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爱情在下雨》春栆

3、第 3 章

　　崔柳回到家把小狗从笼子里抱出来，小爪爪顽强地扒楞着崔柳的手臂，崔柳被逗弄得痒痒，好笑地看着她。
　　为了让小狗有安全感，崔柳罕见地拉开了窗帘，白色纱质的窗帘拉开，好像一窗的雾气散去，阳光透过云层射进来。
　　崔柳眯着眼看着，云很白，白到仿佛进化成一种动物，张开嘴就可以把一栋楼的阳台吞掉。
　　崔柳看着云，喃喃道：“云。白云……雪云！”
　　崔柳拨弄着小狗的胳膊，说：“你就叫雪云好不好？”

　　崔柳把小狗狗安置在柔软的沙发上，把他的大纸箱子拔叻出来。摊开很多很多的书稿信纸，找出基本厚厚的笔记本。
　　崔柳看到其中一本翠绿的，这是他前一段时间想要好好生活，给自己记录日常生活的。前面两页还零星记了一些感悟，后来就是几句书摘：
　　“爱是金灿灿的颜色，
　　悲伤是与绿藻纠缠的潮水，
　　恨是平常。”

　　再后来，崔柳抚摸积灰的纸张，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日期，后面打上勾，证明那一天还活着。
　　崔柳把那本厚厚的、却没有写上几页纸的绿色笔记本扔到一边，盘算着哪一天把它扔掉，他不喜欢半途而废的计划。
　　崔柳拿出另一本黑色的笔记本，吹了吹灰，担心呛到小狗，他把手捂着，离小狗远了一些，他想找一处可以记录新生命的地方，但看着陈旧灰暗的纸张，崔柳还是不满意。
　　他又把这些东西都收了回去，眼神看见他和一些人的书信交流。

　　其实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早期的读者“口口声”。他支持了自己很久，而且一些隐喻口口声也能读懂，很长一段时间，崔柳因为有他的存在而感到欣喜。
　　每一次表达都带着一些雀跃的期盼。
　　但后来他发现口口声和他并不相同，这个读者好像只是偶然闯入他的秘密基地，无意读懂了一些东西，他面对生活、困境，都保持着高昂积极的态度，这和崔柳十分不同。
　　于是他们就成了朋友，不是命中注定的知己，但崔柳却可以保持和一个陌生人交流，也算是可以看见这个世界上普通人生活的一角。

　　另一个就是王星星，是他为数不多保持联系的亲人。王星星是他年龄相仿的表姐，是崔柳姑姑的小女儿，王星星在崔柳生病的很长一段时间都用书信和崔柳交流。
　　那个时候的崔柳不能接受任何外界的刺激，一次偶然，王星星发现崔柳有一个笔友，于是王星星死马当活马医，开始给崔柳写信，崔柳也偶尔会回复，那段岁月里，王星星支撑他走了很远。

　　崔柳把东西贴心地收好，觉得并不是创作的好时机，他看着雪云，掏出手机。
　　“咔擦。”
　　崔柳拍下了雪云在家的第一张照片。
　　然后他把照片发在了朋友圈，配字：“新朋友。”

　　他微信里人并不多，活着的就王星星，他的编辑，心理医生，还有口口声，以及刚刚加上的“田野幼儿园园长”。

　　此时秦田正掏出手机欣赏着雪云的美貌，说实话崔柳拍照不怎么样，没有宠物店上的宣传图好看。但照片里的雪云眼睛微眯，摆出一种既胆小谨慎又严肃霸道的表情来。
　　秦田回复：
　　田野幼儿园园长：新朋友叫什么名字（呲牙笑表情）
　　词絮：雪云（云朵表情）

　　崔柳看着秦田的微信名，动手改了备注：qtian
　　输入法自动识别：晴天。
　　崔柳看了看，觉得无所谓，就这么保存了。
　　从此，他的微信里不只有亲人、同事，还有晴天了。

　　崔柳把雪云抱在怀里，小奶狗的茸毛柔软，扎得崔柳有一些痒意。
　　他和雪云倒在床上，崔柳的身体铺开，好像一片土地。
　　雪云蹭过的地方仿佛带来了一些种子，崔柳感觉他的皮肤上窸窸窣窣钻出小草，花朵，还有摇晃的溪流，崔柳感觉到了看不见的方向，那股引力拽着他生长、繁茂，崔柳在生命的温暖里琢磨这种使命的力量，等待着命运的到来——成为家园，或者荒芜。

　　在梦里，崔柳仿佛回到了让他不愿回想的河城。
　　河城，顾名思义，有河，不止一条，祖先们靠水吃水，河城是名副其实的水乡。
　　最靠近学校的一条叫浍河，浍河的堤坝上种植了很多很多繁茂的大树，尤其是柳树，四季常青，在天寒地冻之时也许没有绿叶，但那时崔柳看不到，于是在他的心中，柳树一直窈窕而青葱。

