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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傍晚,小巷口的蔬菜店亮着微弱的光,老板把零钱找给面前的男生,继而转过身开始收拾摊子。
“走了,阿行。”周意礼一手提着菜,一手牵着身旁的小男孩。
周昱行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手里的冰淇淋,闻声,手抓住哥哥的衣服,“好。”
一大一小两个人往巷子里走。
旁边的墙大概是有些年头了,掉了不少的墙皮,身侧不时有人过去,让这条狭窄的路更加拥挤了些,唯一亮一些的光是巷子对面的派出所,周意礼护着旁边的弟弟,加快脚步往前走。
一年前,他还不住在这里。
妈妈去世后,家里的房子卖掉了,居无定所,他只能带着弟弟暂时先找个便宜点的住处,这一住,就住了一年。
走进居民楼,昏暗的声控灯亮起,上了三楼,周意礼掏出钥匙开了门。
“吃完冰淇淋就去写作业。”他弯下腰拍了拍弟弟的头,随即转过身进了厨房。
菜店老板跟他关系还不错,每天都会留好一份新鲜的蔬菜等他来取。
周意礼系上围裙,熟练地切好菜下锅,很快,满屋都飘散着饭菜的香味,周昱行凑上来笑:“哥哥今天是不是做了糖醋小排?”
周意礼回头看了他一眼,“闻到了?”
小男生吸了吸鼻子,踮起脚眼巴巴地看着:“好香哦。”
“小馋鬼。”周意礼把菜盛出来,看向弟弟时,唇角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意,“快去洗洗手,我们吃饭了。”
两菜一汤,糖醋小排,清炒油麦菜,紫菜蛋汤,都是周昱行爱吃的。
周意礼给弟弟盛好饭递过去,“快吃吧。”
门口响起一阵窸窣声,周意礼侧头看过去,周昌泽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脚步有些虚浮,进来之后直接把门一甩,进了房间。
又输钱了。
周意礼冷笑一声,收回目光。
“哥哥。”周昱行喊他。
周意礼:“嗯?”
小男生嘴里还塞着饭,对上他的目光后,显得有些小心翼翼:“我们要喊爸爸出来吃饭吗?”
周意礼摸摸他的头,“不用了,阿行快吃饭。”
从前,他也是家境优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父母感情和睦,家庭幸福,走出去,到哪都是被人羡慕的对象,那时的周意礼,恣意轻狂,心比天高,母亲陈宁是知名大学教授,父亲经营着一家不小的公司。
大家都说,他们家真是众人艳羡的模范家庭,周意礼也以为,他们这个家会一直温馨美好。
他渐渐注意到,从高三开始,父亲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每回来,父母之间的气氛都是沉重且压抑的。
也许是双方没了最初对彼此的那种感觉,也许是感情到了尽头,如无数对不和的夫妻一样,他们开始频繁争吵。
最终打破周意礼对这个家庭的美好幻想的,是在一个平静的晚上。
那天他去同学家玩,回来的时候有些晚了,在门口找钥匙时,隐约听到了里面的争吵和啜泣声。
他顿了顿,打开门进去时,从来儒雅随和的父亲把母亲按在地上,扬起手重重地甩了一耳光。
清脆的声音在客厅炸开,周意礼下意识地冲上去护住妈妈。
这一巴掌力道不小,陈宁的嘴角渗着血,她看向周昌泽的眸子猩红,眼里的恨意恨不得将男人生吞活剥。
也是在那晚,周意礼知道了在外人眼里和睦幸福的家庭其实早已分崩离析,像电视剧里俗套的剧情一样,周昌泽出轨了。更窒息的是,他沾染上了赌博。
赌博这种东西,虚幻又令人扭曲病态,一旦上瘾,和拿生命冒险没什么两样。
周昌泽每次输了钱回来,就会跟陈宁发生争执,在似乎触手可及的钱财面前,妻子和家庭显然不那么重要,公司负债经营,面临破产倒闭的风险。
男人越发偏激,甚至一度成了附在陈宁身上的吸血虫。
而陈宁,这个温柔优雅的女人,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变得毫无生气。
下班回家的路上,她遇到了一场连环车祸,整个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一年,周意礼二十岁,永远失去了妈妈。
后事办得很快,快到根本没给他接受的机会,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快到在几个月内失去了曾经美好的,完整的家。
而周昌泽得知陈宁去世时,怔愣了半天,也萎靡过一段时间,但也仅仅是那么几天,随即,他又转身投进了赌场中。
多年夫妻,抵不过虚无缥缈的钱财,抵不过愈发贪婪的欲望。
多可笑。
甚至,周昌泽丧心病狂地把房子卖掉,拿着换来的钱进了赌场,自始至终,没有对周意礼有过一句商量。
曾经令人羡慕的家庭成了别人饭后的说笑谈资。
周意礼没了从前那份恣意张扬,他给自己找了两份兼职,大三开始,他半工半读,时常想起,总觉得像场梦似的,从前的美好像场梦,现在的潦倒也像场梦。
……
周昱行睡着之后已经晚上九点,男人过来时,周意礼正靠在窗边抽烟。
一段时间不见,周昌泽看起来更憔悴了,一身黑色外套沾了不少灰,眼下乌青一片,胡茬因为长时间没有打理看起来乱糟糟的,身上已然没有了半点从前沉稳儒和的样子。
男人见他低头点火,皱了皱眉:“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周意礼无视他的问题,他沉沉地吸了一口烟,目光掠过男人,说话直接:“这次要多少?”
周昌泽不满他跟自己说话的语气,“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爸!”
“得了。”周意礼这回看也懒得看他了,语气讥讽,“多少钱啊,还得需要你演父子情深的戏了。”
男人目光闪了闪,张口道,“三万。”
周意礼垂眸,手掸了掸烟灰,表情看不出丝毫波澜,“没有。”
周昌泽急了,面上带了几分愠怒,“你不是每天都去打工么?还有你的奖学金……”
男人语气理所应当,说出的话像是平常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周意礼:“只有一万。”
周昌泽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不可能!我都跟我那些……”
“阿行还这么小,哪里不需要花钱?”周意礼犀利的目光与男人对上,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眸子里带着凛冽的寒意。
“放过我们,行吗?”
