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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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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书玉死了。
死在国师府无人问津的偏院里。
她犹记得,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她在长期耳聋眼瞎的折磨中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直到死后,才以灵魂的方式重见光明。
她迫不及待地飞到半空中,感受阳光,感受人声鼎沸,想回家找她的爹娘,然后,她听到墙角的闲话。
“你听说了吗?三省神院的钟书玉竟然设计抢夺南宫小姐的肉身,可怕的很。”
“听说了,她可真丢我们平民百姓的脸,这下害得所有普通百姓都没资格进神院修行了。”
“要不是南宫小姐,就凭她,也配进神院?早不知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幸亏国师大人火眼金睛,让真正的南宫小姐回了家。七十二坊的钟记看着老实,怎教出这样一个女儿。”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是不是装的。”
不是的。
钟书玉拼命想解释,她没有设计害南宫问雪,是南宫问雪被魔气毁坏肉身,不得不与她互换身体才得以存活;不是她主动要换,是国师大人提出的要求,她为报恩同意而已。
可惜,没人听得到灵体说话。
钟书玉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一抬头,瞧见房梁上挂着的父母尸体。
直到此刻,她才知晓,她原是一本小说中的炮灰女配。
小说中,女主南宫问雪打开了一支装满魔气的黑匣子,导致魔气侵袭,肉身被毁,无时无刻不生活在痛苦当中,于是,她盯上了多年好友,毫无身份地位的平民钟书玉。
南宫问雪借由她的哥哥——当朝国师南宫慕羽,以请求之名义,逼迫她与自己换身。当时他们承诺,换身后会想尽办法救钟书玉,绝不会让她平白死去,结果……
换身三日后,南宫慕羽放出消息,说钟书玉心思歹毒,为霸占南宫家大小姐的身份低位,设计陷害南宫问雪,并与之换身假扮,幸好他看破了钟书玉的小把戏,把真正的南宫小姐接回了家。
至于钟书玉,畏罪潜逃,至今不知所踪。
她的父母,在无止尽的谩骂与屈辱中,不堪折磨,双双自缢在房梁上。无人在意的偏院中,钟书玉被魔气腐蚀掉眼睛,耳朵,在无止尽的黑暗与寂静中,痛苦死去。
一切原由,竟是她当初答应的太快了,没安好心。
钟书玉的灵体苦笑,当年初入三省神院,她偷学法术被宰相之女阿苑当场抓住,就在乱棍打死之际,是南宫问雪出面救了她。
她不仅救了钟书玉,还以自己为担保,让钟书玉这个毫无入学资格的平民百姓进了神院修行,并与之成为闺中密友,绝了其他人想要欺辱钟书玉的心。
她以为的投桃报李,在南宫问雪眼中,竟是觊觎她南宫家大小姐身份地位的没安好心。
她以为的结草衔环,在南宫家看来,竟是欲拒还迎的可笑把戏。
就因为她是配角,所以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钟书玉无语问苍天,若是非曲直由身份地位判断的话,那要公道有何用?要它这个苍天有何用?
干脆见人就杀,见利就图,看谁手段狠辣了罢!
轰隆隆!!!
一道惊雷落下,钟书玉再度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华贵书房。
房中点着暖炉,窗外瓢泼大雨,半点透不进寒意。炉内熏香燃起袅袅轻烟,自昏暗中盘旋而上,落在一人眼里。
隔着一张书案,她勉强看到,案后坐了一个男子,他慵懒地依在椅背上,把玩着一只白玉笔杆,不甚在意道:“小玉,现在能帮她的,只有你了。”
他似乎打定了主意,钟书玉必会答应。
钟书玉打了个寒颤。
她身上的衣服极单薄,一件寝衣,外头罩了件衫子,被雨水打湿后冷冰冰地贴在身上。钟书玉脑中思绪纷杂,她好像……重生了。
重生在答应换身之前。
哒。
白玉笔杆被搁在案上,见她不答,南宫慕羽往前靠了几分,又道:“她救过你,又待你那般好,你也不想看着她痛苦吧。”
语气温柔,诱哄着她送命。
屋内烛火燃得很少,只有一盏落在两人中间,钟书玉搓了搓胳膊,道:“不愿。”
空气有一瞬间凝滞。
似乎完全没想到她会拒绝,南宫慕羽哼笑一声,走了过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身量很高,作为国师,他时常来神院讲学,每次,都能一眼在人群中发现他。
印象里的南宫慕羽总是笑意温柔,一双桃花眼情丝缱绻,看谁都情深。神院中,不少女子对他芳心暗许,被他多瞧一眼,都能开心一整个月。
曾经,钟书玉也是之一。
现在再看,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还是那般完美,雪白的寝衣外套了件淡紫色的外衫,长发散落,平日竖起的地方,在脸颊旁打了个旋儿落下。
衬得他像一朵高贵的紫罗兰。
作为女主名义上的兄长,他长得确实不错,可惜,漂亮的外表下是一颗蛇蝎心。
钟书玉看着他,坚定道:“我、不、愿!”
