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执路

1、新生

　　已经八月中，苏城正值盛夏，热得人心慌。

　　教师办公室里，少年默不作声地往后挪了几步，贴近了空调的出风口。

　　“你这个情况完全可以去高三啊，高考报名还没开始，没必要到高二来再浪费一年。”

　　陈青云没注意到少年的小动作，她又确认了一遍这几天已经被她翻看了无数遍的学生资料，最后停在了那份高考成绩证书上。

　　从姓名准考证号到每一门接近满分的单科成绩，最后再是那一行随便哪一年拿出去都能轻轻松松拿个省状元的总分。

　　顾铮，总分，739。

　　顾铮以前念的学校很开放，并不是很能接受八中这种传统式的校服，他此时正盯着蓝白色的条纹长裤出神，听了陈青云的话也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好的老师。”

　　陈青云眉头轻皱，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成绩单上的“739”，语气加重了些：“顾铮。”

　　顾铮回神，刚刚陈青云的一通长篇大论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但是用校服裤子上土到掉渣的条纹也能猜到谈话的大致内容，他微微挺直了背，语气认真地胡扯：“我已经上了一年大学了，高中很多知识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从高二开始更能适应上课节奏，家长也支持的。”

　　陈青云也不强求，她向来都尊重学生的意愿，劝也是点到为止。

　　“学校的情况张校应该和你说的差不多了，我也不再多说了，我知道从大学再回来读高中会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或者找班长也行，八中和你以前读的高中也不太一样，不可能天天给你八点上课五点放学，现在暑假没有晚自习，但是开学之后要求每天早上六点半到校，晚上九点半下晚自习，不要迟到不要早退……”

　　顾铮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直到听到这里才微微睁大了眼睛，他之前的高中是在北京念的，哪怕是高三也没有晚自习上到九点半的，不由得看了眼陈青云贴在墙上的课程表。

　　18:30-20:00，晚自习一。

　　20:10-21:30，晚自习二。

　　行吧。

　　陈青云还在低头研究顾铮的高考成绩，她才不信他所谓的“高中知识点忘得差不多了”这样的鬼话，只是强调了纪律方面的要求，末了又加了一句：“高二分科也分班，但是重点班全班选的都是物化生，所以就没有重新分班，你刚刚加入这个班级，就跟班长坐吧，他跟你成绩应该差不了太多，也能带你熟悉熟悉。”

　　顾铮谁都不认识，跟谁坐也无所谓，他点了点头，沉默地跟着陈青云往教室走。

　　“吵什么吵，全校就我们班最能吵，我在办公室就能听到你们的声音了。”

　　陈青云一改刚刚在办公室和声细语的模样，书狠狠往讲台上一拍，张嘴就是老一套：“都高二了，你看你们有没有一点高中生的样子？还有一年零九个月就高考了，有没有一点紧迫感？天天不知道哪那么多话要讲，叫你们到办公室讲就一个都讲不出来了。”

　　班上顿时安静下来，陈青云手指微曲，敲了敲桌子，下巴朝顾铮点了点，言简意赅道：“我们班新转来的转学生，顾铮，大家认识一下。”

　　下面传来几声窃窃私语，还有不明显的抽气声，十六七岁本身就是躁动的年纪，少年身姿修长，眉目清俊，引起这种反应再正常不过了。

　　顾铮垂眸，扫过下面一群陌生的面孔，神色冷淡，他不喜欢这种被人围观的感觉，只想赶紧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在心底猜测着哪个是班长。

　　陈青云像是知悉了顾铮的想法，下一秒就听她道：“易钰！”

　　“到！”

　　最后一排站起一个男生，陈青云道：“许煦，你把桌子搬到张琪琪后面去，让顾铮跟易钰坐。”

　　“老师我想和易钰坐。”许煦有些不太乐意，垂死挣扎道，“我都坐好久了，我俩一直相亲相爱的，你看易钰回回考试第一，多亏了我的正向引导，这万一我不跟他坐了，他伤心过度，考不到第一了怎么办……”

　　班上的同学开始笑了起来，许煦一直都是班上的活宝，给他个梯子就能往上爬，易钰轻轻推了他一把，也在那里撑着桌子笑。

　　陈青云严肃的神色缓和下来，声音里带上了些笑意：“你怎么不说你回回考班上倒数呢？别废话，早点搬完早点上课。”

　　许煦撇了撇嘴，只好搬着桌子走人，易钰从墙根拖来一张桌子和他的桌子拼到一起，向顾铮招了招手，热情道：“同桌你来坐。”

　　易钰长得本来就好，八中略微宽大的校服穿在身上却显得少年更加挺拔，立在那里，像是棵笔挺的白杨树。

　　顾铮眉心一动，面色冷淡地走到后排，刚刚把书包放好，就见他的新同桌从草稿本上撕下来两张草稿纸，垫到了他的脚边。

　　顾铮：“你——”

　　他想问你想干嘛，下一秒就见易钰把他脚边的一摞书搬到了他的桌子底下，两张稿纸正好垫在了书的最下面。

　　“这是这个学期要用到的教材，本来在印刷室的，陈女士让我给你搬过来的，怕你不认识路。”易钰弯了弯眼角，补了一句，“就是刚刚讲台上的那个老师，我们班主任，教我们生物的，我们都叫她陈女士。”

