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海》鹿时心

16、闷热

　　邓遥买药速度很快，祝唐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刚好拿着一袋子药回来了。

　　“祝唐哥，对不起啊。”邓遥抱歉地绞着袋子提手，“你把上衣撩开，我给你上药吧。”

　　祝唐看起来对他十分无奈，“我自己来。”

　　“那怎么行。”邓遥说，“烫伤的皮肤最脆弱，你涂药得弯腰吧，涂好药得直起背吧，这一弯一抻，皮肤跟撑炸的气球一样指不定得烂成什么样，”

　　邓遥说着就要上手，到快要触碰到祝唐的衣服时，手指停了下来，心虚地看着祝唐，“不过，我一向手残，擦药可能控制不好力道，要是不小心戳破了皮，哥，你自己忍着点啊。”

　　祝唐无语地看着他。

　　江屿空气一般在旁边默默吃麻辣烫，权当没听见。

　　“破皮了就会发炎，发炎就会高烧。”邓遥哭丧着脸说，“实在对不住了，哥。”

　　江屿筷子一放，终于听不下去了，推开还剩大半碗的食物，“我来吧。”

　　“哎！好好！”邓遥立刻喜笑颜开，像是生怕对方反悔，几乎是以迅雷之速将手里的药品袋一股脑塞进了江屿手里，“那就麻烦江屿哥了，幸好有你在。”

　　江屿打开棉签和药，示意祝唐坐过来，简明扼要下命令，“掀衣服。”

　　祝唐虽然沉默无言，但二话不说照做，像一只表面看着心不甘情不愿，但实际上巴巴把头凑过来给主人摸的小动物。

　　刚刚在厨房还不怎么明显，现在再看，祝唐整个腹部都是一片可怕的红。

　　“我觉得还是要去医院，开水烫伤不是闹着玩的。”江屿说。

　　“没事。”祝唐不以为意，“不是开水，烧的水我刚放电磁炉上没几分钟，不是很烫。”

　　听说不是开水，江屿松了口气，专心致志给那烫红的地方上药。

　　邓遥围着二人转了半圈，忽然感叹，“哇！祝唐哥，你有六块腹肌诶！好羡慕。”

　　祝唐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今天才知道？”

　　邓遥：“……”

　　安静了没几秒，邓遥用更浮夸声音咋呼，“祝唐哥！你肚子上有个纹身啊！我看看纹的是个啥？”

　　他象征性地凑近了一点，很快直起腰，“这纹的是条江吧？江中间这个是个小岛……”

　　“你消停点吧。”祝唐打断他，叹了口气。

　　他这一叹气，腹部也随之鼓动，裤头遮住的半个纹身倒是突然显目起来。

　　江屿上药的动作慢慢停住，在最下边腹部的位置好半天都没动，眼睛直往那露出来的小半块纹身图案上钻。

　　虽然遮住了大半，但露出来的部分依旧不难看出，那是一条江流。虽只有聊聊几笔，却把起雾的江面勾勒得栩栩如生。再往下是被布料遮住了大半的黑色阴影，但还是能非常直观地看出那是横在茫茫白雾的江面上一片若隐若现的岛屿。

　　这简直不像是纹身，倒更像是一副简笔水墨山水画，留白部分与黑色线条相辅相成，显得特别有意境。

　　江屿让自己的注意力只停留在纹身表面，其背后的含义他选择忽视。

　　“哎呀哥。”邓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巴掌，“那你这几天换药可怎么办啊？我倒是想来，可我这几天实在抽不出时间……”

　　祝唐白了他一眼，“我手没断，谢谢。”

　　邓遥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刚要开口，就听祝唐继续说，“皮肤破了会重新长，发炎了有消炎药，发烧了有退烧药，不就是多遭点罪吗，我一个大老爷们还会在乎这个？”

　　邓遥：“……”

　　邓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缓缓竖起一根大拇指，“真爷们！”

　　药已经涂好，江屿放下药瓶，棉签在他手指里转了好几圈，“这两天我闲着也没事，可以过来给你换药。”

　　说完，像是较劲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棉签被人义无反顾地投进了垃圾桶。

　　邓遥万分感激，激光枪似的往外蹦：“真的吗江屿哥，谢谢江屿哥，那就这么说定了，这两天就麻烦你了。”

　　江屿看向祝唐，“你觉得呢？”

　　“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祝唐撇开脸，赌气一般，“以咱俩现在这关系，你大可以不用管我死活。”

　　江屿耸耸肩：“那好吧，正好我原本也打算下午回星城。”

　　祝唐：“……！”

　　邓遥望着祝唐狠狠翻了个白眼：“……”

　　江屿从容不迫地笑了笑，“那你好好休息，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

　　“不过话又说回来。”祝唐抢先打断他，做出一副温馨提示的友好样子，“你脖子上的痕迹遮不住，回去该怎么跟姑姑他们交代啊，不说他们了，你哥那里，你恐怕就过不了关吧。”

　　江屿笑容一僵，咬牙切齿：“……”

　　原本还算融洽的气氛陡转直下，邓遥看看沉默地这个，又看看扭开头别扭的另一个，无奈地默默叹了口气，“哥，你现在受伤了，我也不好意思再叫你给我煮东西吃，要不我先回去吧。”

　　祝唐依旧偏着头，像是打定主意不再正眼看任何人，‘嗯’了一声。

　　邓遥往门口走，走到一半，低着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折返回来，指着沙发上的纸袋子，“对了，这是我妈叫我给你带点新衣服。”