　　那里被居民们视作公园，崔柳常常去那。
　　那里安静，偏僻，微风徐徐，树叶沉默，溪流涌动不停歇，没有什么会打扰到当时的崔柳。
　　崔柳有时会傍晚请假出来，在晚霞的笼罩下，独自走进昏暗的林子，很小很窄的森林，像县城的少男少女们的想象力一样。他趁着黄昏，没有什么人，偷偷地躺在一颗树干旁边，身体蜷缩着，绕着树木的弧度，皮肤被草和根刺得痛痒，还有潮湿，更准确的，好像陷入一片不纯粹的泥泞之中。
　　他有时会感觉，他好像和这样蒸腾的草气、粗糙的树木相伴了很多年了，而且还有一种会和这样的病气和泥泞相伴很多年的预感，像是梦里意识下坠的惯性。

　　后来。
　　再后来，每当有这种感受，都是想起秦田的时候。
　　秦田的名字没有起错，田野，带着包容、生长、春天的气息。

　　秦田离开他后，崔柳常常恐慌，他带走了崔柳太多的隐秘痛苦，本该烂死在心里的那些幽语，被他听见了，和他的离开一起被带走了。
　　就好像本来是褪色的黑白世界里，秦田带走了太多黑色，那里融化了太多不能言说的其他颜色。而后来，崔柳的世界只剩下茫茫浅色，偶尔想起秦田，记忆力就像闯入一只庞大的影子怪物，让他缩在一处，带着惶恐和战栗，身上像是被草挑起的疙瘩，崔柳这样藏在影子里很多年。

　　又梦见了秦田，没有情境，就是那个人，崔柳的内心告诉他，刚刚在梦里就是想起了秦田。

　　崔柳转头看看不远处缩起来的雪云，是雪云的到来让他又想起当年吗。
　　崔柳轻轻抚摸雪云拱起来瑟缩的后背，想要她在睡梦里可以安心，可刚刚碰到，就被惊吓的雪云怒咬了一口，崔柳想起来了，秦田说过，这种狗狗非常胆小，对环境非常警惕。
　　她还那么小，刚刚到家，应激也是正常的。
　　崔柳一边柔声安抚雪云，一边找手机百度。

　　碰巧这时候王星星打视频过来，崔柳就顺手接通。
　　“哟，接得这么快，看来已经起床了。”
　　崔柳看见王星星凑近的圆脸，又看看窗外，以及接近黄昏了。
　　“快让我看看我大侄女。”
　　崔柳把镜头转向雪云，
　　“你怎么知道是侄女？”
　　王星星翻眼，“就你那个伤春悲秋的性格，是个雄性都不能理解，雄狗也不行。肯定是女生更合你眼缘。我才对了吧。”
　　崔柳不想理会王星星天马行空的想象，问道：“那我刚才被你侄女咬了，怎么办？”
　　王星星眼睛瞪大：“诶哟，肯定你又惹侄女不高兴了。你现在赶快穿衣服，带上我侄女去宠物医院问问，哦哦，应该去打疫苗，但是我不清楚，我来查查，你赶快换衣服……”
　　崔柳不想理会为什么第一天到家他就“又”惹王星星女士侄女不高兴。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棉质睡衣，想直接披上大衣出门，又想着是不是联系一下幼儿园园长比较好。
　　这边王星星还在火急火燎查手机，看见崔柳又不动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使出她祖传狮吼功。
　　“崔柳你赶快动起来，不准因为自己懒就不动了。带上我侄女，外面风大，要带围巾帽子，那小毯子给我侄女裹起来……”

　　正巧门铃响了，崔柳觉得可能是外卖。
　　打开门就看见穿着严整的秦田，穿着黑色大衣，好身材挺拔帅气，手里还提着一堆狗狗用品，看来是看雪云的。
　　秦田看见崔柳一只手拿着手机，里面传来非常熟悉的声音，另一只手茫然地举着，上面有一道小小的伤口，看起来是被小狗咬了。
　　秦田看着崔柳这幅懵懵状态，当机立断带他去打疫苗，不客气地进门放下东西，准备拉着崔柳就走。
　　那边的王星星看见秦田也愣了一下。
　　“秦田？你来……”
　　“我开车来的，带他去打疫苗。”
　　“哦哦哦那太好了，你们快去，崔柳快去把外套套上。”

　　秦田当机立断，抱上从卧室溜达出来看热闹的雪云，把崔柳推进卧室，拿上沙发上的围巾就套在崔柳脖子上，然后和王星星达成某种共识。
　　“那真是谢谢你，麻烦你看着他了。”

　　秦田看着王星星，她还是从前那么可靠，像崔柳妈妈似的。
　　秦田不顾崔柳的动作，直接掏手机准备联系朋友，顺便帮崔柳的大衣裹了裹。
　　叮嘱他带上证件，崔柳很顺从地跟着秦田下楼。不知道是因为自家孩子被秦田挟持了，还是王星星非常信任秦田，总之，在夜幕降临之时，崔柳被秦田拉着离开了出租房，往更浓重的夜色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