或许提到年纪尚小的儿子,他难得地生出了两分踌躇,又或许,周昌泽明白今天要不到更多的钱了,拧着眉只好拿了一万块钱离开。
周意礼收回目光,缓慢地吐出一口烟,嗤笑地扯了下嘴角。
接下来的一两个月里,周昌泽没有上门要钱。
大概是赌赢了。
搬来这个房子后,周昌泽不知从哪里打探到的消息,时常往这边跑,每次来,没别的目的,只有要钱。
自然血亲的父子关系是没办法断绝的,周意礼毕竟还只是个大学生,再怎么勤工俭学,学校还是要去的。他担心周昌泽会对周昱行做什么,毕竟一个赌鬼,想法行为都控制不住,什么偏激的事都能做得出来。
周昌泽大概也是仗着这一点,所以才次次理所当然地来吸血。
有那么几次,周意礼甚至产生过一种阴暗的想法:如果没有父亲就好了。
生活已经几乎要把他压垮,学习的同时要一边兼顾着工作,一边照顾好弟弟,房租,水电费,吃饭的花销,弟弟的花销,还有很多琐碎的小事,每一笔都是钱。
加上时不时要应付周昌泽。
妈妈留下的钱早已经所剩无几。
他和周昌泽的感情,早在一两年前,男人出轨,动手家暴时,不顾家人赌博时,妈妈死后他转手就把房子卖掉时……无数个瞬间里被消磨殆尽。
对周意礼而言,周昌泽似乎不再是父亲了。
夜色融融,周围安静无声,夜空之下星光黯淡,四周都是老旧的居民楼,少数几家还亮着微弱的灯,黑夜不知何时才能望到头。
……
2017年的夏天,气温一直居高不下,蝉鸣声聒噪不止,到哪都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俞欢,就出现在这个漫长,燥热的夏天。
他们的相识,是他没有料到的意外。
女生说她叫俞欢,就是岁岁欢愉反过来,没有竖心旁的俞欢。
他也随手打下一行字,告诉她自己叫周意礼。
周意礼不是一个擅长跟别人聊天的人,经历一场家庭变故后,他变得沉默寡言。尤其,对方是个不熟的网友,没必要特意去找话题,那天也只是因为自己无聊,一时没想太多,两个人这才加了联系方式。
他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加过好友简单地说了几句后,便把俞欢放在了安静的列表里。
再后来有联系,是什么时候呢。
那天周意礼骑着电动车去兼职,怀梧接连几天都在下雨,街道上积起了一层深深的水,他没有雨衣,只能任由着豆大一颗的雨滴砸在身上,旁边过去的车辆不急不缓,而他被雨淋得甚至睁不开眼,最后因为迟到被扣了两百块钱。
回到家给弟弟做好饭后,周昌泽满身酒气地进来,嚷嚷着要钱。
男人愤怒的歇斯底里,弟弟害怕的哭喊,惊动了旁边的不少邻居,大家纷纷凑上来看热闹,嘲讽,好奇,同情的目光汇集在一起,周意礼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耳光,沉默不语。
但他不在意了。
自尊心这种东西,早在一年前就没有了。
男人身体晃了晃,嘴里却还在嚷着:“你瞪我干什么!赶紧给钱啊,就这么点够干什么?老子养你……”
话未落,周意礼掐住他的脖子将其抵在墙上,神色紧绷着,嘴轻轻附在男人耳畔,说的话却没什么温度,“拿了钱就赶紧消失,听不懂吗?”
周意礼的手收紧了几分,黑眸里带着不顾一切的怒意。
深不见底。
……
重新洗了个澡出来时,已经深夜十一点了,家里平静了下来。
一旁的周昱行极轻地抽泣了一声,终于睡着。
房间一片黑暗,周意礼静静靠在床头发着呆,半晌,他打开手机,发了一条动态:【多么深切的悲哀也会落在昨天。】
周意礼轻嘲地扯了扯嘴角。
这话是之前在网上看到的,挺符合他现在的的状态,一潭死水,却依旧要生活下去。
他安慰自己,所以的不好都只会在昨天。
动态发完没多久,女生在下面评论了一句,问他是不是也喜欢余华的书。
周意礼在脑子里顿了几秒,才想起来这个女生是谁。
俞欢给他发消息,说余华写的所有书里,她最喜欢的就是《第七天》。
周意礼其实没看过这本书,但他礼貌地应和了一句。
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积压已久,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宣泄口。
随便聊什么都行。
于是,他顺着俞欢的话聊了几句,出乎意料的,两人相谈甚欢,那晚,他们聊了很多,手机滚烫。
那天之后,俞欢不再是完全陌生的网友,她暂时在他的世界里占了一点点位置。
于周意礼而言,她是一个不错的树洞。
他没有向她倾诉抱怨过生活里琐碎烦躁的事情,但和这个女生聊天,似乎有种能让人暂时忘记不开心的魔力。
然后,他们渐渐熟悉起来。
有时侯,周意礼会跟俞欢分享自己的日常,而女生也会一一回复。
他们像是在看不清的熙攘人群里,找到了彼此,然后,成为了频道相一的朋友。
周意礼觉得,自己身上的那些阴暗雾霾正在一点点被某束不知名处的光驱散。
暑假。
一场小雨过后,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的尘土气息,乌云散开,风吹过,带着未散去的闷热暑气。
周意礼牵着刚从兴趣班出来的周昱行往公交站走,抬眼时,目光被马路对面的女生吸引了去。
女生一身白色连衣裙,长发自然地垂着,看着她的背影,周意礼愣了愣。
他想起了俞欢。
认识到现在,他和俞欢都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彼此似乎都很有默契,从没提过发照片,但透过文字,周意礼能够感受到,她是个温柔勇敢的女生。
周意礼又朝对面瞥了眼。
大概,俞欢也是这样的吧。
“哥哥!”
思绪回笼,周意礼低下头。
“我们要等的车来了呀!”周昱行用力晃了晃他的手,“快点呀,要走了。”
“好。”
到家,周意礼摸出手机给俞欢发了条消息:【怀梧今天下了场小雨,你那边呢?】
等了两分钟,对方没回。
周意礼放下手机,拿着菜进了厨房。
半个小时后,晚饭做好了,把头顶的挂扇打开,周意礼冲房间里喊了一声:“阿行,吃饭了,作业一会儿再写。”
饭桌上,周昱行往嘴里扒了口饭,抬起头注意到旁边心不在焉的哥哥,问:“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吃番茄炒鸡蛋?”
周意礼回过神,摇摇头,道:“没有,你快吃吧。”
他夹了一筷子番茄放进碗里,他眼睫闭了闭,心里有两分说不上来的闷。
她有事情没看手机?
过了几秒,意识到自己烦闷的原因是因为俞欢没回消息,周意礼抿了抿唇,压下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临床医学的课程量大,尤其现在大四了,压力只会越来越重,周意礼洗完澡出来,捧着本《实用疼痛治疗技术手册》看。
一个小时过去,眼睛有些干涩,周意礼眨了眨眼,把书折了个页合上,看了眼窗外。
窗帘被风吹起,楼下的巷子里很安静,不知名的虫躲在暗处依稀叫了几声,没了白天的燥热气,这会儿倒是终于有了晚风的清凉。
放在角落的手机闷响了两声,周意礼回头看了眼熟睡的弟弟,抬手将窗户关上些,然后拿起手机在床边坐下。
是俞欢的消息。
周意礼眯了眯眼,不紧不慢地点开。
七点二十分,俞欢回了他的消息——
