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冬天》下雨喽

4、第 4 章

　　盛夏来临，期末考试也随之到来，郑远扬的精力有限，上完这周的舞蹈课就要先请假一段时间，暑假再继续。
　　今天胡艳秋有事不在家，郑远扬无拘无束，提早十分钟出了门。
　　他照例去了趟舞蹈教室对面的便利店买水，却没有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只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正在往冰柜里摆各式饮料。
　　“你好，请问今天方遒没来上班吗？”
　　“方遒？你说那个高中生啊？”
　　“对。”
　　“他家里有事，今天请假了。”
　　“好吧，谢谢。”
　　郑远扬付完钱就走了，有些纳闷，昨天没听他说过要请假的事。
　　而此时的方遒正对着沙发上的男人一言不发，似乎是在用沉默表示他的抗拒。
　　男人又说：“跟我一起生活肯定比你现在好多了，我把你阿嫲一起接过去，她不用像现在这么累，开个裁缝店辛辛苦苦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多少钱。”
　　顿了下，又说：“你也不用再跑出去打工了，现在是读书的年纪，就专心学习。”
　　闻言方遒猛地抬起头，看了眼男人又转过头看着吴远素，惊愕之余尽是难堪。
　　吴远素眼里隐隐有泪光，“我知道你是去打工了，从你每个周末雷打不动出门就猜到了。”
　　男人脸上的愧疚一闪而过，“我又不缺你吃穿，何必呢。”
　　那男人就是方遒的父亲方振中，从前就不常待在家，方遒小学六年级那年，母亲得胃癌去世，他立即再婚，移民去了新加坡，把方遒丢给吴远素，隔段时间打些钱过来。
　　再婚三年多，一直没能怀上孩子，方振中也没精力折腾了，便起了念头，要把方遒接过去。
　　昨天下午放学回家，方遒就注意到门口多了双皮鞋，许久未见的方振中梳着大背头坐在客厅，一身手工西装，与这个家格格不入。
　　他也该料到，方振中说的“回来看看你们”必定不止是字面意思，以往过年他只待个两天就要走，现在突然回来，已是反常。
　　“你马上就要升高二了吧，正好新学期去那边学校跟他们一起报到，新加坡的升学压力肯定也比国内小很多，我看了，你成绩一般，到时候想出国留学也行——”
　　“我不去。”
　　方遒终于开口，坚决地打断了方振中的美好畅想。
　　午后闷热昏沉，乌云聚在上空，一场暴雨正在酝酿着。
　　吴远素留父子两人在客厅聊着，钻进厨房开始洗菜准备晚饭。没多久，她听着气氛不对劲，出去一看，方振中已经进房间拿行李了。
　　“现在就走啊？我在洗菜了，留下吃了晚饭明天走吧？”
　　林振中拒绝了，“我晚上七点的机票，还要去见个客户，没时间。”
　　走之前他对方遒硬声道：“自己再好好想想，别那么倔。还有，钱我每次再多转两万，以后就别跑去打零工了，你们两个我还是养得起的。”
　　“咣——”
　　门被重重甩上，方遒靠在沙发上发呆，吴远素又回厨房忙了起来，絮絮念道：
　　“他昨天跟我提的时候最先我是不同意的，我们两个在这边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是国外，我都听不懂人家说什么。
　　“但是呢，阿嫲年纪实在也大了，不知道还能给你洗衣做饭几年，既然他主动提了，我也想给你留个保障。”
　　顷刻间，窗户被雨点砸得“哐哐”响，方遒起身进厨房帮忙。
　　“阿嫲，很快的，我马上就要上大学了。”
　　“上大学也要读书的。”
　　“那我就边读书边工作挣钱，争取养你啦！”
　　“好，我等我们方遒给我养老。”
　　那天后方遒真的辞了便利店的工作，周末去吴远素的裁缝店帮忙。
　　吴远素的裁缝店就是居民区外路边的一个小门面，早年她闲着想租个店面，方振中就把那里盘了下来。只有十来平米，外间摆着缝纫机，里间被布帘隔开，摆着张小桌子，留给方遒写作业。
　　不过方遒并不是听方振中的话，而是吴远素偶尔会念叨，平常上学他总是早出晚归，现在连周末也见不到人。

