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物当归》熏风解愠

2、朋友关系

　　小孩早上离开得早，天还没亮，李无患就感觉旁边人迷糊着下了床，接着悄声离开。他怕吓着孩子，于是没有起床，让陈湫安静地下楼了。
　　没想到，李无患起床后，在餐桌上发现了一碗小米粥，还有一枚金黄的煎蛋。

　　不知怎么，李无患忽然想起昨天小孩在雨中茫然的脸，心中颇不踏实。

　　他望向窗外，今天还会下雨吗？

　　六月末天黑得晚，七点钟恰好是黄昏。晚风刮过地上灰尘，扑面而来。李无患刚刚做完兼职，锁好书店的门。

　　马路边停靠着卖杏的三轮车，空气中弥漫着酸涩的味道。

　　李无患离开走上楼梯间，一直爬到顶楼，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家门口。

　　是陈湫。

　　“哎？”李无患惊讶又开心，悬了一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笑着问，“你怎么来了？记性不错能找到家门。”

　　陈湫腼腆地笑了，“哥”。

　　小朋友笑起来很好看，还未长开的五官柔和地绽放，眼尾好像挂着晶亮的星星，看着稚态十足。

　　李无患自然地开门，“进来坐坐。”

　　两人在那张沙发上坐下，李无患把书包往茶几上一扔，递了个洗好的苹果给陈湫，“找我什么事？”

　　陈湫双手接下苹果，明亮光线下，他那股雌雄莫辨的气质消解了一些，看上去只是个过分秀气的少年，下巴尖清瘦，但嘴唇小巧地翘起，像花瓣一样。也许那股女孩气质受了这嘴唇形状的影响吧。

　　“哥。”陈湫似乎有些紧张，尽量保持着笑容，“昨天谢谢你。我今天找你……我会做饭。”

　　“呃。”李无患斟酌着回应，“是啊，早上小米粥做得不错，煎蛋还是溏心的，白里透黄是不错。”

　　“我还会打扫卫生，做家务，你能不能……”
　　陈湫停顿了几秒，慢慢地露出一个微笑，眼里却包含着不符合年龄的恳求意味，“能不能让我在你这里，打工。”

　　李无患沉默了，又觉得一股使命在召唤他。

　　“打工……？”李无患试着问，“你是指当我保姆吗？咱们之间能成立雇佣关系？俩未成年？”

　　陈湫没听懂，但还是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李无患仰头靠在了沙发上，毫不犹豫开始算计养一个小朋友要花多少钱。

　　——吃饭。一顿晚饭加双筷子而已。

　　——住宿，昨天晚上床上和没人一样，连呼吸声都没有。要不是能看见小孩在身边，他简直以为床上睡了个鬼。

　　还有什么要花钱来着？

　　可能是见他半天没吭声，陈湫靠近了他，双手搭在他的膝盖上，仰头直直地盯着他。

　　李无患的思绪一下子一片空白。

　　……其实比养小猫花得少。

　　“好。”

　　他听见自己答应道。

　　陈湫的眼睛亮了一下。

　　李无患觉得自己简直疯了，可这个字说出来之后，他的内心只有高兴，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需要顾忌，一切都顺理成章，陈湫似乎突然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正牵引着他的心神，带他走向另外一条路。

　　“咳，那什么，”李无患坐直了身体，“首先说好，咱们不是雇佣关系，你几岁了？”

　　陈湫，“十四。”

　　“上初中了？”

　　“嗯。”

　　“我不能雇佣童工。但是薪资会有的，一个月……五百怎么样？”

　　“我不要钱。”陈湫摇头，“管饭就行。也不会每天晚上都留下来住。”

　　李无患，“那算什么打工啊。”

　　陈湫说，“我放学早能给你做晚饭，如果晚上住在这里，就再给你做早点，家务也会做好。只要每天晚上有饭吃，就行了。”

　　李无患看着他，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这小孩肯定不到十四，太招人疼了。

　　“好啊。”李无患声音轻松，“那咱们现在是朋友了，这就算朋友之间互帮互助，好不好？”

　　陈湫眼里的喜悦越来越明显，主动往前凑了凑，“谢谢哥。”

　　紧接着，陈湫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忽然倾身，亲了一下李无患的脸颊。

　　李无患顿时被这个吻吓得身体后仰，捂着脸，“干什么？”

　　陈湫也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李无患会是这个反应。

　　李无患的整个耳朵都烧起来，烧得通红。不是，这小孩为什么要亲他？！而且，这触感简直……长这么大女孩小手没牵过的李无患被这一亲亲懵了。

　　陈湫观察他的表情，慢慢地，慢慢地含起了胸，似乎要把自己缩进壳里那样，不敢再吭声。

　　“不是，”李无患看他明显失落下来的表情，“哥没有，我就是吓了一跳，没有嫌弃你怪你啊。不过下次亲要先告诉我一声，不对，哪有下次……”

　　陈湫的神情更畏缩了。

　　“不不，”李无患连忙改口，“有下次，有有有。”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李无患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跟哥说实话，你到底多少岁？”