【我们这边特别热,都好几天没下雨了。】
【我下午去图书馆借书了,手机没电了,我刚到家。】
距离七点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见他没回,她又发了一条消息。
【你在干嘛?】
时间显示两分钟前。
周意礼唇角勾了勾,心头一滞。他指尖点了点输入框,回:【刚刚洗完澡看了会儿书。】
大概是不满他回消息这么慢,过了几分钟后,俞欢才回复,简短又像是带着两分小傲娇:【哦哦,那行吧。】
手心出了层薄汗,周意礼换了个手打字:【那你呢?在干嘛?】
俞欢:【我刚刚吃了一块小蛋糕。】
周意礼:【好吃吗?】
俞欢:【很好吃,芒果味的!】
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到女生笑眯眯的样子,周意礼眉头一挑,打字:【你喜欢吃芒果?】
俞欢:【对呀!你喜不喜欢吃?】
周意礼十分配合:【喜欢。】
他看了眼屏幕最上方的时间,问:【你什么时候睡觉?】
等了一会儿,俞欢慢吞吞地回了一行字,她问他怕不怕鬼。
周意礼扣了个问号过去。
俞欢:【我今天可能不敢睡觉了。】
没等他回,接连几条消息冒了出来。
【我晚上看了个恐怖电影,吓死我了。】
【你听说过楚人美吗?】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场景。】
【你害不害怕?】
周意礼的笑意在眼底蔓延开,笑她是胆小鬼。
俞欢不服气。
【胆小鬼?】
【你肯定没看过这个是不是?】
周意礼翘着嘴角,带了几分恶劣的笑,他问她:【那你讲讲,这个电影怎么吓人了?】
那头的俞欢看见消息就要下意识打字告诉他,敲了一段不少的字后,某些情景在脑海里越发清晰起来,似乎女人那张脸就在眼前,她吓了一跳,指尖快速地删除刚刚的话,重新打道:【我懒得打字,你自己去搜一下吧。】
周意礼:【你是不是想起什么画面了?】
俞欢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满脸通红:【你故意的是吧!】
男生拿着手机闷闷地笑了几声,心情愉悦,装傻道:【嗯?】
俞欢:【你必须也害怕。】
周意礼:【为什么?】
俞欢:【因为我有点害怕。】
所以你也必须害怕。
周意礼笑够了,慢悠悠地回复她:【嗯,我也很害怕。】
这电影他之前看过,大概就是一个女人被丈夫陷害偷情,然后被人打死丢到乱岗,尸体丢进水潭,鬼魂复仇的故事。
这种中式恐怖电影害怕的大多原因就是给观众创造并且加强心理暗示,给人的心理施压,所以看完才会在心里反复想起。
不过他那会儿在同学家看的,一边看一边打游戏,也没觉得多恐怖,而且本身周意礼也不是个信鬼神之说的人。
他安慰俞欢:【都是假的,你想点别的事情就不害怕了。】
俞欢:【万一是真的怎么办?】
周意礼觉得好笑,回:【要真是真的,你现在这会儿还能看手机回复我?】
估计早被鬼带走了。
那头的俞欢觉得有些道理:【也对,但是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画面,怎么办?】
周意礼:【听歌呗。】
俞欢问他要不要一起。
周意礼:【行。】
女生发来一个邀请好友一起听歌的申请,他戴上耳机点了进去。
金志文的歌,歌名叫《我想念》。
俞欢说这是她这两天特别喜欢的歌,是《夏至未至》里的一首插曲。
周意礼知道《夏至未至》,最近爆火的热剧。昨天回家的路上还听到旁边的行人在讨论,但他每天都挺忙的,也不怎么喜欢追剧。
俞欢:【你觉得这首歌好听吗?】
怕吵醒旁边睡着了的弟弟,周意礼把耳机里的声量调得很低,歌声轻缓又悠扬——
“我想念我们取暖的咖啡店”
“想念你一切”
“我想念那个不太热的夏天”
……
他回她:【很好听。】
【你现在困不困?】
俞欢:【还行,有一点点。】
周意礼:【嗯。】
女生突然提了句:【快要七月底了。】
点开日历,七月二十八,确实,八月马上来了。
周意礼一愣,不知不觉,跟俞欢认识居然一个多月了。
刚开始认识的时候,他还只当她是个树洞,毕竟跟网上的人聊天,不需要拘束和遮掩,不管说什么,都不会担心会被别人觉得奇怪。因为归根结底,对方只是一个聊天的网友,反正也不会见到。
但现在,俞欢于他而言,已经不仅仅是个树洞,她是他少数可以交心的朋友。
他身边的朋友看着不少,但经历家庭变故后,剩下的好的朋友,就那么几个。
周意礼有些恍惚,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倒也不短,他看着随和好说话,实则对谁都淡淡的,带着隐隐的疏离,而俞欢这个女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打破了他的界限。
回过神,视线回到手机屏幕上,一分钟前,俞欢给他发了两条消息。
【我好困,去睡觉了。】
【你也早点】
后面的话看起来像她太困了没打完,周意礼猜到她想说的是什么,指尖顿了顿,敲下两个字。
【晚安。】
假期里,周意礼会相对轻松一点,至少,不用每天紧赶慢赶去学校上课,傍晚急着回来给弟弟做饭,经常顶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去兼职了。他拿了不少书籍资料和学习笔记回来复习,申请了助学贷款后,也不用同时兼好几份职了,现在的这份兼职不算忙,周一三五去上六个小时就行,然后周末再接送弟弟上兴趣班就可以。
周昌泽似乎也有快一个月没见到了。
日子就这么过着,确实好了很多。
八月中旬,太阳还如初夏那般猛烈,怀梧已经好几天没下过雨了,周意礼兼职完回家,冲了个澡刚在沙发坐下,一旁的手机响了响。
俞欢发了一张红糖烧饼的图片:【确实挺好吃的,难怪你喜欢。】
周意礼眯了眯眼,想起了前段时间自己说过的话。
那天晚上周昱行发了低烧,他出去买药,回来的路上看到了一个卖红糖烧饼的老人,那天的雨不算小,路上没什么人,一摊子的烧饼也没卖出几个,他撑着伞,细小的雨丝倾斜而来,他淡淡地朝老人瞥了眼,走过去买了不少。
到家的时候随手就拍了张照发给俞欢,女生问他是不是喜欢吃红糖烧饼,他懒得解释,应了声“对”。
他从小不喜欢吃甜食,红糖烧饼这种东西,他嫌腻得慌,几乎从来不吃。
但买回来之后也没浪费,留了几个给周昱行,其他的拿给了住在楼上楼下的邻居。
……
周意礼点进她发的图片,外皮酥脆的烧饼里,满满都是色泽均匀的红糖糖浆,看起来香甜细腻。
【下次我试试。】
俞欢没细想他的话,说起了今天的日常。
他们每天都会跟对方分享自己的日常,尽管平平无奇,尽管鸡零狗碎。
当周意礼意识到这已经是种习惯时,心里开始不知所措了,说是烦躁,但其实更多的是茫然和复杂。
他为自己如此在意俞欢而感到心情沉重,他说不清现在对俞欢的感觉,甚至,也不想去理清。
只有一点,周意礼很清楚:他不能动心。以自己目前的状态,再没有剩余的时间和精力去喜欢别人。
生活满地狼藉,已经很疲惫了。
他把屏幕摁熄,抛下脑子里一切乱七八糟的想法,心里暗骂了一声。
“赌博滋长坐享其成的习气,一朝一夕会使他们……”客厅的小电视里播放着晚间新闻,主持人的声音字正腔圆且有力,“希望大家都能远离赌博,珍爱生命!”
