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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推开 ...

  •   祝唐两只手都拎满了东西,转身用膝盖去关车门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身后的江屿。手机夹在他肩膀与耳朵之间,这种手忙脚乱中竟像是透着一股莽撞而纯粹的兴奋。

      “网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也别多想……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都说了别多想……随他们骂吧…………尚未成功,仍需努力……就你话多,难追就难追,我乐意,就这样吧,我忙着呢。”

      他一转头,看见江屿站在身后,本就带着的笑意瞬间跟朵向日葵似的绽开到最大,手机从他肩膀丝滑地顺着衣服滑落到他挡在胸前的手掌里。

      “江屿?!”连声音都粘着甜丝丝的笑,跟上一次在湖边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也不知道到底从哪里打的鸡血。

      “你是不是在楼上看见我了?特意来楼下接我的?”

      单元楼门口的人进进出出,时不时有人跟江屿打声招呼。江屿挤出笑一一应和,快步走上去拦住祝唐,拽着人塞进车里,冷冷命令,“上车。”

      “噢。”祝唐不明所以,乖乖跟上。

      副驾驶坐了江屿,他手里的东西自然不能再往那边放,但是放后备箱,他又怕江屿等久,怕好不容易对方愿意上他的车,因为他去后备箱放东西的时间,江屿又反悔。

      于是便一股脑塞到自己脚下。

      “开车。”江屿不去看他,偏开头望向窗外。

      “啊?”祝唐一时又为江屿上了他的车有种不敢置信的高兴,一时又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因此越发显得乖巧,“哦好,我把水果放到后座啊。”

      江屿最熟悉他这种乖巧。

      现在也最恨他这种乖巧。

      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但凡祝唐做了什么惹他不高兴的事,便是这副俯首听命的乖巧模样。

      祝唐对他所有的乖巧,全部来源于心虚,或者愧疚。

      所以,他现在是在心虚什么?又是在愧疚什么呢?

      江屿不知道,现在也不太想去知道。

      “往哪边开啊?”祝唐问,“你要去哪?”

      江屿说:“按着我说的走。”

      “好嘞。”祝唐在座椅上挪了两下,有种忐忑的激动,甚至忍不住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我本来还怕你不准我来了呢,准备再做一回不速之客。”祝唐笑嘻嘻的,仿佛前些天那个冷着脸不肯给好脸色的人不是他一样。

      “对了,上回姑姑不是说你最近喜欢上了莲雾吗?我这次买了很多。”祝唐往后座瞟了一眼,借着这个动作,光明正大地去看江屿。

      “你怎么会喜欢吃这么无聊的水果啊,不过没事,喜欢咱就买。”江屿的脸偏得太开,从祝唐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下颌和头发。

      江屿的头发蓬松而柔软,圆圆的后脑勺在光照下越发显得毛茸茸的。祝唐忍了好久才忍住没上手摸。

      江屿没搭这个腔,一路上都很沉默,只在出现岔路口需要指路时惜字如金地蹦出两个字。

      车开了半个小时左右就到了江屿说的目的地。

      祝唐下车打量了一圈四周环境,这是一个很偏僻的地方,没有任何建筑物,只有一片绵延起伏的山峦,看起来像是到了郊外的交界处。这里几乎看不到什么人,眼前有一小片水泊,祝唐猜测这应该是之前那片东湖的延伸,而且这里显然是它的尽头,流水往山沟流去,而山沟又通向翠绿起伏的山脚。

      “怎么带我来这儿?”祝唐笑着打趣,“上次东湖边上那根朽木栏没断,没能把我推到湖里,所以这次带到郊区要把我毁尸灭迹吗?”