前世她答应是为报恩,结果害得她父母惨死,害得与她一样好不容易进神院的平民学子背上骂名。既然这对兄妹如此看不上她这个平民的付出,她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
“你是在害怕吗?”南宫慕羽抬手,轻轻抚上她冰凉的脸,“害怕我不救你?小玉,我答应你,等你和阿雪换身之后,我会想尽办法为你去除魔气,绝不放弃。”
钟书玉看着他,始终想不通,为什么他能把谎撒得这般认真,若非经历过一次苦难,她恐怕真信了。
“我、不、愿!”钟书玉往后退了一步,撇开他的手,冷声道,“国师大人,您另找他人吧。”
“为什么。”南宫慕羽收回手,道,“我就这般不值得你相信?”
钟书玉没回答,眼神说明了一切。
信的代价太大,她不敢。
南宫慕羽轻笑:“你不信我,总信阿雪吧,毕竟,她救过你。”
他是说三年前那桩旧事。
荣朝等级森严,平民百姓根本接触不到法术,哪怕偷偷看两眼,都会被当作魔族奸细当场打死。
钟书玉用尽一切手段,混进三省神院当帮厨,路过学堂时停下脚步听了夫子两句课,就被人捉住要打死。
那人是当朝丞相之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神院之中谁敢说个不字。偏偏南宫问雪说了,还破格将她留在了神院之中。
南宫问雪,上任国师唯一的女儿,现任国师唯一的妹妹,出生时指婚太子,成了荣朝未来的太子妃。
她并无官职,却是这世上身份最尊贵的女人。
这样的人,看蝼蚁一眼,蝼蚁都觉得恩赐,更何况救了她。
钟书玉冷笑:“三年前她救我,是为了三年后亲手取我性命吗?既如此,她与心思毒辣的阿苑有何区别?”
阿苑当年只取她一人性命,南宫问雪这回,却连带取走了她爹娘的性命。
“你为何会这样想?”南宫慕羽皱眉,大概在他的猜想里,钟书玉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并且做起取代南宫小姐的美梦吧,可她没有,她十分坚决的拒绝了。
他道,“你想要什么?钱?身份?地位?”在他们这些大人物眼里,所有的不愿意,都是开出的条件不够诱惑,“还是阿雪的身份?这些我们都可以商量。”
“我要你们离我远一点。”钟书玉转身离开。
咔哒。
门闩落下,挡住了她的去路。
“小玉。”身后,南宫慕羽语气亲昵,“别这么快走,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商议。”
“与她废话这么多做什么,直接绑了,管她愿不愿意!”熟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是南宫问雪。
她一直都在!
“别着急。”
愣神的间隙,钟书玉的手腕被人拽住,南宫慕羽把她堵在门板上,捏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她会答应的,对吧。”
“你会答应的,对吧。”
“答应以后,你会代替问雪,成为新的南宫家小姐,你会日日与我在一起,你不想做太子妃,我可以为你周旋,得罪皇室也不要紧,我会为你做任何事。”
“只要你答应。”
“我……”
钟书玉死死咬住舌尖,靠那一点痛意清醒过来,他竟然在催眠!
身体动不了,眼神也挪动不了半分。这回彻底不装了,钟书玉有预感,这是专为她设立的陷阱,只要进了国师府的大门,进了这件书房,她就成了笼中困兽,再也出不去。
“别咬。”南宫慕羽状似心疼地伸出食指,抵住她的牙齿,“会疼的。”
就是这副表情,这张脸,用心疼的语气骗她丢了性命!