周意礼坐在沙发正拿毛巾擦着刚洗完的头发,闻声,目光朝电视瞥了一眼,拿毛巾擦头发的手顿住。
怀梧最近对打击赌博的事抓得很严,听说治安警务对每一个行业场所都进行清查整治,严查严惩赌博犯罪行为。
……
周意礼眼皮耷拉着,半晌,毛巾丢在了沙发上,他转身回了房间。
转眼,暑假结束了。
大四开学早,周意礼不住宿,自然也就不需要收拾行李,八月底,他收拾好教材和笔记回了学校。
走进实验室,教授正低着解剖躯干,见他过来,语气淡淡:“来了。”
“嗯。”周意礼把笔记放下,应了声。
“实习准备去哪儿?”男人开口问了一句,视线却不离眼前的躯干骨。
周意礼:“还没想好。”
“怀大附属不错。”
周意礼拿起白大褂的手顿了顿,看了男人一眼。
怀梧大学附属医院算是怀梧市最好的医院,学科齐全且技术力量雄厚,不是想去就能去的。
教授眼皮抬了抬,继续开口:“怀大附属的实习名额,我向系里推荐了你。”
怔愣两秒过后,周意礼歪头勾了勾嘴角:“谢谢李教授。”
男人摇摇头,瞪了他一眼,还是没忍住嘴边的笑意,“行了,别跟我来这套。”
……
俞欢也开学了,中文系大二。
她最近挺忙,动态也很少更新了,有时候周意礼给她发消息,总是四五个小时后才收到回复。
而他自己,多数时间也都在实验室和图书馆里,为实习做准备,加上还要回家给周昱行做饭,每天忙得焦头烂额。
北方一旦入了秋,天气就会明显地降温,天阴沉沉的,迎面而来的风掀起地面的落叶,带着凉意。
周意礼从图书馆里出来,默默把衣领往上扯了扯,他上周借了本《人体解剖学》,刚刚正好经过图书馆,就把书还了。
旁边有路过认识的学姐冲他打了声招呼,周意礼点点头回应,目光落在对方手里的糖炒栗子上,停顿了一秒。
周意礼收回视线,从兜里掏出手机。
他给俞欢发了条消息:【你在学校吗?】
这次女生回得很快:【对的,我在上自习,马上下课了。】
周意礼垂眸,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
半小时后。
俞欢跟他说:【我刚刚收到了一份奶茶和糖炒栗子。】
周意礼刚到家,他在沙发坐下:【嗯。】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女生不确定地问了句:【是你点的吗?】
周意礼身体往后仰了仰,整个人靠在沙发上,这才感觉身上的疲惫散了些,他打字道:【是。】
俞欢很惊讶,连发了三个问号。
周意礼眉头微挑,也回了个问号过去。
俞欢:【你怎么突然给我点奶茶啊?】
最近降温,看到很多女生都爱吃糖炒栗子,想起你爱吃甜食,所以买了热奶茶和栗子。
周意礼手没停顿,说:【今天心情好。】
他语气看起来挺随意,女生一时之间分不清是真话还是假话,又问了句:【真的?】
周意礼:【嗯。】
俞欢放下心来,笑嘻嘻地跟他道谢。
她问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地址信息。
周意礼盯着屏幕停了几秒,不知在想什么。
他们曾向对方交换过自己的电话号码,但俞欢准确的学校地址,她从来都没说过。
周意礼记性不错,地址是从跟她聊天的零碎片段里拼凑出的。但他不想解释,这样显得自己对她格外在意和特别。
他矛盾又别扭。
俞欢:【人呢?】
周意礼岔了个话题过去,俞欢问他为什么今天心情很好。
男生没回。
十月中旬,周意礼去医院实习。
怀大附属是怀梧有名的三甲医院,每天排队看病的患者人满为患,而周意礼每天的工作主要是问病史,写病历记录,跟着老师去查房,有时会进手术室里当助手。
短短一段时间内,他已经积累了不少临床经验,因为能力出众,被带教老师和科室主任夸赞过不少次。
他还是时常跟俞欢联系,只要一有空闲的时间。
即便是短短的五分钟,十分钟。
俞欢说大二开始,班里的同学都很认真努力,她压力有点大。
周意礼安慰她,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一直在往前走就行,如果非要跟别人比的话,自己也会很累的。
俞欢似乎记住了他的休息时间,每次发来消息时,周意礼都恰好刚坐下休息。
俞欢问他累不累。
周意礼快速地敲下字回复她:【还好。】
医院里每天都有不断的病患,而刚来的新人,似乎怎么都逃不过被大家支配的定律,周意礼看着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大家也就把很多事都丢给了他来做。
说不累是假的,但比起之前每天下完课还要赶着去好几个小时的兼职,再赶回去接弟弟放学回家做饭,显然现在要好得多。
周昱行已经小学二年级,可以放学自己回家了,学校到家里也不过坐公交车两站的距离。
他跟她说在医院实习的事情,俞欢也分享着自己在学校的近况。
有时候周意礼会忍不住去想,俞欢对自己而言,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们像是无话不说的知心好友,但又不止这样。
但要说更进一步,却是没办法再往前了。
生活潦倒后,周意礼也曾想过,之后能跟他携手的另一半会是什么样子,他见过从前父母争吵不休的样子,爱情这种东西,大概都是会变质的吧。
也不是非要找一个人携手同行的,如果没有,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
他从来没想过,某天会对一个素未谋面,没看过照片没打过电话,甚至认识了也才不过短短一两个月,只靠着屏幕聊天的网友产生特别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他连自己的生活都是一团乱麻,真的能够去喜欢别人吗?
……
怀梧的凉意越发浓了,街道两旁到处都是掉落的梧桐叶子,兼着时断时续的雨,医院这两天人少了很多。
傍晚六点,俞欢给周意礼发了张图片。
【我今天学会的鱼香肉丝!】
【怎么样?看着还不错吧。】
看到消息时已经晚上七点,周意礼收拾好准备下班,他低头看了眼图片。
色泽鲜亮,盛在瓷白的盘子里显得赏心悦目,上方还散发着热腾腾的锅气。
周意礼换下白大褂,抬脚往外走,视线却依旧落在手机上,他回道:【看起来很好吃。】
走到医院门口时,手机弹出了一条消息。
俞欢:【可惜你吃不到咯。】
周意礼低头哑笑,把手机放回兜里,进了附近的一家蛋糕店,服务员见有人进来,立即走过去招呼:“先生您好,请问是需要买蛋糕吗?”
周意礼点点头,应道:“对。”
今天是周昱行的八岁生日。
蛋糕展示柜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蛋糕,男生的目光看过去,停在了左边的一个超人蛋糕上。
“您是给家里小朋友买吧?我们这款小超人蛋糕是店里卖得最好的,采用的是纯动物奶油,甜而不腻,口感很好的。”服务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笑着介绍道。
“麻烦帮我把这个包起来吧。”周意礼礼貌地道谢。
拎着蛋糕出了门后,周意礼往反方向走,去了趟书店。
店里这会儿没什么客人,老板正要关门出去吃个晚饭,见他进来,嘿嘿笑了两声:“小伙子你来得还挺及时,再晚一会儿我就要关门咯。”
周意礼笑笑,目光朝旁边放玩具的货架看去,弯腰拿起了角落里的一盒蜡笔小新的拼图。
“老板,我要买这个。”
上次带周昱行来买文具,排队付钱的时候,他注意到小男孩蹲在地上,眼神紧紧地盯着这盒拼图,正准备开口喊,周昱行却走过来乖乖拉着他的手:“哥哥,我们回家吧。”
绝口不提想买拼图的事。
他摸摸男孩的头,“阿行想要那个拼图吗?”
周昱行回过头看了一眼,还是摇摇头,一脸认真:“我一点也不喜欢。”
小骗子。
……
提着东西到家的时候,周昱行正在房间里埋头写作业,见他回来,立刻跑过来抱他,“哥哥我今天好早就到家了哟,我把门锁得紧紧的,没给别人开门。”
周意礼放下手里的东西,把他举起来抱了抱:“阿行很棒。”
小孩子这会儿子倒一脸别扭,“好了好了,我是懂事的大孩子了,不用哥哥抱我了。”
“哟,不是刚刚你跑过来抱我的时候啦?”周意礼轻挑了下眉,笑道。
周昱行注意到旁边的蛋糕,眼睛都亮了,“蛋糕!哥哥买蛋糕了!”
“今天是阿行的生日。”周意礼刮刮他的鼻子,“怎么样?喜欢这个小超人蛋糕吗?”
“喜欢!哥哥买的我都喜欢!”男孩凑近看着蛋糕,满脸开心。
“人小鬼大。”周意礼嘴角也漾起了浅浅的弧度,转身去系围裙,“你先去把作业写完,哥哥去做饭。”
今天高兴,周意礼做了不少菜,全是周意礼爱吃的,鱼香茄子,糖醋小排,粉蒸肉,番茄鸡蛋汤……
“我许完愿了!”周昱行戴着生日帽双手合十,睁开眼。
周意礼满目温柔,跟着鼓了鼓掌,“恭喜我们阿行长大了一岁,现在是八岁的小朋友了。”
周昱行把蜡烛吹灭,随即眼巴巴地瞅着他:“现在可以吃蛋糕了吗?”
周意礼失笑,“当然可以,哥哥还有个礼物要送你。”
当他拿出蜡笔小新的拼图时,周昱行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惊喜,却不敢伸手接过来。
周意礼被他下意识的反应弄得有些心酸,把拼图放进弟弟怀里后,顿了顿,眼睛含着笑看他:“这是哥哥送给阿行的生日礼物,希望阿行可以喜欢。”
“还有,下次阿行有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大大方方地告诉哥哥,好吗?”
