也不恼,带着些看好戏的神情回复道:“先前夫人生病时女郎亲手为夫人炖过鸡汤,如夫人如今有孕也想尝尝女郎的手艺,大人也想让女郎尽尽孝心。”
“我为母亲炖汤是尽孝,为她炖算什么?”淳于曼恨恨道:“娼妓出身,只是受了父亲些宠爱便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女郎莫要说得这么难听。”
“我偏要说,我还觉得说得不够难听呢!”反正她乖巧顺从境遇也不会有丝毫变化,还不如直接发泄出来。
她还想开口再骂,却见回廊上母亲的侍女也小跑着过了来,不用说,定然是来劝她听话的。
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反抗瞬间没了意思,连火也发不出来了。不等侍女过来,她自己拿了伞,出了屋。
路过母亲屋子,她从门口往屋内瞥了一眼,见她果然又在缝小袄子。
给谁缝的自不必说。
她早年便靠给人缝补浆洗填补家用,一双手短大粗糙,四十不到一双眼睛已经不是很灵光,手上的针线用起来有些吃力,但她还是整日都在做这些事情。
她自小便教导淳于曼身为女子应当柔顺不争,尤其她还仰仗父亲给她选个好夫婿,自然也该像其他妹妹那样努力讨父亲欢心。
然而如她自己明明已经讨好到这个地步了,也并没换得来什么东西。
难道父亲不念旧情是因为她的身段放得还不够低吗?
父亲的几个年轻小妾明明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她们的孩子们也不用。
淳于曼时常会想:难道她与母亲天生就低人一等吗?
她不服。
只是再不服气,有时候也许只得认命。
她快步走过母亲屋门,没有让她发现,而后穿过雨幕,朝着庖屋走去。
果然,鸡还是活的,好几只在鸡笼里咯咯直叫,精神得很。
淳于曼冷笑道:“这个月我跟你们一块儿领工钱算了。”
鸡笼旁的小丫头为难道:“如夫人说,女郎比我们会挑,还让我们不要给女郎帮倒忙。”
淳于曼翻了个白眼,呼出了一口浊气。
她父亲是从府衙里的小兵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她小时候家中并不宽裕,所以她自小便帮着母亲忙家务,抓鸡杀鸡其实不在话下。
她撸起袖子,手伸进鸡笼,其中一只没扑腾几下便被死死钳住了翅膀,菜刀一割脖子,血慢慢放出来,那鸡便慢慢失去了生机。
净手、处理食材、入锅、慢炖,接下来就是慢慢等待。
要不要……干脆加些什么东西进去?她一了百了,还能拉几个垫背的。
鸡汤在火上咕噜咕噜,香气开始慢慢在整个小屋子里弥漫。
淳于曼仍在天人交战,方才叫她过来的仆妇又出现在了门口。只是这次满脸堆笑,语气也恭恭敬敬的:“府上有贵客登门,说是来找女郎的,女郎也快去前厅吧,莫要让贵客久等。”
“贵客?找我?”她平日里不怎么能外出,先前能去酒楼隔壁弹琴给太子听,是因为那酒楼的掌柜恰好是母亲的旧识,她跟母亲软磨硬泡了许久,才好歹搭上这条线,又买通了府上好几个仆妇小厮,才得以在合适的时机制造一场偶遇。
她哪里会认识什么能让这仆妇变得如此谄媚的贵客?这贵客还在这大雨天的特地登门来找她。
她担心又是父亲的哪个姬妾想要寻她开心,便想回绝:“什么贵客?父亲让我炖汤,可不好耽误。”
仆妇脸上堆笑,道:“是未来的代王妃,广阳国来的月华翁主。女郎快去吧,如夫人她们也都已经在前厅等着了。”
淳于曼心中疑惑,却也解了围裙,出了庖屋,向着前厅走去。
今日,是郑钦云举家流放的日子。
先前郑夫人一人得道,郑家鸡犬升天,此番遭受牵连,或许也不算无辜。
只是姜望舒与郑钦云相识一场,姜望舒着实有些不忍,便在路上等着,收拾了些路上用的东西给她,又帮她打点了一番。