钟书玉怒从心起,一把捞过门边的雨伞,朝他身上打去:“滚开!”
伞是她从家里带来的,一把用过许多次,破败的油纸伞。没有花纹,没有装饰,无聊的像一碗糙米饭,有钱人家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来的路上,因这狂风骤雨,伞面四分五裂,变得脆弱不堪。一用力,立刻破成骨架散落在四处。
南宫慕羽甩袖,最后一截伞骨也飞了出去。
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片刻时间,钟书玉想也没想,立刻去开门闩,逃出去就好,只要逃出去,她就有机会。
可这门闩就跟焊死一样,任凭她再用力,也打不开分毫。
“呵,”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怎么不跑了,后悔了?”
笼中困兽,又怎会轻易放手?
钟书玉垂下手,她猛然发现,她所作的一切,都是无用功。老天好似跟她开了个玩笑,让她重生在一切开始之前,又斩断了她所有自救的路。
南宫慕羽满意地看着她的表现,甚至牵起她的手,引她往踏上走:“早这样乖多好,放心,换身之后,我会想办法救你。”
甘心吗?
钟书玉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问。
甘心吗?作为一个配角,毫无尊严的死去。她的爹娘不曾做错任何事,只因有一个炮灰女儿,就得在谩骂声中自缢。
凭什么?他们靠自己活着,凭什么主角一句话,他们就得贡上自己的性命?!
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钟书玉一把推开南宫慕羽,冲向房门,用指甲抠向门闩,直到手指出血,门闩终于被她打开,她拉开门,迎着雨,朝外跑去。
只要逃出去就好,逃出去——下一刻,她身体悬空,猛得后撤,摔进书房的软榻。
啪!
精美的瓷杯从软榻的矮桌上转移到钟书玉手中,又被她掷出去,落在南宫慕羽身上,掉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一件又一件,一声又一声,她的攻击,几乎毫无意义。
直到最后一个手炉,哐得一声砸在南宫慕羽额头,印下一个鲜红的痕迹,他的眸光一瞬间暗沉。
温文尔雅的贵公子终于装不下去,他一把掐住钟书玉的脖子,咬牙道:“你别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
他的手没用力,脉搏在他的手掌下鲜活跳动,人也鲜活地瞪着他:“我!不!愿!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一会儿的功夫,钟书玉想明白了,南宫慕羽明明有一百种方式让她“同意”,为何偏偏非要听她说一句“愿意”。
除非,这是换身的必备条件。
“呵呵,”南宫慕羽轻笑,手指也从她的脖子,慢慢挪到了她的下巴,嘴唇,“我可舍不得,你死了,谁来做南宫问雪?”
哒哒哒。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道:“大公子回来了。”
南宫慕羽皱眉:“大哥?他来做什么?”
“完了完了。”南宫问雪从屏风后出来,急道,“他知道的话一定不会……”
“我来解决。”南宫慕羽从袖间唤出捆仙索,将钟书玉结结实实捆住,又施法封住了她的嘴巴,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做好一切后,他把人藏进屏风后,拍了拍她的脸,“你最好乖一点。”
说罢,转身离去。
“大哥。”
乱糟糟的书房来不及收拾,他们名义上的大哥,上任国师的养子韩云州便进了门。
他一袭黑衣,周身肃杀之气带着寒意,冲散了屋内的暖意。
韩云州是北衙统领,掌管一方平安,眼下,正是刚从城外回来。他瞧见满地狼藉,不由皱眉道:“这是?”
“哦。”面对这位名义上的兄长,南宫问雪有点紧张,她强装镇定道,“我们在练习投壶,没投中。”
长兄如父,上任国师去世的早,韩云州早早担任起照顾弟弟妹妹的职责,看到衣冠不整的弟弟,半夜与妹妹一起在书房胡闹,他只觉得头大:“别胡闹,早点去睡。”
南宫慕羽不应他的话,道:“大哥,今日怎么想起回府了?”
“今夜雷雨,我答应过问雪,会在雷雨天陪着她。”
“你不是说,她长大了,不能一辈子靠着你我,得自己学会克服困难吗?”南宫慕羽轻笑,“几年不见你来过,今日倒想起了。”
骗鬼呢?
韩云州顿了顿,道,“我先前追查的黑匣有了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