周昱行点点头,这才毫不掩饰喜欢地赶紧把拼图打开。
“拼图一会儿哥哥陪你玩,先吃蛋糕。”周意礼切好蛋糕放在桌子上。
暖黄色的灯光照着一大一小两个影子,一片欢声笑语。
吃完饭,周意礼收拾好餐桌进厨房洗碗。
“哥哥你快一点哦,我们一起拼拼图。”在客厅玩拼图的周昱行冲他喊了一声。
洗完碗,周意礼拿出手机正要给俞欢发消息,围裙被人扯了扯,低头一看。
“哥哥你再不快点,我都要把拼图全部拼完了。”小男孩抬头看着他催促道,脸上还沾着些许奶油。
可爱又带着几分滑稽。
周意礼把手机放回裤兜里,脱下围裙和他一起在沙发上坐下。
“让我来看看,哎呀,这块拼图是放在哪里的呀。”
周昱行拿过拼图,“这不就是放在房……”
“哎!开门!”门突然被人从外头重重地拍打着,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你确定是这?”门口的男人声音粗犷,像是在问什么。
周意礼指尖攥了攥,朝声源望去。
“是,不会错的。”周昌泽的声音。
男生幽深的眸子压抑着戾气,脸上没半点表情,指尖却暗暗发白。
室内一片安静,只有停滞缓慢的呼吸声。
“听见了没!给老子开门啊!”拍门声愈加嚣张,他们像是要破门而入。
周昱行眼神害怕,身体抖了抖:“哥哥……”
周意礼拉了拉他的手,扯起唇角安慰道,“阿行不怕,哥哥在呢,你先回房间里待着关好门,哥哥没叫你你不要出来,知道吗?”
确认周昱行进房间关好门之后,周意礼这才往玄关处去开门。
门口的人等得不耐烦了,正要上手砸,见门开了,为首的男人眯了眯眼,带着身后的一帮人走了进来。
周意礼眼神投向一旁的周昌泽,男人却目光闪躲始终不与他对视。
周意礼收回视线,冷笑一声。
……
这群人是当地有名的黑势力,为首的男人叫池铭,专门做赌场生意,早年因为聚众斗殴被抓蹲过几年,而身后跟他一起的这群人,没有一个是良善之辈。
池铭气定神闲地往沙发上一靠,抽了口手里夹着的黄鹤楼,眼尾的疤让他看起来阴狠可怖,烟缓缓地吐出,男人悠哉道:“你是周昌泽的儿子?”
……
“你爸在我的赌场欠了三十万。”没得到回应他也没恼,打量了眼对面高高瘦瘦眼神却无丝毫温度的周意礼,继续说:“我也不是做慈善的,既然他不还,那就父债子偿。”
“这钱,你替你老子给我还上。”
客厅里寂静得可怕,逐渐弥漫着渗人的冰冷,良久,周意礼眼皮抬了拍,终于接上男人审视轻蔑的视线。
“我不会还。”他的语气平淡,让人辨不清情绪,平淡到,仿佛听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池铭笑了声,面色冷下来,视线悠悠地在整个屋子里转了一圈,翘着的二郎腿抖了抖。
“他欠了你的钱还不上,要怎么处置,随你,要剁手还是偿命,你自便。”周意礼放在衣兜里的手青筋凸起,继续道:“这笔钱,跟我没关系。”
话落,周昌泽怒火中烧,脸色涨得通红,快步走过来狠狠往他脸上甩了一巴掌。
在安静的屋子里更显清脆响亮。
周昌泽面目有些狰狞,脸色铁青,“混账!早知道你这么没良心我就该在你出生的时候把你掐死!”
“把你养这么大现在你老子出事了你就摆摆手就想不认人了!让你妈知道……”
“你没资格提她!”
周意礼冷声打断他,眸子里终于有了波澜,他喉咙像是在刀子里滚过一般,一字一句道:“你没资格提我妈!”
要不是你,我妈怎么会死。
周昌泽对上他眼里漫天的戾气,一时怔住。
旁边的男人们语气轻蔑嘲讽:“哎哎哎,我们没兴趣看你们家吵架这种破事,今天来就是让你们还钱的!”
“谁欠钱你们找谁……”周意礼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行了。”池铭慢悠悠地打断他,左手掏了掏耳朵,像是听了一场大笑话,“你是他儿子,他没钱还不就只有你还么。”
男人掸了掸手里的烟,视线落在旁边放着的拼图上,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我听说,你还有个七八岁的弟弟,这么小的小孩,你也不想他知道自己的爹在外欠了一屁股债吧?嗯?”
周意礼盯着他双目赤红,骨节攥成拳,手背青筋暴起却什么也做不了。
池铭的话,每一个都像是利刃,往他身上狠狠地刺下。
……
那天怎么结束的他不太想回忆了,嘴角被周昌泽一巴掌打得渗出了血,家里的东西被人砸的七零八落,弟弟快要拼好的拼图被踢碎在地板上,混着蛋糕上的奶油和地面的灰,乱脏不堪。
这个冰冷的秋夜,沉重又漫长。
他知道,这只是池铭给的一个小小教训。
刚刚有些起色的生活又变成了一潭死水,就好像注定似的,他就该生活在阴沟里。
老天,这是你给我的安排吗?
从这之后的时间里,周意礼过得如履薄冰,他不敢让周昱行独自一个人去学校,除了上学,甚至不敢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而他自己出门也是格外小心。
可即便再小心谨慎,有些东西依旧是逃不掉的,比如家门口被泼的红油漆,大写着“还钱”,比如弟弟的课桌上总会出现带着血的小刀,甚至,在周意礼出门的路上,时常被会跟踪堵住。
周意礼每天神经都绷紧得像跟弦,不敢有丝毫松懈,科室的医生注意到他的状态不对,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周意礼只是笑着摇摇头。
而这段时间里,他跟俞欢的聊天也少了,他刻意地躲避她,消息也回得简短又敷衍。
他不想让俞欢看出来自己出了事,也不想让她担心。
说到底,他是没资格喜欢她的。
池铭会用一些“教训”来时刻提醒他,周昌泽的三十万没有还,而他作为周昌泽的儿子,别想逃掉。
想到周昌泽,周意礼只剩下失望透顶,想到那天他提到母亲时的表情,周意礼觉得可笑和恶心。
如果不是他,妈妈不会死,他要是没出轨没赌博,也许现在一切都好好的,家庭温馨和睦,他不用一块钱掰成几半花,带着弟弟每天提心吊胆,每天一回家就能看见妈妈笑靥如花的脸,就能吃到可口的饭菜。
可是,让一切变成现在这样的罪魁祸首,反过来大言不惭地指责他没良心。
三十万,周昌泽把这笔巨大的债推到他身上的时候,是那样的理所应当。
三十万……
周意礼像是想起了什么,怔愣了一瞬。
池铭,赌场……
他抿着唇,眯了眯眼。
跟俞欢再次联系是在怀梧下小雪这天,周意礼提前下班去学校接了弟弟回家,他洗完澡出来,桌上的手机响个不停,拿起来一看,归属地是绥城的来电。
犹豫了两秒,周意礼接听了电话,意料之中的,是俞欢的声音,可她好像出事了,尽管在极力掩饰,声音仍旧控制不住地颤抖。
那是他第一次这么无力,他没办法去到她的身边,只能在电话里不停地配合她,安慰她。
听着电话那头隐隐的哭腔,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只能像网友一样,在电话里给她安慰和陪伴。
后来,俞欢对他说谢谢,还好他接听了她的电话。
周意礼举着手机在耳边,心里五味杂陈。