　　陈女士向来事无巨细，自然也提醒了顾铮下了课之后去印刷室领教材，还顺带给顾铮指了路，印刷室在另外一栋教学楼，离得还挺远，顾铮默了两秒，低声道了声谢。

　　“谢什么，我是班长嘛，应该的。”

　　顾铮点点头，随手拿了本数学书翻了翻，版本和他之前学的不太一样，难度明显要高一些，不过对于他来说没太大差别。

　　这节恰好是生物课，陈青云安顿好新生后就准备上课，易钰朝后门扫了一眼，确定安全之后趁着陈青云找ppt的间隙用胳膊肘捅了捅新同桌，压着声音道：“加个微信呗。”

　　顾铮下意识侧身避让了一下，他垂眸，看了眼易钰的手机，又往下看了看那摞快到他腰的书，思考了两秒，也从书包里拿出了个手机：“你扫我吧。”

　　易钰麻利地扫了码，跳转，输备注，发送好友申请，一气呵成。

　　然后他就听到“叮——”的一声落在安静的教室里。

　　易钰发信息的手顿住了。

　　陈青云写板书的手也顿住了。

　　“我们有些同学啊，可能还是太优秀了，对吧，课也不用听，陈老师的水平太低了，带不了他，只好带个手机来玩玩，打发打发时间，还要开个声音，怎么，给陈老师示威呢？”陈青云缓慢地放下电子笔，转过身，面带笑容地扫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定格在易钰身上，面色一凝，沉声说，“哪个的手机发出的声音？给我站起来。”

　　“……”

　　易钰是真觉得点背，谁能想到顾铮这个棒槌带手机来教室玩静音都不知道开。

　　顾铮看上去也挺无语的，合上书刚准备站起来，肩膀就被人一按，只见易钰蔫蔫地站起来，乖巧地把手机放桌上，说：“老师我错了，我手机响的。”

　　陈青云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你还知道错了，跟许煦坐的时候带着人家讲小话，现在跟顾铮坐了就在旁边玩手机？我还指望你给人家新同学一点正面影响，你就是这么影响……”

　　“老师，”顾铮站起来，学着易钰的样子把手机往桌上一放，“是我的手机响的，不是易钰的手机。”

　　一瞬间，班上的目光全都聚了过去。

　　陈青云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你俩真行。”陈青云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比了个大拇指，气得话都不想说了，“这节课给我站着，下课来我办公室。”

　　易钰被这一通操作整得有点蒙，也不敢再拿手机发消息了，在便利贴上写了一行字递了过去。

　　“你不要命了！！！”

　　易钰字写得很好，传统意义上的好，规规矩矩的正楷，哪怕是这么复杂的心情之下都有棱有角，拉出去分分钟可以评比“阅卷老师最喜欢的字体之一”。

　　顾铮点了点便利贴，没动。

　　易钰等半天没等到回复，伸手戳了戳顾铮的胳膊。

　　“啧。”顾铮皱眉，斜了易钰一眼，见他使劲儿往便利贴上瞧，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易钰等了半天才等到顾铮的消息，这家伙连字都懒得写，直接在“要”这个字上画了个圈。

　　易钰：“……”

　　神经病。

　　陈青云一节课上得心气不顺，一下课就找两个罪魁祸首算账，她看着杵在面前的俩人，一个低着头，表面乖巧内心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一个一脸无所谓，连表面的乖巧都不愿意装。

　　她更气了。

　　“在这里给我表演同学情深呢。”陈青云抱着水杯喝了一大口，冷冷地笑了一声，“到底谁手机响的？”

　　易钰这会儿不敢再跟顾铮抢着背锅了，心说真是见了鬼了，没想到顾铮长得一副聪明样，不仅神经还缺心眼。

　　顾铮说：“是我。”

　　“行。”陈青云把目光转向易钰，“人家手机响的关你什么事？你凑什么热闹？”

　　“我……”易钰实在没话说，“老师我错了。”

　　“你每次都知道错了，每次都下次还敢，”易钰什么德行陈青云早就一清二楚了，她翻了个白眼，也懒得再说了，“顾铮你也是，我是不是带你去班级二十分钟前还跟你强调的？学校不允许出现电子产品，电子手表被检查的老师看到都要没收，你倒好，刚刚来就在课上玩手机。”

　　陈青云见顾铮面无表情的样子，有些头疼的按了按脑袋：“你手机先放在我这里，明天把你家长叫过来。”

　　顾铮显然对后面一句话意见很大：“我家长没时间来。”

　　“后天呢？”陈青云说，“后天不行大后天，周六日过来一趟也可以。”

　　顾铮：“都没时间。”

　　易钰在一边听得心惊胆战的，心想新生就是新生，没遭受过社会的毒打，一句跟着一句的是真不怕把陈女士惹急眼了。

　　陈女士倒没急眼，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那行吧，我回头跟你家长联系一下，手机先放我这里，等毕业了再过来拿。”

　　顾铮没动：“手机卡能给我吗？”

　　“……”

　　陈青云已经可以预见这个新生有多难带了，让顾铮拔了手机卡之后就把俩人赶出了办公室，眼不见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