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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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作家词絮的代表作《是忏悔在下雨》在W市再次召开读者交流会，这本书自从五年前发表后，近年来一直深受读者喜爱。
这部小说讲述了县城少年春河在年少情意懵懂之时，被同学秋野□□，之后一直遭受着巨大的恶意与压力，恍惚多年后回到家乡在一个雨夜杀害了一个长相和少年秋野相似的孩子，此后那场雨伴随了他逃跑的半生，终日惶恐忏悔，最后在无尽的癫狂里自杀。
故事很简单，但词絮的文笔非常动人，那些紧张、局促、迷惘仿佛从文字中生长出来，让读者得以或同情或悲伤地触摸到主角春河湿漉漉的青春。
崔柳，也就是词絮，在天蒙蒙亮时就坐在窗边，他一早就准备好了今天的行程。接着熹微的日光，崔柳看见穿衣镜里的自己，黑色的头发略长，在不明显的光亮里几乎看不见眼睛，面色白得泛着血管的青色，身材瘦削，身穿一件白衬衫，显得像漂浮在夜晚和白昼间隙的幽灵。
他等待了很长时间，到了该出发去见读者的时间，崔柳带了一柄黑色长伞，他不知道今天有没有雨，但这是他很长一段时间的习惯。
崔柳靠在出租车窗边，看着雾蒙蒙的城市，其实今天是个晴天，但他长期头痛，导致眼睛视物也常常出现问题，他的世界，总归和旁人看见的有些不同。
接待人员很热情，崔柳的编辑带着他进入内场，一个知名作家代表作的读者交流会，选在了一处非常明亮温馨的大场馆。一进去，崔柳就闻到了一些玫瑰花的香气，非常馥郁，让人忍不住沉溺在接下来的幸福时光里。
崔柳询问能否让他戴上口罩，这里的香气让他有些头晕目眩。崔柳的身体有一些内部人员是清楚的，其中的领导吩咐把现场的香薰全部撤了，崔柳没能如愿戴上口罩，那就算了吧。
读者来得很多，大家对于词絮这位作家感到非常好奇，他曾出现在几次媒体的视线里，但大多看不清面容，也没有人和他对话过的视频流出。《是忏悔在下雨》题材特殊，情感真挚，不少人怀疑就是作者的亲身经历，都想对词絮的少年时期深入探索，看看能不能挖出一些私人猛料。
崔柳看着被组织起来排队的各位读者，内心还是泛起了一些涟漪。他很久没有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这些人看过他的书，也许还细细品味过他那些幻想、那些隐匿的欲望，他们带着印刷出来的书排队等着，翘首以盼，在等着他……
等着我。
崔柳心里有这样的一个想法。
很快活动开始，崔柳看见一个个模糊但是迥异的面容在他的面前出现，有的激动地表达对他的崇拜，有的好奇是否是他的亲身经历，有的质疑他为何后来没有再出书……崔柳一一应付着，他的心跳得很累，环境非常干净舒适，却让崔柳的喉咙感觉到干得有些疼痛。
秦田就是这时候来的。
崔柳处在一个温馨干净的环境，秦田忽然闯进来，粗暴地进入他的实现，这个力度，让崔柳的睫毛都抖动起来。秦田湿漉漉的，带着骤雨的洗礼，还有夹杂的暴汗。
在这样一屋子被烘干的体面里，崔柳咽了咽口水缓解口渴，入目所及全是干净得体的陌生人，只有他这样毫不留情地闯进来，这让崔柳一时被蒸腾的热气呛住，被迫回想他们曾经那样血淋淋的爱情。
崔柳抬眸看着秦田，头发被风吹乱了，自来卷的头发显得狂野不羁，皮肤比从前要白一些，但还是健康的小麦色，面容刚毅帅气，比从前更甚。
他的表情看起来和别的读者一样，但崔柳知道，他知道，他知道他把曾经的感情写了下来还发表成书，他知道他歪曲了事实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他知道他现在的惶恐和胆小，他知道他是一个撒谎的卑劣的人，他什么都知道。
他们对视，秦田的瞳孔像一片漆黑的湖，让崔柳感到害怕，又有一些谎言被揭露的隐秘的快感。
崔柳看见秦田摆在自己面前的书，是一本非常新的书，新到崔柳觉得这是刚刚开封、还没有被阅读的书。
秦田的声音响起：“帮我写——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崔柳的手有些颤抖，白皙的指尖仿佛一瞬间犹豫。然后他写下了这位故人朴素且奇怪的愿望：“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写下来的过程，这几个字也囫囵在崔柳嘴巴里咂巴了一遍。
写完，收笔。
崔柳把书推到秦田面前，书太新了，边框都锋利得吓人。
秦田笑了，礼貌道谢，按照流程，起身离开。
崔柳喉咙发紧，之后来的读者说的话，听得他越发头晕，鼻腔里仿佛又充满刚刚的玫瑰香味，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强撑着病体和每一位读者打招呼。
活动持续了两个小时，现在距离崔柳起床已经六个小时了，他疲惫地离开会场，在出门的时候隐隐感到幸福，脸上有不正常的热量。
外面已经没有雨了，看来只是秦田来的时候遇到了一阵骤雨，现在的天气依旧晴朗。崔柳就是在这时看见在外面等他的秦田的。
