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冬天》下雨喽

1、第 1 章

　　七月的夏夜静得没有一阵风，空气燥热黏腻，舞房里的音乐声终于停了，随即响起稀稀拉拉的散场声。
　　“我有朋友在给选秀节目招人，你想去参加吗？”
　　年轻帅气的男孩捋了把被汗浸湿的头发，愣了两秒抬头看着背起包准备下班的舞蹈老师，“选秀？”
　　“对，就是组男团出道。我觉得你形象挺优越的，爱跳舞，跳得也还不错，可以去试试。”
　　见他不说话，似乎是缺乏自信，周慧又补了两句：“你的肢体协调能力很好，控制力度特别不错。还有个关键就是，你有‘舞感’！”
　　这话似曾相识，曾经也有人在看完他跳舞后这么说，郑远扬恍了神，终于在周慧出门前回答她：“谢谢老师，我考虑考虑。”
　　今年开学他就大三了，这个时候选择参加选秀节目，实在是个很疯狂的举动。
　　也只有周慧，这个教了他整整两年舞的老师，也许是想到曾经的自己，才会跟他说这些话。
　　周慧扬起眉冲他笑了笑，“就去试试嘛，录制地在上海，你从南京过去，也不远，有时间就去看看。”
　　郑远扬也笑了，点点头，似乎是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记得关灯。”
　　“好。”
　　他坐了会儿，直到隔壁也传来一阵下课的喧哗声，随即起身，舞房要关门了，该回去了。
　　按下开关时，他偏头看了眼镜子，教室一片漆黑，只有门口的几盏灯还亮着，映照出他的身影，他有些恍惚，仿佛自己此刻正站在聚光灯下。
　　放弃了一次，就不要放弃第二次。

　　“郑远扬是吧？在这个表上签个字，左转尽头的练习室有人，先过去等着吧。”
　　那天晚上刚到家郑远扬就给了周慧回复，周慧像是意料之中，直接把节目招聘信息发了过来，要他准备好简历材料。
　　其实过程有些繁杂，他需要录制唱歌和跳舞的视频，纠结了很久选曲和舞蹈编排，事情越想越麻烦，正泄气呢，周慧倒是出其不意，把他平常练舞的视频发了过来。
　　“就这个吧，挺自然的。”
　　郑远扬一咬牙，从最近常听的歌单里挑了一首歌演唱，跳舞视频则是周慧拍的他上课的练习视频。
　　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态势，偏偏三天后他接到了节目组的电话，邀请他去现场面试。
　　从门口签到处到练习室的这一段路并不长，或许一百米不到，郑远扬却走了好久。
　　沿路满是银白色的陈设，冰冷肃穆，凹凸不平的颗粒墙壁映出扭曲人形，他收回目光，只看着前方。
　　练习室很大很宽敞，前后两面墙都是镜子，褐色木质地板增添了几分柔和，地上零零散散坐着十几个人，靠门那侧坐了两个瘦瘦的年轻男孩在聊天，见郑远扬看过来，朝他笑了笑。
　　郑远扬呼了口气，朝两人走了过去。
　　略白的那个往旁边挪了挪，示意他坐下，开口说：“我叫景轩，是观星娱乐的练习生。”
　　另一个烫着褐色卷毛的男生接着说：“我叫付晓，跟他一个公司的。”
　　郑远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没签公司。”
　　景轩和付晓有些惊讶，“你是个人练习生啊？”
　　郑远扬点头，“算是吧。”
　　“那你练习了多久啊？”
　　郑远扬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心里忽地没了底气。
　　好在两人并不是非常在意他的回答，介绍完自己的情况后迅速跳到了其他话题。
　　景轩和他差不多大，高中就签了这家公司，已经当了四年的练习生了，之前有过出道经历，但没什么水花。
　　一头卷毛的付晓今年刚高中毕业，才签到公司两个月，练习时长很短。
　　过了差不多四十分钟，偌大的练习室渐渐被填满，嘈杂声在导演一行人进来后顷刻消失，大家迅速起身，迫不及待。
　　“大家好，我是‘为你而来’节目的总导演万晨，既然你们此刻站在这里，对节目也该有了解，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
　　“选拔从今天开始，规则就是跟老师学首歌，三天后舞台考核，通过的可以留下参加节目录制，但是，只有三分之一的可以留下，是走是留就看你们能力了。”