      江屿淡淡说:“你要是害怕可以走。跟前任见面本来就是件危险的事。看看新闻就知道有多少打着再见最后一面好聚好散的由头,把前任骗出去残忍杀害的疯子。”

      “我才不怕。”祝唐无所谓地耸耸肩,跟在江屿身后走,“要是真能死在你手里,我死而无憾,绝对能含笑九泉。”

      江屿懒得跟他贫,默默在前边带路。

      他们脚下是一条蜿蜒曲折的石板小径,两边树木郁郁葱葱,连阳光都透不进来。路面常年照不到阳光长了很多青苔,四周到处是一股潮湿的凉意。

      越往里走,路越幽深,连外边的水声也逐渐听不见了,眼前所见只有一片望不到头的绿色,路两边是比人还高的灌木丛和杂草。别说,要是有人躲在里边,路上的人还真发现不了。

      这条路不知到底通向哪里,祝唐只觉得越走越潮湿,光线比外边更暗,看着也越阴森了。

      “诶?”祝唐望着头顶说:“这棵树是被雷劈了吗?断成这样。”

      江屿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路边的坡上斜出一根腿粗的树枝,大概是被雷劈了,断裂的地方一片焦黑,但又没有完全跟树干断开,连着一点树皮斜斜垂在路面上空,要断不断的。

      祝唐说:“小心一点,别刚好走到它底下它就断了。”

      这里太偏僻,也不知道这跟树枝断裂了多久,一直没有人来修理,就这么让它危险的垂着。

      “前边有个亭子。”江屿说,“很快就到了。”

      再往里走几步,拐个弯,果然看见几步台阶,台阶之上是一处看起来很破旧的八角亭。

      红色的瓦漆已经泛白,落了很多久积的枯叶,亭子里也好不到哪里去,中间的石桌上除了潮湿的落叶,就是数不清的鸟屎。

      两个人来到凉亭里自然没法坐下来,便只能站着,望向四周的苍绿。

      “祝唐。”江屿望着远处的树木叹了口气,“你这次来星城,是为了我吧?”

      这几乎不算一个疑问句,江屿带着从容的自信,一开场就这么毫无铺垫地把祝唐所有的伪装全部掀掉了。

      祝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没料到一向最会给人留体面的人现在说话竟然这么直白。

      为了前任来到他的城市,说出去多少有些没面子。

      “你都看出来了。”祝唐被人掀掉了遮羞布,却一点不生气,哪怕面子上挂不住,他也只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有点明显了哈。”

      江屿又面无表情说:“是想找我旧情复燃?”

      祝唐望着江屿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色心里没底,不知道江屿带他来这种地方说这些到底是为什么,但既然被他看穿,他索性也不忸怩了,大大方方承认,“是,我想跟你重新开始。”

      他的神情是少有的认真,跟以前拿着鲜花站在江屿面前说想追他时一样认真。

      时隔七年,如今这场景竟然和当年江屿上大二被他追求时一模一样。

      江屿望着他,忽然生出一些恍如隔世之感。

      他沉默地望着眼前这个人,嘴角却不知不觉浮现出一丝冷笑,很快,这笑意在树林的风声中越飘越散,越吹越冷。

      “重新开始。”江屿重复着这句话,挑眉问:“竟然不是想要一种跟前任藕断丝连的暧昧么?”

      祝唐惊愕地看着他。

      这种惊愕中还残留着一丝此前的认真没有散去,因此现在看起来,他的表情显得有几分滑稽的茫然。

      “调情,隐秘,阴暗。”江屿一字一顿说,“却又能给人带来扭曲的兴奋,做三和找三,不正是因为这种感觉能勾起人埋在心底的潮虫么?”

      不知道是不是树林的风太大了,祝唐的眼睛像是被冷风吹得太久,逐渐泛出一种被冻的红肿。

      他维持着那种愕然,静静地望着江屿没吭声。

      “还是说,你觉得五年前的分手让你很没面子,现在你想把当初被甩的愤怒加到我身上?”

      江屿慢悠悠地吐着字,像是一个老烟民悠闲地在山水之间望着天吞云吐雾,但眼底却全是深深地讥讽,“没关系,无论哪一种,我都照单全收——”

      他的视线从山林间收回来,落到祝唐脸上,轻蔑一笑,继续说出后半句,“并且,奉陪到底。”

      刹那之间,祝唐像是后颈被人突然打了一闷棍似的,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一种巨大的难堪甚至让他连扭头的动作都做不到。

      “你一直问我,当年为什么非要跟你分手。”江屿的目光从他脸上滑走,微微仰头指向这座亭子的浮雕梁木,眼神逐渐变得有些悠远。

      “那要先聊聊,我为什么会答应跟你在一起。”

      江屿的手臂垂下来,眼帘也跟着半遮,“我十几岁的时候生了一种病,一种觉得活着没劲老想去死的病。”