喜欢的姑娘,在出事的时候,只是庆幸他接听了她的电话。
……
冬天天气寒冷,医院患者越来越多,周意礼几乎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池铭最近也逼得越来越紧,带人放话再给他最后一个月时间。
政府现在抓赌博抓得非常严,池铭敢这么嚣张大抵背后还有更大的人做背景,若他做的是非法赌场,那三十万债务就是不受法律保护的,不用偿还了。
被威胁和恐吓后,周意礼已经向警方报了案,警方那边表示池铭这一大块毒瘤是一定会被抓获的,他们暂时还不能打草惊蛇,只能暗地里尽快地收集更多有用的证据,将他们连根拔起。
周意礼接到俞欢电话时刚结束加班,他牵着周昱行走出医院在门口打了辆车。
“喂。”他说。
女孩的声音像裹了层清风,带着南方特有的轻柔,她问他什么时候结束实习。
周意礼:“还有四五个月吧。”
她说最近降温了叮嘱他多穿点衣服别感冒了,周意礼心里暖了暖,调侃道:“那某人可要记得,别只要风度不要温度。”
也许他都没注意到自己微微翘起的嘴角。
就这么闲聊了几句,俞欢顿了顿,跟最近有个男生在追她。
周意礼的嘴角僵住,拿着手机的手微微收紧了几分。
他让自己看起来无波无澜,语气玩笑,“你还挺受欢迎。”
俞欢语气不太高兴,说她拒绝对方了,她有了喜欢的人。
周意礼薄薄的眼皮垂下,眼睫颤了颤,假装没听懂她暗示性的话。
这一次,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矛盾的情感在周意礼心里翻腾数遍,无法言喻的挣扎成了一团乱麻。
他看出来了,俞欢喜欢他。
默了默,她唤他的名字:“周意礼。”
听着听筒里的声音,周意礼深吸了口气,心里好不容易垒砌的高墙坍塌,他的防线破了,他终于下定决心:“你等等我好吗?冬至那天……我有话想跟你说。”
等一等,等到债务的事情解决了,等我的生活好一点了,我才有资格喜欢你。
俞欢说好。
池铭的根基太大,要连根解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警方那边已经掌握了他那片赌场,涉及金融诈骗犯罪的洗钱的初步证据,但只是初步证据还不够,需要更多的证据压得他们没办法翻身。
周意礼以家里有事要处理为由,向医院请了一段时间的假,主任看他这段时间状态确实不好,批准了。
从周昌泽那里下手,他知道了池铭那个赌场的位置,他想,盯着池铭,总能发现些什么。
果不其然,蹲守了一段时间后,周意礼发现池铭每周六会带着两个兄弟去拆迁城区里的一栋居民楼里,每次出来后总会去银行汇一大笔钱。
周意礼第一时间把这件事情和拍下的照片发给了警方,警方收到通知,告诉他这几天会采取行动,请他多注意自己的安全。
周意礼长舒了口气,躺在床上拿起手机看了看,点进和俞欢的聊天界面往上看了看。
明天就是冬至了。
有些话他斟酌很久了,他想跟她表明心意,但也仅仅是表明心意,毕竟以自己目前的状态来看,没办法给俞欢任何的东西,连基本的见面都做不到,他想让自己有一定的能力后,再去想谈恋爱的事情。当然,如果在这期间,俞欢有了别的喜欢的男生,他不会有任何异议。
她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要一直等着他。
……
请假期结束,周意礼一大早就出门去医院,他把周昱行送去发小凌寻家待几天了,这段时间放下不少心。
五六点,灰蒙的天正慢悠悠地飘着棉絮似的雪,道路边的老旧路灯发出不稳定的亮光,时明时暗。
周意礼按了按总是跳的右眼皮,继续往前走。
比起前段时间,今天医院人少了许多,他换上白大褂在科室坐下来时,旁边的女护士走了过来,咬了咬唇,在他面前放下一盒泡芙,“周医生,这是我做的草莓泡芙,味道还不错……你尝尝吧。”
周意礼拿病历的手顿了顿,转头向护士看去。
这个护士叫纪一一,平时工作努力认真,加上性格活泼伶俐,在科室里颇受欢迎。
纪一一见他看着自己,耳廓红了红,刚想继续开口,不料周意礼却拒绝了她。
“谢谢你,但是我不吃甜食,你可以拿给其他同事尝尝。”
“可是我之前看到你吃芒果蛋糕了啊。”纪一一噘了噘嘴。
她说的是他刚来实习不久的时候,俞欢给点的那个芒果小蛋糕。
俞欢喜欢吃芒果蛋糕,所以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分享给他。
而他喜欢俞欢,所以俞欢喜欢的东西他也喜欢。
即使芒果过敏,他还是一口不剩的吃完了那个蛋糕。
“谢谢你,我真的不吃。”周意礼把手边的草莓泡芙推了推,再次拒绝道。
纪一一嘟囔了一声,拿着东西转身离开。
和平常一样,周意礼拿着病历去依次查了房,下午跟着带教老师一起进了手术室,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今天是冬至,周意礼记着那天在电话里跟俞欢的约定,换下手术服后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
“小周啊,你先走吧。”旁边的医生见他着急,摆摆手说道,“反正今天也不忙,一会儿估计也没什么事了,你下班吧。”
周意礼抿了抿唇,没推辞,颔首道谢,“谢谢老师。”
想到一会儿要说的话,周意礼难得的有了几分紧张,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八点三十四分,离俞欢下课还有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
他想得入迷,走过了公交站好远才反应过来,周意礼叹气,左右离家也不算远,走回去算了。
街上路人寥寥无几,冷冽的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交织成一片帘幕,将整座城市都渲染成白色。
有小雪花落在周意礼的睫毛上,随即很快化成水,他嘴角含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俞欢,这样美好的下雪天,要是你在我身旁就好了。
周意礼低头拍掉落在身上的雪,顿了两秒,他听见来自身后不远处的脚步声,拐过了前面的路口,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他回过头。
几个穿着皮衣的结实男人站在离自己不到三米远的地方,见他回头,中间的男人拿出棍子扬了扬,笑得阴狠。
意识到什么,周意礼转过身。
池铭吊儿郎当地朝他吹了个口哨,嘴边的笑容如第一次见到时那样,幽深阴鸷。
周意礼目光往周围扫了一眼,这是一片老旧的老城区了,到处都是弯弯绕绕的巷子,路灯破旧,灯光昏暗地照在地面,估计连摄像头都没有。
他心口一紧。
“你小子够牛逼啊。”池铭笑意不减,走近了一步,“欠老子钱不还,还敢跟警察告状?”