　　戴着帽子的男导演发言很简短，说完就出去了，另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导演要和善许多，安抚了下大家紧张的情绪，又说了些后续安排。
　　“声乐老师有事，上午先学舞蹈。”
　　“中午大巴车会带你们回宿舍区，先在食堂吃完饭，分配住宿后自己整理一下，下午两点会有人带你们去声乐教室，具体地点在群里通知。”
　　“有问题可以找我沟通。”
　　话音落，练习室静得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见，导演前脚出门，练习室气氛立刻躁动起来。
　　眼前景象似乎在虚化，郑远扬呼口气，右手捂在胸口，掌心下心脏重重地跳动着，不真实感才渐渐褪去。
　　舞蹈老师比周慧要年轻些，话并不多，连上音响就开始进入正题。
　　“我先跳一遍，你们看一下。”
　　“今天先学前半节，也就是到副歌前那段……”
　　“这个动作是身体扭动，但头不能跟着晃。”
　　“要听音乐，听音乐，很多人拍子不对，没跟上节奏！”
　　……
　　到中午吃饭时，许多人都已显露出疲色，刚进来时的兴奋消失得无影无踪。
　　付晓愁眉苦脸，叹道：“老师教得太快了，我根本记不住动作。”
　　景轩毕竟有过经历，看起来最游刃有余，转头看了眼耸肩抖身子的郑远扬，“你还在跳啊？”
　　郑远扬笑了笑，“我回忆一下动作，怕忘记了。”
　　付晓问：“你就站我旁边，我看你跳得很好啊，你自己应该学过很长时间吧？”
　　“不算很久，就是大学上了两年的舞蹈课。”
　　“比我好，我这两个月的练习时长，说出来招人笑话。”
　　听起来似乎自己水平并不是最差的，但郑远扬也不敢放松，没日没夜地不停练习。
　　时间很紧，几乎每天都是凌晨三四点才睡，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又爬起来继续练。他不是最后离开练习室的人，但也不能做第一个回去休息的人。
　　考核的那天凌晨，他浑身湿淋淋地躺在练习室地板上，身体很累，胳膊都抬不起来，脑子却清醒地转个不停。
　　他有点后怕，不敢相信自己胆子竟然这么大，就这么单枪匹马闯了过来。
　　剩自己一个人时，就会回想高中成群结伴的好友，想到那个一起上舞蹈课一起在舞房练习的人。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还有没有继续跳舞。
　　就那么躺到了凌晨五点，郑远扬坐起身搓搓脸，打算回宿舍洗漱收拾一下，八点半就要开始考核了。
　　宿舍里没有人，不知道景轩和付晓是整夜没回来还是早起去练习了，郑远扬默默叹了口气，洗漱完换了身干净衣服准备去食堂吃早饭。
　　食堂里的人行色匆匆，简单买了个面包边走边吃，郑远扬越到这种时候反而不着急了，闲庭漫步走过一排窗口，最后停在最里侧，买了碗热腾腾的云吞面。
　　吃完赶到面试的房间，外面已经闹哄哄地围了不少人，没人来通知面试事宜，大家也就各自聊着天，或是在安静的角落练着马上要考核的舞蹈。
　　他环顾四周，找了个靠墙的位置等待面试开始，转角处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熟悉到周围明明很喧闹，他却能清晰地捕捉到那道声线。
　　“你这几天都没来啊？怪不得呢，喏，就这儿了。”
　　“好，谢谢你啊。”
　　“没事，我们是室友嘛。”
　　郑远扬倏地转过头，正好近距离对上那双特别的眼睛，心跳漏了一拍。
　　熟悉的面孔，明明一眼就可以认出来，却又好像变了很多。
　　双方都愣在了原地，对视了两秒又倏地挪开目光，没人开口，各自又分开了。
　　那人一身工装酷帅利落，被人群簇拥着向前，他的身形高大了不少，头发也短了许多，似乎是做了造型，左耳冷光一闪，缀着枚银色耳饰。
　　郑远扬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而后回过神来，让他陌生的是那种不曾感受过的锋利和冰冷。

　　2015年，潮汕的春天不算太冷。
　　操场上清一色的蓝白校服，意气风发的少年们在球场上来回奔跑。
　　四周的砖红建筑在暗淡天光中有些显眼，随着那里传来的广播声的结束，大家才陆陆续续散场。
　　直到操场上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剩下三个男孩不紧不慢地往教学楼走去。