      祝唐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后来我被我姑姑接到星城,按说日子该好起来了,可这病却越来越严重。”江屿笑笑,“有一天我实在熬不住了,写了一封遗书,想要结束自己。”

      祝唐抖着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地点我也提前选好了。”江屿视若无睹,扬扬下巴示意,“呐,这地方是不是很适合,随便带根绳子出来就行,尸体挂个十天半个月都未必会被发现。”

      他望着祝唐,在看见对方似哭似悲的表情时微微愣了一下,继而笑起来,“当然了,我没这么做过,一直好好的长大到上了大学。”

      “可是我觉得我的生活太无聊了,无聊得我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好奇死究竟是个什么滋味。”江屿笑着说:“很幸运,这个时候你恰好出现了,捧着那么老土的红玫瑰说要追求我,我当然要答应了,好不容易有这样的乐子,能给我的生活增添一点趣味,我为什么不答应。”

      祝唐手指一僵,紧抓在掌心里的手臂像是忽然长了刺,疼得他五指蜷缩,可他却依旧不想放手。

      “你是说……”祝唐也笑起来,笑的时候,手还抓着对方手臂,只是颤抖却加剧了,不知是疼得还是伤的,“当时追你的人不管是谁,你都会答应,是这意思吗?”

      “对。”江屿说:“就是这意思,而且你长得不错,看起来也挺好玩。”

      祝唐的笑容逐渐扩大,颤抖的幅度也跟着剧烈起来,“既然觉得我好玩,为什么不继续玩下去?为什么要……”

      “因为我发现你也只是有那么一点点好玩而已。”江屿似有些不耐,打断他,“随着时间越久,我越来越觉得你也就那样吧,温开水一样,越来越没意思。”

      祝唐愣了许久,大概是他头发有些长还有点微卷的缘故,风一吹,他的头发就有点凌乱,看起来竟然平白多了几分狼狈。

      祝唐忽然笑起来,笑着笑着,声音越来越大,几乎要到捧腹的地步。他手指一松,慢慢放开了江屿。他笑得浑身发抖,笑得直不起腰,笑得撑住了到处是鸟屎脏兮兮的桌子,笑得喘不过气。

      江屿静静地看着他。

      祝唐也看着江屿。撑着桌子弯腰扭过头来,笑着,看着。

      “原来如此。”祝唐还在笑,“原来不是因为我那天没接到你的电话啊。嗐,我还为这个事自责了好久呢,原来原因这么简单,你早说啊,早跟我说了,我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放不下……没事没事,现在也不晚,好好好,这下我明白了,懂了。”

      祝唐一口气说完,好不容易才直起身,拍了拍脏掉的手掌,不知怎么总拍不干净。

      “那如果……”祝唐低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掌,那低垂的目光看起来有几分可怜,他看着手掌里的脏污,像是在看自己,仿佛自己也成了这种让人轻视且厌恶的脏,颇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如果,如果我说,这几年其实、我,我或许比以前更有趣更会逗人开心,也比以前更成熟更体贴,能二十四小时开机,能随叫随到,知冷知热,那你能不能再……”

      他笑得那么不堪,语气是一种强撑出来的淡定,像极了一个自尊心极强的落难贵族,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跟人伸手乞讨食物。

      江屿再也听不下去,太疼了,不该是这样的。

      祝唐那样明亮的人,不该为了一段不值一提的感情做到这份上。

      江屿越疼,打断起来就越不留情面。

      “不能。”江屿撇开头说,“我讨厌吃自己上一餐用过的剩饭。”

      祝唐的表情一点点裂开,再也维持不住了。

      “剩饭……”他低声说:“这样啊。”

      他木棍似的站在那一动不动,树林的风呜咽着吹着他的衣服,布料的晃动竟然像是也带动了他身体的颤动。

      不知过了多久,祝唐终于有了动作,抽出一包湿纸巾,仔仔细细把手掌擦了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像是手掌上粘了多么不堪入目的东西。

      “行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他最后笑着这样说,“回去吧。”

      他率先走出去几步,见江屿站在原地没动,他又笑了起来,“走吧,让我这个没意思的前男友,这辈子最后再送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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