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杀》璋峪

31、脑控体（一）

　　“好吧。”
　　沈雀叹口气，把照片和芯元通通收起来，打算离开。
　　这又不是爽文小说，他没有审讯犯人的雷霆手段，也不能切断监控直接把贾维斯暴打一顿让他说实话。
　　而且他也有自己的生活。德勒是会捞贾维斯的，他或许还会被放出来。
　　而且，沈雀也只是问问。问问而已，他什么都做不了。
　　说不说，在别人，不在他。

　　“诶，真走了？”
　　贾维斯看沈雀收拾东西离开看守所还以为是在吓唬他，没想到是真的走了。
　　这个人神经得很，把他叫出来问了些有的没的，像个傻子一样呆坐半天，然后说走就走了。
　　“你真的没见过？”沈雀还抱着一丝期望，从书包里抽出黄知妍的照片。
　　“哪怕一眼，你见过吗？她是上次芯元拍卖会倒数几件芯元拍品之一的持有人。”
　　他望向贾维斯的眼睛很平静，没有对于罪犯的憎恨，也没有对于混混的不屑，他的眼睛里只有询问，对一个问题最后的挣扎。

　　许是觉得有意思，许是想在外面多放点风，贾维斯还就真的睁开眼睛瞅了瞅那张照片。
　　那是一个扎着马尾的女青年，长脸，带着笑，眉毛有些许杂乱，看上去带着野性美。
　　“你见过吗？”沈雀问。
　　贾维斯摇头。
　　“她是谁啊？”他问。
　　“没什么，麻烦你了。”
　　沈雀看他那样子估计也是真没见过，而且就算见过，也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好有礼貌的警官噢。”
　　贾维斯撇撇嘴，语气中不乏揶揄。
　　沈雀没在意，背上书包离开了。

　　队里已经在整理提交芯元案子的材料了，他的那份报告已经上交。今天下午没事了。
　　刚好实验室通知他去跟模型做互动实验，他这就过去。

　　澄励集团脑控研发中心。
　　模型实验样品培养区。
　　在宽敞的实验室里，摆放着大大小小很多观察缸。这些器皿上都贴着标签，大小不一地陈列在实验区，一缸一位。
　　这些观察缸中都充注了某中营养液，如果仔细去看的话，能发现缸里似乎养着些什么东西。
　　有的很大，足足有一只猫般的体型，有的很小，在小小的观察缸里只有一颗山楂那么大。但都是透明的，看不清楚具体轮廓，悬浮在缸里飘来飘去，似乎有生命。
　　这一个实验室里放了大约得有三十个观察缸，里面都养着这些透明生物。
　　这是还没有被植入相关基因序列的独体脑控生物样本，目前等同于待用的白纸。
　　发展这么多年来，脑控的领域仍然在不断拓新，生物脑控体就是其中一项。
　　脑控重点是在人类的大脑，但这个过程需要植入芯片，需要训练，而且使用时间最多不超过十年，损耗太大。
　　基于这个现实原因，业内正在研发一项解放人类大脑的研究——脑控体。
　　这是一种基于水母形态创造出来的新“生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在植入相关基因以前都可以视作一种简单的生物体，就像一只平平无奇的无毒水母。
　　可一旦向其中输入了某些基因信息，它就会根据拿到的基因数据自我发展，渐渐长成一颗成熟的“人脑”，代替脑控师进行脑控工作，解放人类大脑。
　　当然了，这些目前都还是理想状态，现如今的脑控体研究尚在开拓当中，它们能够接受的基因序列很少，而且反馈情况也参差不齐。在突破性发现出现以前，全球相关的研究所都在探索。
　　穿过庞大的实验区，沈雀进入到内区相对面积较小，但配置更加精细化的实验室。非常现代的内部风格，干干净净，就连角落里都是一尘不染。
　　不过摆放的东西种类跟外面相比就更多了，有观察缸，培养皿，显微镜，和一堆他叫不上名字的高端设备。
　　沈雀进来以后就径直走到中间一排观察缸前，弯下腰，静静凝视着营养液里自由漂浮着的脑控体。
　　这里与外面的明显不一样。
　　一来，观察缸的材质有所提升，底下增加了独立的自动调控系统，价格不菲。二来，里面的脑控体不再是透明的，有了颜色。
　　就拿沈雀面前的这个F-46号来说，跟一个橙子差不多大小，近似球形，通体呈水绿色，在观察缸里来回飘动着，活性比较强。
　　旁边还有三个，分别是帽形、扇形和纺锤形，颜色也各有不同。

　　在用他的基因培养新一批脑控体中，是几个是筛选出活性比较强的。
　　他今天的任务就是跟它们做互动实验。

　　沈雀将食指轻轻放在观察缸上，那缸里绿色的46号本来还在上层随意飘荡着，当感受到他的手指放近时，居然慢慢地飘了下来，凑到了沈雀手指按住的玻璃附近，来回摇晃。
　　它感受到了母体。
　　它在回应。