身后的黄毛男人抬腿狠狠踹了周意礼一脚,“跟你那个爹一样的贱。”
周意礼之前学过几年的散打,身手不差,但寡不敌众,他落了下风。
池铭这几天不太好过,赌场接连亏损,警察抓赌博也抓得越来越紧,洗钱的事差点就要被扯出来。
他越想越气,往地上被打得蜷缩着身体的人睨了一眼。
跟踪他这件事,以为不会被发现是么。
很好。
池铭事不关己似的懒懒靠在墙边,慢悠悠地从烟盒里抖落出一根烟点燃,猩红的烟头忽明忽灭,他吸了口烟,薄唇吐出两个字:“继续。”
周意礼手上的划痕不浅,但他穿了个深色的外套,看不出殷红的鲜血,脊背被棍子敲得一阵阵刺痛,拳头和脚如雨点一般密密麻麻地落在身上。
他想站起来,但很快新的一棍又敲了下来,他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像张纸。
“你刚刚不是挺厉害的么?继续动啊。”
“不是硬骨头么?现在跪在地上的样子真他妈像条狗。”
“哈哈哈哈,狗杂碎……”
头顶的笑声尖锐又刺耳,周意礼浑身紧绷,血液倒流,嗓子里发出暴戾的低吼。
“你还能耐上了。”
拳脚交加,他的头被撞到了旁边的石头上,太阳穴隐隐流下滚烫浓稠的液体。
“行了。”池铭两根烟抽完,脚尖狠狠碾灭烟头,漫不经心地看了周意礼一眼,“咱们走。”
……
头顶笼罩的阴影散开,脚步渐行渐远,周意礼左腿膝盖被打得站不起身,他就那么跪趴在地,嘴里低声喃喃道:“俞欢,俞欢……”
他用力去够自己被踢远的手机。
今天是冬至,他还有话要对俞欢说。
不能忘了。
只是,他可能说不出表白的话了。
俞欢的电话在通讯录第一位,周意礼点进去,电话拨通了,等待音响了又响。
这一刻,时间真漫长啊。
响了很久,对方也没接。
“操,快过来,他要报警。”黄毛男人东西掉了回来找,见周意礼手里拿着手机正在打电话,叫了一声。
那通打给俞欢的电话没有等到她接听,手机被人踢远砸得稀碎。
周意礼被拖进更深的巷子里,他们狠狠踩住他的手,脚在他的指尖上辗转摩擦,棍棒力道比先前的更重,整条左手仿佛都已经麻木,连痛意也感觉不到了。
男人的谩骂和嘲笑声不绝于耳,他沉重的眼皮颤了颤,看着地面斑驳殷红的血迹,面上浮起一丝苦笑。
他该庆幸的。
庆幸俞欢没有接那通电话。
他本身就是生活在阴沟里的,总不能把干净的人也拖下去了。
他终究还是不能喜欢她。
……
一周后。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规定,池铭开设非法赌场,并暴力恐吓殴打他人,情节严重,处以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他手下那些同党,参与非法赌博,以暴力手段威胁殴打他人,处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
因为是非法赌场,所以三十万债务不需要偿还。
雪停了,周意礼抱着一束玫瑰去了墓园。
他将花轻轻地放在墓碑前,照片上的女人笑得温柔安静,从不曾老去。
“妈,我来看你了。”
整个墓园都很安静,只有不时刮过的风声。
周意礼垂眸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哑:“妈,爸也走了。”
周昌泽没有逃过警察的抓捕,他参与非法赌博,被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但他畏罪自杀了,站在他们曾经的家的楼顶,一跃而下。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周意礼是麻木的,他在医院走廊上蹲了很久,久到站起身来时头晕目眩得厉害,连路都走得晃晃悠悠。
周昌泽死了。
他的爸爸妈妈都走了。
那些总是缠在心头的对周昌泽的怨和恨,在看到他躺在太平间里时,顷刻间全然崩塌消散。
从前好几个要被压垮的瞬间,周意礼想过,要是没有爸爸,是不是日子就会好过一些。
他恨周昌泽背叛母亲出轨,恨他动手家暴,恨母亲因他而离世,恨他自私自利,一心赌博对自己和弟弟不闻不问……
可是,这一刻,他是真的抛下他们走了。
明明只要三年,就可以重新开始,虽然妈妈不在了,但等他出来,也许以后他们的日子真的会慢慢好起来……
“妈,你说他是不是也后悔了?”周意礼望着墓碑上的女人,眼尾有些红,扯着嘴角问了声。
回答他的依旧是冷冽的风声。
“妈,我会带着弟弟好好生活。”周意礼的声音渐低,“就像你希望的那样。”
……
周意礼没有再跟俞欢联系过。
那天的后来,有路过的行人报了警,他被送往了医院后,身上到处是伤,左手也被打到骨折。
而那个砸碎的手机找到时已经彻底坏掉,开不了机。
也好。
不联系了……也好。
他这种连自己生活都过不好的人,还是别去打扰人家了。
她那么优秀,身边一定也有很多很好的人吧。
“俞欢,对不起。”
“我失约了。”
周昌泽不在之后,周意礼不用再同时打很多兼职应付他的要钱,不用带着弟弟每天如履薄冰地防备着那些要债的人。
他不那么累了,又似乎比从前更累了。
周意礼每天过着上班和回家两点一线的生活,他比之前更加努力,医院的所有同事都对他赞不绝口。
“哎,意礼,这是你女朋友啊?”中午休息,有医生无意按到了周意礼的手机屏幕,愣了一秒,调笑道:“小姑娘长得挺漂亮。”
周意礼笑了笑,却没接话。
照片是之前俞欢发给他的,那是周意礼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头微微歪着,带着笑意的双眸明净又清澈,鼻子小巧又高挺,一头飘逸的长发自然地垂在胸前,一身大衣更显清雅温柔。
和想象中的她一模一样。
换了新手机后,周意礼还用着之前的电话卡,有时,他会点开通讯录找到她的电话,静静地看着发一会儿呆,说不清的想法在心里反复翻搅着,但最终他还是摁熄了屏幕,长长呼出一口气,什么都没做。
之前也有那么两次,俞欢给他打过电话。
那天他调休,久违地去了趟图书馆,一待就是四小时,准备离开时,路边旁边的书架看到了余华的《第七天》,想起了之前女生的话,他抬手把书拿了下来。
抱着书刚走出图书馆,手机在衣兜里响了响。
周意礼紧紧握着手机的手骨节隐隐泛白,指尖停在屏幕上半晌,还是没勇气按下接听。
他看着手机就这么响了又响,直到电话那头的人挂断。
周意礼只觉得胸口什么闷闷的,像是某处被掏空了,有些透不过气来。
片刻,他恢复平静,将手机重新放回衣兜。
他承认,他就是个胆小鬼。
……
冷冽的冬过去后,迎来的是明媚的春天。
周意礼一直抱着虚心的学习态度认真工作,恪尽职守,短短时间内,已经有机会能够上级医生的监督下,主刀一些简单的手术了。
周意礼的院系教授知道了他在实习期间的表现,虽然表面没说什么,转头却到处跟人炫耀,“这臭小子,也算给我长脸了!哈哈哈。”
周昱行也变得越来越懂事,可以每天自己上下学了,有时候周意礼下班回家还能看到家里的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又一年冬至。
大四结束,临床医学生的第五年需要在医院完成毕业实习,因为前半年的各项工作周意礼都完成得很好,能力得到领导的认可和欣赏,所以这一年,他依旧在怀大附属医院工作,并且因为表现出色,破格提前转了正,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外科医生。
“哥哥我困了我要睡觉了,你也早点睡哦。”周昱行脸埋进被子里,声音有些迷糊。
周意礼帮他掖了掖被子,道:“好,你睡吧。”
见弟弟睡着,周意礼起身出了房间,一一收拾着饭桌上的东西,他今天调休,买了一堆食材和弟弟在家吃火锅。
收拾完所有东西洗漱完已经晚上十一点,周意礼却没有丝毫困意,他拿着手机去了旁边的阳台。
大概是没下雪的原因,今年的冬至不如去年那么冷,附近的街道上还有不少行人,依稀能听到人群喧闹声。
周意礼手肘撑着阳台边,沉沉地吸了一口烟,半晌,拿出手机点开社交短视频平台,熟稔地搜索某个账号。
手机界面上,女生最近一次更新的动态是在前天,一张搞怪撇嘴的自拍,文案是【冬天好冷啊啊啊啊,可不可以不要再下雨了。】
周意礼扯了扯嘴角,下意识点了保存图片。
没有联系的这一年多里,他依旧关注着俞欢。
想起她的很多时候,周意礼会访问她的短视频平台的账号,怕被发现,他没有再用之前的那个短视频账号,而是创了个新号。
id名叫六月底。
那是他们相识的时候。
他没有错过她发的每一条动态:学会了一道新菜,跟室友去打卡了新开的烤肉店,参加辩论赛得了一等奖,为养了很久的狗狗去世了而难过,21岁生日……
周意礼唯一一次给俞欢发私信,是在她生日那天,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发出去的只有四个字:【生日快乐。】
消息发出的瞬间,他难得的有几分忐忑。
不知道他送的生日礼物,她有没有收到,会不会喜欢。
那是条之前俞欢随口提了一句很好看的蝴蝶手链。
链条细细的,镶着细碎的钻,底下还缀着一只洁白的微微张开翅膀的蝴蝶挂饰,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精致。
她戴上一定很好看。
消息发出去很久,终于,在生日快要结束的前一个小时,俞欢回复了他的话:【谢谢。】
周意礼又抽了口烟,眼皮耷拉着,不知在想什么。
看着她的照片,总觉得他们无话不谈的日子就在昨天,可又一年冬至了,他和俞欢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没有联系后,他不常登之前的企鹅号了,他们的聊天停留在去年冬至的之后几天,俞欢问他为什么不回消息,为什么失约。
那时的他一心只想着以自己现在的生活状况,不和她有牵扯也许才是对的吧。
第一次自卑到骨子里,是因为知道她也喜欢他。
俞欢的喜欢坦坦荡荡,从没掩饰过。
可他却做不到直面自己对她的喜欢。
指尖往上划,从前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被翻了出来,那些回忆并没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淡忘,反而在脑子里愈发清晰。
【我叫俞欢,就是那个岁岁欢愉反过来,去掉竖心旁的俞欢。】
【对!《第七天》写得超好的!你也很喜欢余华老师的书是不是!】
【我刚洗完的头发出个门全部被淋湿了……】
【你喜欢吃红糖烧饼呀?】
【你有时间可以去看看夏至未至,我感觉那里面的男二好帅。】
……
不知把聊天记录来来回回翻多少遍,周意礼才终于摁熄手机屏幕。
脚下是好几根被碾灭的烟头。
他垂下眼,挫败地笑笑。
他认输了。
他根本放不下俞欢。
征得弟弟的同意后,周意礼决定去绥城发展了。
这一次,他不想再做胆小鬼了。
不管俞欢是不是已经忘记了他,身边是不是已经有了别的男人,他都想去到她的城市。
就算远远看一眼也好。
临走前,他去墓园看了陈宁。
“妈,我有一个很喜欢的女孩……”他望着面前的墓碑,说道,“我想带着弟弟换一个地方生活了。”
“您会怪我吗?”