　　“……虚岁十四。”

　　“靠。”李无患皱着眉唾弃自己，十三岁啊！人家才十三岁，多么纯真一吻！

　　陈湫的笑意转瞬即逝，从进屋开始一直保持着的微笑终于在此刻消耗殆尽，他又恢复了原来静默寡言的模样，低下头时，过长的刘海能将他半张脸挡住，只露出一小朵下巴尖。

　　李无患以为自己的态度让孩子不高兴了，好声拉着人家哄了一会儿，终于听见小孩愿意出声，“哥，我该去做饭了。”

　　陈湫兔子似的从他胳膊下钻出去，跑到厨房，打开冰箱看了两眼，熟练地拿出韭菜开始择菜。

　　李无患好笑地从客厅踱步到厨房，看一个小矮个儿搬了个马扎对着垃圾桶忙活，越看越觉得自己捡了个便宜。他在陈湫面前蹲下来，“你真的要给我做饭？”

　　陈湫抬眸看了他一眼，意思是“当然了”。

　　“你妈妈……”李无患开了个话头，话到嘴边停了下来，他想问小孩的妈妈不管他晚饭吗，想了想又没什么好问的，陈湫已经出现在这里，肯定有自己的原因。

　　李无患上楼，从抽屉里拿了一百块钱，想了想又多拿了一张，带着两张红色票子下了楼。

　　“陈湫，”李无患将钱递给他，“这周的菜钱，用完了再找我要。”

　　陈湫手里有韭菜，不方便接，李无患就将钱塞进了他胸前的口袋里，笑道，“那你做饭，我上楼等你做好叫我啊。”

　　陈湫点了点头，又埋头摘菜。

　　李无患回到阁楼，小孩不主动说的他也不会问，如果人家家长找上门来，就放陈湫回去好了。

　　他不认为让一个十三岁小孩给他做饭有什么不对，如果自己不让陈湫做饭，小孩反而会不自在，有劳动吃着的饭才踏实。不过也没必要和小朋友这么讲原则，陈湫要是觉得辛苦，他来给小朋友做几顿饭也没问题。

　　李无患打着算盘，在脑海里将小孩格外出众的样貌过了一圈……有时间可以带小孩去理理发，买两身衣服。

　　听着楼下起锅烧油的声音，李无患心里被一股莫名的快乐充斥，仿佛有什么东西鼓动在他的胸膛，把他的身体填得满满的。

　　李无患觉得自己意外获得了一份礼物，陈湫成为了引起他新奇体验的漂亮玩偶，这个玩偶不仅听话，而且依赖着他，会露出很可爱的笑容，并且自己几乎没付出什么。

　　李无患心里的满足感在下楼看见陈湫时，达到了顶峰。

　　桌上摆着两菜一汤，两碗米饭。陈湫在餐桌前等他，不声不响地拉开座椅，看过来的神情好像在说“过来吃饭”。

　　李无患笑嘻嘻跑下来，坐在椅子前朝陈湫轻轻鞠了一躬，“辛苦小厨师啦。”

　　一道韭菜炒鸡蛋，一道胡萝卜鸡肉丁，李无患觉得这是他吃得最幸福的一餐。

　　看见他碗里的米饭空了，陈湫还主动伸过手来，想给他盛饭。

　　李无患没好意思让小孩帮他，“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然而，陈湫纤瘦的手坚定地搭在他的饭碗上，对方目光不辍地盯着他，似乎不拿到手不罢休。

　　李无患一时被他看得愣住，手中的碗就被拿走了。

　　陈湫跑到厨房里，为他盛饭，小小的身影怎么看怎么透露出一股逆来顺受。成人的围裙对他来说太大，本该系在腰上的绳子搭在屁股上，转身之际衬得他更加瘦小了，宛若一株不声不响的小草，小心翼翼地在好不容易扎根的土地上生长。

　　李无患看他端着饭走回来，把碗放回自己面前。

　　看自己没有即刻动筷，陈湫动作停止了一下，接着朝他露出微笑。

　　李无患终于咂摸出这孩子笑容的不对劲了。果然，当他把米饭放进嘴里时，对方松了一口气般坐了下来，笑容消失，跟着慢慢吃起来。

　　小朋友没有像他想的那样自在啊。

　　李无患这碗饭吃得没有那么轻松了。小朋友看他的眼神带着僵硬的服从和讨好，仿佛为了不让自己被讨厌，处处小心翼翼。

　　陈湫和其他同龄的孩子不太一样，似乎希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李无患吃完后没有说话，看着陈湫熟练地把碗拿进水池，擦桌子洗碗，安静得像个小机器人。

　　他妈妈会希望孩子在外面给陌生人做饭来赚取晚饭吗？还是说，陈湫根本没有吃晚饭的钱？

　　李无患再次回想起第一次见陈湫的情景，小朋友弯着腰搬起垃圾堆里的电风扇，被发现后立刻倒退着离开，像只可怜的小流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