　　沈雀的手指放在那里不动，它就在手指的周围飘动。不久，感受着母体的频率，它的颜色开始跟随母体而改变，从内而外，由水绿色变成了蓝色，还是颜色比较深的湖蓝。
　　看着它变成蓝色，沈雀眉头轻皱又很快舒展，把手指收了回来，然后凑在玻璃前轻声对它说了句对不起。
　　46号感觉到了他的情绪。
　　他不开心，而且这种不开心浓稠到化不开。所以它跟随着他的母体，一起变成了湖蓝色，而且在变色以后连左右摇动的频率都降低了。
　　它无条件地学习、模仿着母体。

　　“你认为他感受得到你的歉意？”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观察缸的另一侧传来。
　　因为有仪器阻挡，沈雀看不见对面人的模样，只能从缝隙中隐约瞥到他的黑色毛衣边角。
　　“我不知道。”他回答。“ 随口一句话而已，或许不是说给它听的。不过，把不好的情绪带给它，确实要负责任。”

　　“它只是一个没有进化完全的脑控体，你作为母体，也是把它当成孩子吗？”那人又问。
　　沈雀仍然弯着腰凑在观察缸前，眼睛一个个捕捉到营养液里的脑控体。
　　“不是。我只是觉得，任何生命都值得尊重。不管是面前这四个，还是外面那些。当然，或许也包括这些烧杯，酒精灯。”他说。

　　对面的男人走了出来，穿着黑毛衣和牛仔外套，个子挺高，估计有一米八多，出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浅浅的微笑。
　　“原来你相信泛灵论。”他笑着对沈雀说。
　　但沈雀摇摇头。
　　他并不知道他说的这个东西是什么。
　　“你好，我是魏宁远。徐老师的学生。”
　　“你好，我叫沈雀。”
　　这是两人的第一次对话。

　　沈雀其实没有想到他会是徐老师的学生。徐教授他是知道的，从前给S-13号做模型的时候天天见，是个很和善的人。他也听说过他有个学生，不过魏宁远这打扮，连白大褂都没穿，着实不能让人一眼猜出来身份。
　　“姜老师呢？不是说今天她和我做互动实验吗？”他问。

　　“姜老师开了新课题，以后你在实验室的测试活动就由我负责了。怎么样，需要再了解一下吗？”魏宁远说着，打开了脑控体观察缸的环境调整模式。
　　“不用了，我们可以直接开始。”沈雀说。
　　他说完就把自己的书包放好，然后熟练地拉了椅子来坐到了观察缸前。
　　魏宁远看着他，眼中略过一抹特殊神色。
　　这个实验室是澄励专门给集团里脑控体母体实验开设的，虽然也会进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不过长期定时到访的，也只有沈雀。
　　听说沈雀新一期的脑控体基因植入已经完成，而且筛选出了四个活性较强的。他立马就跟上面申请要跟进之后的项目，要接触到沈雀的第一手资料。

　　互动实验还是很简单的，沈雀只需要按照指示，跟观察缸里的脑控体进行互动就好。有时候是用手指贴在玻璃上联系它，有时候是通过声音，看它是否能辨别出母体并且做出反应。
　　实验会重复好几次，特殊的缸下设备会模拟出不同的环境，脑控体因为环境的不同，做出反应的速度也会产生差别。魏宁远要做的就是记录下不同情形下脑控体的不同反应和数据。
　　今天的这一期脑控体活性都很好，沈雀感觉得出来。从前要几分钟才能反应过来他的脑控体，现在几十秒就可以追过来，而且只要停留的时间够久，它们都能感受到沈雀的情绪变化，然后变成不同的颜色。
　　他发现，研究员们似乎渐渐抓住了重点，能够剥离其他无用的基因组，只植入能够更大限度激活脑控体的基因数据。

　　某大学阶梯教室。
　　当下课铃响起，学生们从教室鱼贯而出，讲台上的教授被一部分学生们围住，直到耐心解答完今天课上遗留的问题，这才让这群好学的孩子们能够安心回去准备下一次上课。
　　抬头扶了下眼镜，教室已经没有学生了。教授这才把教案装进包，拿上自己的保温杯离开教室。
　　“老师再见。”
　　“老师拜拜！”
　　“噢，再见，下次再见。”
　　走廊里仍有学生向他问好，他一一回应。
　　男人在学区拐角等候，教授一出来就跟了上去。
　　“老师。”
　　“你来了。”
　　对于男人的突然到来，教授并不稀奇，与他并行走在校园的道路上。两个人一左一右，如同正常的师生。

　　“工作不忙吗？也是有功夫到我这里来了。”
　　“这阵子还好。老师，我有个合适的人选想引进一下。”
　　“说说吧。”
　　“是个脑控师，今年二十二岁，专业能力非常强，刚加入特培部小队，各项素质过关。”男人说道。
　　教授听他说话，一步一步走在校园道路上，偶尔踩到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能力不是我们引进人才的第一要素。”他说。
　　男人点头，这他是明白的，然后补充道，“他父母双亡，还有个正在医院的妹妹，目前在澄励集团任职。虽然提供的材料很完善，不过我猜测真实信息有所修改，而且……
　　他有个脑控师朋友，在黑市被猎人杀害并且取走了芯元。”