　　祝唐抬眼，“你进来的时候不是已经告……”

　　邓遥打断他，“我妈一向把你当亲儿子，按照老规矩，她给的东西有我的就必然有你的一份，所以她这次还是给咱俩买的同款。”

　　江屿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闻言轻轻转了转眸子。

　　“不过。”邓遥苦笑道：“你下次跟我见面，尽量别穿我妈买的衣服鞋子了，太容易撞衫，要是被我新交的女朋友看见，起误会就不好了。上回那个前任还把咱俩当情侣呢，拍几张捕风捉影的照片，借位找点引人遐想的角度，发网上造谣我们俩，你瞧瞧网上那些人把我给骂的。”

　　祝唐起先还有些搞不懂邓遥到底想说什么，听到这里，忽而眉头一挑，再看向他时，简直有种老父亲看不省心的儿子终于成长了的欣慰和感动。

　　“知道了。”祝唐堪称慈爱地点点头。

　　江屿望着邓遥换鞋的背影，这才注意到，他穿的那双鞋也跟鞋柜上祝唐的鞋子是同款同系列的。

　　原来，‘唯爱糖画’发的照片里，他俩穿的同款衣服，不是情侣装，而是邓遥的母亲一起买给他们俩的吗……

　　看来他真的误会祝唐了……

　　可是陆莘朋说的那些又是什么意思？

　　“想什么呢？”祝唐在江屿眼前挥挥手示意他回神，指着那大半碗没吃完的麻辣烫干咳两声，“你、要不要再吃点别的？或者我去煮点东西给你垫吧两口，晚上咱俩再出去吃。”

　　这话说的，就好像刚才闹别扭不要江屿帮忙换药的人不是他一样，最后那一句，甚至已经默认了江屿这一整天都会待在他家里。

　　不过江屿看起来也没想要离开，下午到饭点的时候，还问祝唐要不要点外卖。

　　“我是怕衣物摩擦你烫伤的位置，真破了皮就不好了。”

　　祝唐扯着衬衣下摆低头看了看，赞同地点点头，“有道理，毕竟在家一直坐着影响不大，走路确实……”

　　“那还是不……”

　　“那我去换件衣服。”祝唐立刻打断他，“你等我一会，我带你去一个特别好吃的餐厅，你绝对会喜欢。”

　　说着说着，还把自己给说高兴了，兴冲冲一路小跑钻进了卧室。

　　江屿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欢欣雀跃的背影，一时竟有些恍惚，以为时间又退回到了他们当年在一起的那些时光。

　　就在他晃神之际，祝唐光着上身从卧室出来了。

　　“怎么了？要换药吗？”

　　“不用。”祝唐说，“我去阳台找衣服。”

　　江屿于是又重新坐了回去，默默注视着那人背影。

　　晾衣服的阳台有扇玻璃推拉门，没关。祝唐拿了一根撑衣杆，举着右手去撑衣服，举到一半，大概是牵扯到了腹部的皮肤，他轻轻‘嘶’了一声。

　　江屿走过去，原本想要拿他的撑衣杆，手都伸到了一半，忽然指着头顶上方的晾衣架问：“你这玩意儿不是自动的吗？”

　　祝唐：“……”

　　江屿：“开关坏啦？”

　　祝唐摸摸鼻子，“啊……是，对，嗯，坏了。”

　　江屿按下墙壁上的开关，晾衣架无声无息地缓缓降了下来。

　　祝唐：“……”

　　江屿随手拨动了上面几件衣服，头也没抬，“要哪件啊？大少爷。”

　　祝唐心虚地随手一指：“黑色那件吧，棉的，软。”

　　江屿取下黑色T恤，递给祝唐。

　　南方的春天时常下雨，天气阴沉沉的。哪怕在阳台，光线也并没有多好。

　　但或许正是因为光线昏暗，祝唐手臂的肌肉线条反而更明显，靠近窗户这一侧的身体有一层雾面似的光，像素描画上的光影。

　　阴影部分，越发显露出了他常年健身的优势。皮肤光滑而紧致，线条流畅而有力。略宽的肩膀把肩头衬得圆润。脖子并不算细，但是长，从耳垂的位置看下来尤为显著。喉结随着他的吞咽微微动了一下，像一颗从手指上跳动的弹珠：顽皮、但又可爱。

　　两根凸出的锁骨把两处颈窝打下一层暗影，很轻易的就会让人联想到轻轻摇晃的、暗红色的美酒，如果用这两处窝盛起来的话，不知道这酒的味道品尝起来，跟高脚杯盛的会有什么不同。

　　江屿深深吸了口气，扯了扯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的衬衫衣领，忍着没解开。

　　再往下，是那人逐渐加快了起伏速度的、带着肌肉厚度的胸膛。

　　腰部一点多余的赘肉都没有，虽然细窄但是结实，几块腹肌更是让这个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劲道。

　　裤头的松紧带把他烫红的皮肤勒出一点浅浅的印子，那个纹身比之前露得更多，岛屿的部分往下延伸，也不知道到底延伸到了什么地方……

　　这破天气！

　　这闷热的破天气！

　　江屿像是跟磁铁对抗似的挪开目光，衣服用力甩在了他肩膀上，在脸颊边烦躁地扇了扇风，拉开另一侧的推拉门回客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