照片上的女人依旧笑得温柔,像从前无数次鼓励他时那样。
“我会时常回来看您,还有……爸的。”周意礼摸了摸墓碑上冰冷的照片,“弟弟被我照顾得很好,您放心。”
……
考虑很久,周意礼改了名字:陈漾。
这是出生前陈宁给他取的名字,但周昌泽说什么都不同意都孩子跟母姓,这个事情也只好作罢。
而如今,他真的想跟过去告别了。
周意礼这个名字,从前发生过的事情,都只是从前了。
绥城第一医院的院长听说他愿意接受邀请去绥城发展,欣喜万分。
前段时间来怀梧开学术研讨会,他一眼就注意到了怀大附属医院这位能力出众的年轻人,接触下来,他看出了这个男人以后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于是研讨结束,便向他提出了来绥城第一医院的邀请。
绥城作为全国医疗实力顶尖的城市之一,而绥城第一医院更是多少医生梦寐以求想进的地方。
陈漾到绥城安排好了所有的一切后,去了绥大。
七月天,大四的学生正值毕业季。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遇见俞欢,只是想来,所以就来了,他想看看她的学校。
“同学你好,请问中文系往哪边走?”他看向旁边的路人,问道。
对方手指了个方向:“前面五百米向左走。”
“谢谢你。”
巧的是,他到的时候正好赶上毕业生们在学院门口拍毕业照。
陈漾紧抿着唇,在人群中寻找着某个身影。
这么久过去,她大概变化很大吧。
陈漾不由想起手机上她的照片。
大概是幸运之神眷顾,他看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孩。
俞欢穿着黑色的学士服,被同学拉去拍照,人群中央,她挽着旁边的女生笑得温和。
那么耀眼。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也许是盛夏的温度太高,也许是紧张,陈漾手心竟出了一层薄汗。
俞欢身边站了很多人,而人群里的她,漂亮又惹眼。
似是注意到了目光,女生的脸朝这边看了过来,而在目光即将对视的那一刻,陈漾转过了身。
其实在这之前,他已经做好了与她见面的准备,但在俞欢转过头的那一瞬间,他还是紧张了。
他擦了擦掌心的汗,向另一边走去。
陈漾在学校里逛了很久,在光荣榜上看到了俞欢的名字。
“中华朗诵大赛一等奖,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高校辩论赛一等奖,文化成绩常年稳居前三,专业……”他仔细地看着她的每一个荣誉事迹。
陈漾盯着看了很久,而后,拿出手机麻烦旁边的同学帮他拍张照片。
他站在离她照片比较近的地方,唇角微微上扬了些。
画面定格。
陈漾接过手机,指腹轻轻地抚摩着屏幕里。
这样,也算他们有过合照了吧。
时间过得飞快,绥城在不知不觉间降了温。
这是陈漾在绥城过得第一个冬天,南方的冬天空气中都带着冰凉的湿意,冷得人手掌泛红。
“陈主任,院长让您一会儿去办公室找他一趟。”小护士敲了敲门,提醒道。
“好,谢谢。”
因为有了经验,陈漾来到这个医院后,能力更加出众,在完成了多台难度不小的手术后,被评上了副主任医师。
院长办公室。
“请进。”
陈漾转身关上门,道:“院长您找我。”
“来来来,别拘束,快坐。”男人摆摆手,笑着让他坐下。
院长简而言之地提了市广电要做医界微访谈专访的事,“院里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你去,一来你的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这种专访本来就要派综合实力都比较高的人去,二来……”男人调侃道,“你形象方面非常符合哈哈哈。”
“院长您过奖了。”陈漾笑得谦虚。
专访时间安排在冬至这天。
陈漾一向有早到的习惯,所以提前一小时就出发了,按照地址过去的时候,离约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天色有些暗了,但周围的霓虹灯早早就亮了起来,街道车水马龙,经过一家蛋糕店时,陈漾看着橱窗上的芒果蛋糕顿住了脚步。
他想起了俞欢。
在她的毕业典礼后,他就没再见过她了。
陈漾打听过,俞欢毕业后进了一家电视台工作,但其他的,他一概不知。
而在她毕业后的不久,她短视频的那个账号也注销了。
陈漾迫切想知道她的近况,于是他做了很久心理准备,按下了那串陌生又熟悉的电话号码。
但冰冷的提示音告诉他:“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
他们相识之后的第三个冬至,陈漾站在绥城的街头,又一次想起了她。
约定时间快到了,陈漾收回思绪,朝手机上的地址走去,好在约定的咖啡馆就在附近,应该不会迟到。
这个点正是下班放学的高峰期,周围的人群熙熙攘攘,陈漾没注意,被迎面走来的学生撞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对方急忙道歉。
“没关系……”定位恰好显示目的地已到达,陈漾低头对男孩说道,再抬头时,脑子里嗡了一声,像是某根弦突然断掉,整个人怔在原地。
对面不远处咖啡馆的靠窗位置,女人一头微卷的长发利落地扎在脑后,脸上化着成熟的淡妆,正微微低着头在看面前的文件夹。
电台,专访……
他反应过来什么,喉结滚了滚,极力平复下内心的翻涌和紧张,随即,抬脚坚定地向前走去。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失约了。
——全文完
Hi 这个故事结束啦
最初是一时兴起想写的 原来的设定里其实俞欢和周意礼再也没有了联系 也没有最后的重逢 但写到后面 是笔下的俞欢自己打破了这个设定 大概是她和周意礼的故事不应止于此吧 写周意礼的视角时 中途卡过很多次 我总在想 他的视角里 俞欢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一直写不好想要的感觉 所以修改了很多次 本来以为几天就能写完 没想到还是高估了自己 真的写完之后居然长舒了口气 文笔可能有些拙劣矫情 感谢阅读
希望看到这里的你可以天天开心 一切顺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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