　　打头的那个身材挺拔，黑发柔顺又蓬松，迎风一吹，露出清晰俊秀的轮廓。
　　后面两个略矮半头，小麦色皮肤的男生精力十足，边走边拍着球，另一个皮肤白皙戴着眼镜的男孩，边走边整理着搭在臂弯的外套。
　　还未靠近教学楼，三人就已经被嘈杂吵闹的动静吸引，整栋楼像是一锅沸水，扑腾不停。
　　“感觉今天很热闹啊！”顾昀也不拍球了，仰头朝四楼的位置看了眼，不明就里。
　　贺涵掂了掂外套，“可能有什么事吧，上去看看。”
　　一行人急匆匆上了楼，楼梯道更是远超以往的拥堵，大家背着鼓鼓的书包，抱着堆到胸口的书本，来往于不同的教室或是楼层。
　　贺涵心里有些慌，转身问道：“怎么都在搬东西啊？”
　　郑远扬摇摇头，默默加快了脚步。
　　“我在3班，你在哪个班啊？”
　　“5班。”
　　“唉，我俩没在一个班啊？”
　　“也还好啊，还在一层楼，放学可以一起走。”
　　迎面走过两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合力抬着满满一箱子书下楼。
　　郑远扬突然明白过来，还未开口就听顾昀大喊道：“我知道怎么了！分班了！”
　　刚开学不久整个高一年级就填了文理分科意向表，上个周举行了一次调研考试，想来是今天晚上出了成绩和分班安排。
　　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顾昀推了推前面的郑远扬，“快走！我要去看看我分到哪个班了！”
　　上到四楼时，教室景象已经大变，坐着好些个陌生面孔。
　　贺涵和顾昀挤到门口墙边的成绩表旁，手指自上而下划过一行行名字。
　　“郑远扬！你在——15班！还是15班诶！”
　　“那你就是留在本班啊！羡慕，不用大迁徙了。”
　　贺涵话音刚落，顾昀又喊道：“贺涵，你也在15班！”
　　“哪儿呢？我看看！”
　　得知自己的去处后，郑远扬也不急了，抱着篮球退到讲台上等那两人。很快顾昀和贺涵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脸上都挂着笑。
　　“太巧了吧，我们仨都留在本班，还不用搬东西！”
　　“我看了下，我们班选理科的大多都留在原班……”
　　“不知道班主任换不换，不会还是陈尧吧？”
　　“那也还行。”
　　三人回到座位坐下，顾昀和贺涵在后面叽叽喳喳聊个不停，郑远扬拉开窗户，风拂过脸上的汗，凉飕飕的。他悠闲地翻看着刚发下来的调研考试试卷，又叠整齐夹进了课本里。
　　班上的乱序一直持续到了晚自习的预备铃响起，一名留着板寸穿着条纹POLO衫的中年男人拿着笔记本进了教室。
　　三人喜笑颜开，尤其是顾昀，“哟，老熟人啊！”
　　原班同学见是陈尧，也都“哦”地起哄。
　　陈尧笑笑，朝讲台下扫视一圈，“别吵别吵，自己做题看书，等人到齐我就开始开班会。”
　　说完便坐在讲台前埋头写东西，同学们在下面低声聊天，互不干扰，倒形成了一种难得的和谐。
　　门口进来了一个人，大家抬头看了眼又收回目光接着聊天。
　　靠窗那边有三颗脑袋凑得极近，直到一道人影落在脸上，郑远扬回头，便见身边站了个白净瘦削的男孩，柔和得像一阵风。
　　“请问这里有人吗？”
　　抬头对上他黝黑的双眼，郑远扬怔了两秒，“没有。”话落忙往前挪了挪，好留出空位让他从身后进去。
　　“谢谢。”
　　见他只背了一个书包，郑远扬问：“你只有这些东西吗？”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不是，我回来晚了，就先背个书包过来，剩下的下课再去搬。”
　　他的声音和他这个人的气质一样，温和清亮，笑起来的时候尤其特别，一双狐狸眼眯成缝，灿烂又有感染力。
　　郑远扬愣了神，“哦哦，好吧。”
　　郑远扬是想跟新同桌交流的，只是实在奇怪，对上他的眼神，他就有些说不出话。
　　“诶，同学，你以前几班的啊？”
　　郑远扬转过头，便见后排的贺涵和顾昀趴在桌上，热情地够着身子和自己身旁的人聊天。
　　“我是9班的。”
　　“诶，我想起来了，你们班的物理也是陈尧教的对吧？”
　　“对。”
　　……
　　两个人你来我往，尤其是顾昀，周围来了个新同学就恨不得刨根问底。
　　郑远扬留意着他们的对话，侧头看了眼桌上的作业本，“方遒”，名字很好听，也很好记，“挥斥方遒”的方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