送别了郑钦云,姜望舒心中有些发堵,便在雨中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一会儿。
走着走着,路过一座挂着“淳于府”匾额的宅子,便想起来了先前淳于曼塞到她手里的那块小金锭,当时莫名其妙拿人手短,如今既然经过了,不如进去也给她回点什么。她翻了翻身上,正巧翻出来一枚还不错的玉佩,于是自信登门。
原本这种小女儿家私下里相互拜访也没什么,门口的小厮进去通报一声,随便开个门就进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却没想到她不光被很正式地迎进了正厅,府中女眷还几乎都出来迎接寒暄了,脸上皆是谄媚讨好,被一圈假惺惺的笑容包围着,姜望舒心中有些抵触。
如今太子出使前途未卜,梁王被废郑家倒台,齐王整日花天酒地不思进取,剩下的堪用的皇子只剩下代王和赵王。这二位皆是宫人之子。代王是郑夫人养子,却未被牵连,还被赐婚身负祥瑞的姜望舒,看起来确实前途无量。
她作为将来的代王妃,自然便成了被巴结的对象。
道理她都懂,只是这家女眷,这肤浅的巴结方式,给她的感觉像是猛然被灌了一口劣酒,猝不及防又刺鼻呛人。
淳于曼,记得是卫尉之女?
卫尉,主官宫门守卫的武官,麾下兵士虽身手不凡,但都是平民出身。卫尉虽也是九卿之一,但在当朝地位较为边缘,若无战功,基本到这个位置就到头了,所以地位不及负责宫殿守卫、多由皇帝心腹担任的郎中令。
虽是如此,但其实也挺重要的……比如若是要谋反,封锁宫门便能占得先机。
虽然她并不打算谋反,但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万一呢。
是以,她也开始脸上堆笑,跟她们聊些有的没的。
半晌,淳于曼姗姗来迟,头上不易察觉的地方,还插了一根鸡毛。
其实姜望舒与淳于曼也就几面之缘,两人并不熟络,但姜望舒发现,淳于曼跟她家那些个女眷似乎更不熟,气氛很是微妙。
好奇心占据上风,姜望舒亲昵地凑到了淳于曼身边,帮她将头上的鸡毛摘了下来,笑道:“怎么,你这是知道我要来,还特地下厨给我炖鸡汤去了不成?”
淳于曼虽不知道她的来意,但见她如此,自然接道:“正是,现在还在小火炖着呢,待会儿叫仆妇端上来,给你尝尝。”
姜望舒望了一眼坐在当中,穿得花枝招展、小腹隆起、此刻笑容变得有些僵的那位女子,心中猜了个七七八八。
自此之后,姜望舒时不时就会去找淳于曼玩,姜朔看在眼里,心中总有些忐忑。
自姜望舒的婚事定下来之后,他与叶清欢的共同话题明显多了许多。两人凑在一起就忍不住要蛐蛐一下代王,因为两人都觉得这人气质阴沉目光狠厉,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
如今姜望舒主动结交卫尉之女,这让姜朔心中更是警铃大作。
卫尉,主管宫门守卫,若是要兵变,定然是要首先收买的对象之一。
先前代王早早去了封地,一直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姜朔不知道他那是不是做戏,然而现在这形势对他如此有利,就算先前是真的不争,现在怕是也受不了诱惑。
然而朝中形势多变,正如选妃开始时梁王还是大热门,选妃结束一整个郑家都被连根拔起,如今形势有利也代表不了什么。可若是欲望被点燃了,便很难再灭掉了,要是以后形势不利……
他心中担忧,去问了姜望舒,自然没问出来个所以然来,又只能去找叶姑娘蛐蛐代王。
叶清欢听完他的分析,心中下定了决心。
她,要将墓里发生过的事情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