　　周一一见到方遒，郑远扬就问：“周末你没去便利店，发生什么事了吗？”
　　方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以后都不去了，你不用再去那儿等我下班了。”
　　“为什么啊？”
　　“我……要期末考试了，我要准备复习，没时间去了。”他不打算跟郑远扬说太多。
　　“好吧，那我以后都得一个人回家了。”
　　“那你要小心点，别被你爸妈发现。”
　　郑远扬听到这个顿时蔫了，只在心里祈祷这一天可以晚点到。
　　考试那几天时间过得飞快，上午理科班考完理综就正式放假了，陈尧站在讲台上讲着假期注意事项，台下窸窸窣窣收拾着书包。
　　物理课代表抱着厚厚一堆卷子进了教室，班上响起一阵阵哀嚎，此起彼伏。
　　陈尧得意的地笑了，用黑板擦拍了拍讲台，示意课代表开始发卷子。
　　“放假肯定不能放松，物理卷子也要记得做，这可是我整理了半个月的题，开学我要收上来检查的。”
　　满教室都是翻卷子的哗啦声，方遒正在整理作业，手臂忽地贴上一片热意。
　　郑远扬靠了过来，低声问：“方遒，今天下午我要去上舞蹈课了，有开班活动，第一节课免费体验，你想去吗？”
　　对上他热切的眼神，方遒有些犹豫，不知道能去做些什么，可又不忍拒绝。
　　“去吧，我想看你跳舞。”
　　看他跳舞？方遒自己都不相信，这么多年没跳过，现在又该怎么捡起来？
　　十一点半不到，陈尧的长篇大论终于结束，宣告高一生活正式完结。
　　教室里欢呼声震耳欲聋，郑远扬没等到方遒的回答，后背被顾昀戳了几下。
　　“数学有几张卷子？我和贺涵只有1-5单元的。”
　　“就是五张。”
　　“那我怎么听到有人说八套题？”
　　“那是英语作业。”
　　“哦——”
　　回家路上郑远扬兴致不高，路上有顾昀和贺涵，又不能直接问方遒，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中午吃完饭，他便收拾着准备出门，提早了整整二十分钟，一路上走走停停。直至在舞蹈教室楼下等到上课的时间，才叹口气，不无失望地上了楼。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年轻灵活的男老师站在前面背对着学生，边喊拍子边跳动着，眼睛不时盯着镜子，检查大家学习的成果。
　　舞房外站着个瘦削男孩，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们卖力地挥洒汗水，不停站起蹲下，不知疲惫，眼神很复杂，有艳羡，也有怀念。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那时候年纪还小，被老师压腿压到疼哭，用胳膊擦擦站起身接着练。
　　方遒就那么默不作声等着，里面刚下课歇息，就对上了前排回头张望的郑远扬的目光。
　　郑远扬连忙起身迎了出来，“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方遒冲他笑笑，“我来看看。”
　　“你想去试试吗？”
　　“去跳舞吗？”
　　郑远扬点头，不等方遒拒绝就把他推到了尽头的另一间教室，替他向老师说清来意。
　　“我要去上课了，你自己跟老师学学看，开班课，都是些简单的练习。”
　　方遒回头看了眼郑远扬单薄的背影，又转过头默默注视着这间教室，观察着周围形形色色的学生。
　　课程内容确实很基础，看得出来他们都是初学者，僵硬的肢体和不协调的动作滑稽极了，但大家还是跟着老师一遍遍做着动作，不停纠正，逐渐标准。
　　前面有个胖胖的女孩，每跳一下落地时都会发出很响的声音，她在尽力控制，但效果不明显，方遒看着镜子，看到她通红的脸和羞臊的表情，心底蓦地升起一种熟悉的感觉。
　　每次老师暂停教学，下来抠他动作时就是这样，其他同学都停下盯着他，越是紧张越是做不好，脸憋得通红，心里满是难堪。
　　他收回目光，跟老师学习新的动作。
　　那是个有些复杂的步伐，大家一阵手忙脚乱，方遒却凭着肌肉记忆轻车熟路地做了出来。跟镜子里的自己对上眼神时，他有些恍惚，眼前场景在一点点跟记忆重合。
　　不知不觉间一个小时就过去了，方遒刚迈出教室就见郑远扬站在走廊上做着wave，看到他还嘚瑟地挑了挑眉。
　　“怎么样？我看你跳得还不错，动作起码都成型了。”
　　方遒还在急促地喘气，脸颊白里透红，眼睛亮晶晶的，“你看到我跳舞了？”
　　郑远扬连忙点头，“对啊，专门提前下课过来看你的。”
　　方遒嘴角越咧越大，满是傻气。
　　临近楼梯，拐角处有两人在说话，听起来是一个女孩在咨询老师艺考的相关事宜。
　　“你要是决定走艺考这条路，可以报班，有专门老师辅导。但我事先说，艺考走下来要花的钱可不少。”
　　“费用大概在什么水平呢？”
　　“没有大几万是拿不下来的，训练费用是大头，后续要去参加的演出和比赛也多，这些费用林林总总也不少了。”
　　见女孩没说话，老师又说：“最好下次跟你家长一起来，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
　　方遒的满心雀跃被兜头冷水浇得冰凉，最大的现实问题同样摆在他的面前。
　　郑远扬撇了几眼，想问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咽下去了。
　　今天的课结束得比较早，六点不到，正巧遇上了晚高峰。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两人一言不发站在路口中等着红灯。
　　橘黄色晚霞铺满西边天际，红色数字开始闪烁，3——2——1——绿灯亮起，周围行人立即迈开脚步，穿过马路朝着对面走去。
　　两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夕阳被正前方的大厦玻璃反射过来，金灿灿洒了一身，两张俊朗的脸庞被镀了层金光，白色绒毛清晰可见。
　　郑远扬回过头，“我教你吧，不收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