　　“没报警？”

　　“看样子报不了，这个朋友的身份估计也有问题。
　　他的身份位置都很特殊，我觉得肯定不只是我知道的这些，更多的还需要了解。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一旦有更多人认识他，他会比现在更加抢手。”男人说道。
　　教授看出了他的想法，没有过多评价，只让他小心一点，慢慢来。

　　“这事急不得，况且也要看人家自己的意愿。人家不认同，你说破天也没用。凡事慢慢来，不用急。”
　　“我知道了，老师。”

　　实验室。
　　“82号的追踪反应还需要重复一遍吗？”
　　沈雀指着已经观察缸里累到透明的82号，扭头问魏宁远。
　　两个小时过去了，沈雀依次跟这几个脑控体做完实验，第四个纺锤形的脑控体甚至因为反复做追踪，已经都累得透明，再也没力气反应出任何情绪状态了。
　　“不用了，数据已经上传到云端，而且…看样子它也累了。”
　　魏宁远把仪器关掉，观察缸里各种波纹立马就消失了。
　　82号本来有种淡淡的死感，都快飘到观察缸最上面了，仪器一关，很快就飘到了玻璃壁上，贴着往下沉。
　　“它很聪明，知道下面没有东西再晃它了。”魏宁远说。

　　沈雀去看前三个，它们又恢复了最初自己的颜色。
　　母体的到来的确会影响它们，可一旦与母体失联，它们便又会回到自由生长的阶段。

　　“那今天跟它们几个的互动实验就结束了，现在一起去看看S-13号吧。”魏宁远说道
　　“S-13吗，它怎么样了？我上次听姜老师说它又有变化了。”沈雀背上自己的书包，跟着他往楼上走。

　　楼上也是实验室，在整个大厅最中间最显眼的地方置放了一台重量级的观察缸，直径两米，高五米，里面漂浮着水母状的脑控体。
　　它比之前看到过的脑控体都要大，直径快一米的帽盖，两三米飘荡在营养液里的长长触手，浅淡的蓝紫色，但如果盯着它看，就会发现它的表皮颜色一直在变化，并不是固定的。

　　S-13号，也叫羯目，是澄励研究中心目前培育出最成功的一个脑控体。

　　沈雀和魏宁远进来的时候，研究员们正在给它喂食其他脑控体。
　　只见研究员用网将尚未植入基因序列的空白脑控体从营养液里捞出，然后踩在梯子上，从缸口打开一个洞，把脑控体扔了进去。
　　因为没有植入基因序列，这个脑控体就像一团半透明的肉一样，被扔进去后因为重量过轻，就静静漂在营养液面上。
　　这时，羯目的一只触手悄悄伸了出来缠住它，然后把它塞进了巨大柔软帽盖下进行吞噬。
　　沈雀看到那个半透明的脑控体被它吸进了身体里，出现在它蓝紫色的帽盖中，透明的那部分像一块果冻，很突兀。

　　羯目吃掉它的过程很平和，没有撕咬，没有血腥。把它吞下去以后，羯目的蓝紫色在慢慢侵蚀着它，两种材质相同但颜色不同的东西混合在一起，慢慢的，慢慢的，那块透明物质不见了……

　　“记录一下，质量增加230克。”
　　“是，姜主任。”

　　姜乌雅在安排学生记录羯目的增质过程，看见沈雀他们来了就招手打招呼。
　　“沈雀。”
　　“姜老师。”沈雀笑着走过去。
　　姜乌雅以前是他在脑控模型实验上的负责人，人很温柔，对他也很有耐心。
　　“见过新一期的脑控体了？”她上来就问。
　　沈雀点头。
　　“我看这次有四个通过了筛选，而且互动的时候很顺利，是找到关键基因了吗？”他问。

　　姜乌雅哈哈一笑，挽了下鬓间的碎发。
　　“关键基因吗？那可真还早着呢，不然也不会把我调到这里来负责羯目。你们，交流地如何？”她的眼神在沈雀和魏宁远两人身上跳了跳。

　　“简单认识了一下，你们这边准备好了没，什么时候可以开始？”魏宁远问。

　　“你这小子，跟师姐我也这么没大没小的。”姜乌雅佯装给了他一拳，然后让研究员们把刚才的扶梯撤走，搬来了一个小型机器人对抗台。
　　“喏，已经准备好了。沈雀，你现在状态怎么样，如果觉得没有准备好的话可以休息一下。
　　不用害怕，这次准备了更加完善的保护设施，不会让它再伤害到你的。而且祁总也来了，有特殊情况会及时叫停的。”

　　沈雀没说什么，只是告诉他们自己随时都可以开始。
　　他看向观察缸里的羯目，眼神冷峻了些许。

　　他知道，它知道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