前男友久别重逢，没有什么撕心裂肺的爱恨，或者不顾尊严的羞辱，秦田只是那么看着他，深邃明亮的眼睛照耀在崔柳的身上，让崔柳觉得仿佛要把他蒸干，变成一阵水汽飘走。
秦田主动开口，“好久不见，崔柳。”
崔柳很少听见从秦田口中吐出的完整的名字。
崔柳。很陌生又久远的称呼。
崔柳抬头，天空的日光让他的眼睛很不舒服，长长的睫毛眯起来，好像还戳到了前面的刘海，有一些硬硬痒痒的不适感。
秦田说：“我看过你的小说，写得很好。”
崔柳一时语塞，他到底有没有看出来，又或者说，看出来了，但是他是否在意，崔柳看不出来。
崔柳回：“谢谢。”
在秦田的耳朵里，是一声气声，原来，他的身体已经差到这种程度了。
秦田恶劣地凑近，仿佛撕开了刚刚得体伪善的伪装，他用力地盯着崔柳，像太阳炙烤溪流，秦田说他觉得故事里的主人公结局不对，为什么死的是秋野的替身和春河，真正的秋野在哪里，那个罪魁祸首，他在哪里？
崔柳沉默地仰头看他。
崔柳不知道怎么回应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忆起他和秦田的曾经，就好像他无法预料秋野的结局一样。
在头晕脑胀之中，崔柳听见秦田说，希望他可以再出一本小说，讲讲秋野去哪里了。不然，秦田作为读者，会很好奇。
秦田道：“每天晚上我想起秋野的结局，都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是罪魁祸首，这样的人，会有好结局吗？”
也许有的吧，毕竟老天是仁慈的作者，秦田现在，让崔柳觉得，他活得不错。
秦田走了，崔柳觉得，他可能不想和一个哑巴叙旧。
崔柳看向大厦侧面映照出他身影的玻璃。
他看见自己，身体很差，差到睫毛都被重力压着，抬不起来。
他的身体差到每一处骨头都无力地勾连在一起，每一处缝隙都爬满了青苔。他还活着，但好像是一座多年的坟墓。
崔柳回到家里，今天是他准备自杀的日子。他把所有的念想，一些手稿和书信，读者寄来的一些小礼物，都装在一处，用一个大的、不怎么老旧潮湿的纸箱子收起来。
秦田今天的到来，他完全没有想到。
一个不速之客，闯进他将要熄灭的人生里，强行让他回忆起他曾经的青春，不是书里春河经历的那样，崔柳想起来，他曾经拥有一段那么珍贵又鲜活的记忆。
崔柳累得倒在床上，梦见了被病痛掩埋的回忆。
在崔柳的青春里，几乎所有的人和事都或多或少地承载了他的恶意，单调乏味的天空，不知所云的老师，嬉笑吵闹的同学，他们都是吵闹的，崔柳厌恶他们，像厌恶自己的生活一样。但只有两个人看见了、触摸了这些厌恶的形状——崔柳，还有秦田。
秦田对于崔柳的叛逆照单全收，收藏着他年少时仅存的那一点涌动的情感。
多么可爱的词语——叛逆，那是唯一支撑年少的崔柳活过每个早晨的词语了。
恍惚间，崔柳又回到了那个生他养他的小县城——河城。这座小城，生活中很多人，有人活在它的破败里，有人活在它的烟火里，而翠柳活在它青色的潮湿里。
崔柳的父亲是很传统的小镇教师，顽固、守旧，遵循着他世界里固有的一套法则，信仰者他心里的神明。母亲早逝，继母软弱，好在崔柳从小早慧，成绩优异，平日里不惹麻烦，除了孤僻一些，看起来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大肆批判的缺陷。
崔柳在高中时就选择在靠近学校的地方租房子住，他在那时，就很厌恶和人沟通，只是平日里鲜少有人发现。
崔柳成绩优异，不用在学习上费很多的功夫，那个时候，崔柳唯一的爱好就是写一些可以表达的情感，然后怀揣着它们，所在租的小房间里，那个又硬又小的床板。
崔柳蜷缩着，靠着心里迷茫的痛苦，睡着，然后做一个惊恐奇异的梦，第二日，在没反应过来，就迷迷糊糊来到学校，站着早读，也许是站着罚站，因为迟到。
秦田是在高二转到河城一中的，这里是河城最好的公立高中，听说秦田的父母在外面干大生意，秦田叛逆，因为老家的奶奶病逝，硬是闹着回了河城读书。
秦田来的时候，是一个晚自习，整座教学楼灯火通明，走廊里的人影拖着长长的影子，来到教室的门口，在寒风里，向里望着更明亮温暖的教室。
秦田看见一群非常闹腾的学生，班主任热情地介绍了秦田，并点出了班长、课代表等等。最后，班主任指着人群里一个很不一样的同学，他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一看见那个瘦削的男生，秦田好像同时听见了窗外乍响的闪电。
他单薄的身子穿着和别人一样的校服，却让人想到上世纪电影里的，惊悚片里有的那种男生。
他叫崔柳。
“崔柳，一听就很青很细的名字。”
这是秦田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在心里的想法。
那个时候的崔柳还没有现在那么瘦、那么病重，他脸上还挂着一些稚气的婴儿肥，但他整体的气质很不一样，秦田琢磨不透，看起来就像书里或者电影里的人，不像那种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男主角，他的眼睛静而且冷，是一双看起来就不会爱人的眼睛。
那一晚上，秦田只记住了两个人，一个肉肉的女生王星星，是个办事情很利索的班长；崔柳，是个见了就叫人不敢忘的漂亮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