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三花菇

4、麻雀

　　掌声雷动的观众席，林铮的视线一直随着那只翻飞的小蝴蝶游弋，直到谢幕之后，那位演员并没有留在台上与观众互动，他手里被林暖强塞的鲜花也再没值得献上的人。

　　“你自己去玩儿，叫小齐跟着你，我有事先走一步！”和林暖交代之后，林铮几步跨出观众席，根据地标指引来到一扇“非工作人员请勿入内”的门前。

　　“你好，请问今天演蝴蝶的演员在吗？”他一直追逐着，直到被工作人员拦下。

　　两撇胡子大叔抬头看了他好几眼，拦着他照常询问：“粉丝，要签名，还是……”

　　林铮摇头，又点头，“我想见他！”

　　“他走了，你来晚了！”大叔指着起身离席的人群，“刚刚过去，现在追出去说不准能见到！”

　　林铮看了眼拥挤的人群，给大叔道谢后离开，这样的人群里找个人何其不易，更何况他只见过舞台上的他，与现实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壁垒。

　　尽管这场演出里主演之间有数不清的失误，但也不能否认这是一只空前绝后的小蝴蝶，飘逸灵动的小蝴蝶。

　　有缘无分，他只能做一个默默欣赏的观众。

　　只是上天好像并没有收走这次缘分，他一出门就撞见了哭得脸都花了蝴蝶少年，正巧，他好像认识。

　　“谢谢你！”沈橙意下车和林铮快速挥手说再见，尽管今晚如此巧合，遇见他念了两个月的人，但这比不上他对沈橙心的关心，只有身边家人朋友健康顺遂他才能去想其他事，今天就算了。

　　林铮目送他匆匆忙忙跑进医院，正准备发动车子离开，准备下次再见，副驾车座上一抹亮痕吸引了他的注意，不知是谁在发消息点亮屏幕。

　　好像不用等下次再见面了……

　　医院，少年顶着一张五彩斑斓的脸奔跑在走廊里，他只记得Devil说的在三楼，可具体在三楼哪个部位，他并不确定，等他想拿出手机询问时，惊觉兜里空无一物。

　　是掉在林铮车上了，还是掉在跑来的路上？

　　他不知道，茫然地转了个圈，转身对上等候已久的Devil。

　　“我姐怎么样？”沈橙意见到他就像是找到主心骨一样，原本惴惴不安的心得到一瞬间的稳定，手机已经不重要，找到人就好。

　　Devil也终于可以松口气，不用一个人守着提心吊胆的，“说是急性肠胃炎，现在已经打了止痛在吊水，你来了可太好了，我去给她买些水和吃的，有事打电话啊！”

　　沈橙意点头放他走，在他的指引下找到沈橙心所在的病房，一看她脸色苍白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的心就又悬了起来。

　　药液点点滴滴从上至下，顺着细小的塑料管流经调节器和铁质的针管，进入淡青色的血管，再流向全身。

　　药液冰冷，冷得人整只手都像冰块儿，沈橙意握着她的手，想要她暖和起来，药液进入身体时是很痛的，他眼眸低垂，却又没有丝毫办法。

　　他宁愿疼的是人是他。

　　“你还疼不疼啊……”他擦去眼角湿润，声音哽咽，陷入悲伤不可自拔，他总是见不得身边人受到伤害，更何况是沈橙心，如同母亲一般温暖，朋友一般知心，总是逗他开心的姐姐。

　　沈橙心看着面前五彩斑斓的少年，没忍住笑出了声，她抬手将他蓬乱的头发一根根理顺又揉乱，感受手心底下的柔软：“小花猫，脸都没洗干净！”

　　沈橙意没有说话，垂下脑袋趴在她小腿上，红着眼圈望向她，声音又沉又闷：“我打电话给秦毅，他说他在巴黎回不来，那个狗男人连你生病了都不回来……”

　　沈橙意说得很慢，控诉秦毅的不表示不作为，讨厌那个将姐姐抢走的男人，讨厌他不能在姐姐需要的时候出现。

　　“工作工作，他眼里只有工作，什么时候想起过你，我倒想叫大哥把他撤职了来陪你……可你不愿意……”他一直都对秦毅不满意，不是因为出身，而是因为他总觉得配不上沈橙心而想要不断往上爬的心态。

　　他和沈橙心一样，从小缺少父母的关怀，从小到大都是大哥、祖父母和外祖父母照看着，他们要的是一份全心全意的，独属于自己的爱。

　　最开始秦毅是这样的，可后来就变了。

　　他真的受够了那个男人的自以为是！

　　沈橙心等他骂完了才开口：“他忙嘛，再说了，你不是在我身边吗，我还想其他人做什么！”

　　“就你最好心！”沈橙意揪着被子，转过头去看着墙，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转回来，面对沈橙心，调整了姿势，叫她把手放在自己脖子上。

　　那儿最暖和了，当暖宝宝刚好。

　　……

　　“请问有看见一位脸上妆没卸干净的少年嘛，他上了几楼？”林铮拿着手机在导医台询问，他只知道少年在这儿，尽可能地和护士描述着，“背了一大包东西，很高，头发有些乱，很好看！”

　　“噢，他上三楼了！”护士小姐记得很清楚，毕竟在一众鹰钩鼻的绅士中，那位少年如同精灵一般，尽管脸上闪着五颜六色的光，也不妨碍他长相优越，看起来就令人舒心。

　　林铮点头道谢后，选择走楼梯上三楼，人太多了，略微的洁癖让他不是很想和那么多人挤在一部电梯里，好在三楼不高。

　　他揣着手机，在一间间病房里寻找着那道轻盈的身影，视线穿透玻璃落在病房里，确认没有，又收回。

　　不知找了多久，终于在走廊的尽头见到了他想见的人。

　　少年伏在女孩儿小腿上，将脆弱纤细的脖颈当做暖水袋给女孩儿暖手，乱糟糟的头发已经理顺，他好似在和女孩儿抱怨着什么，嘴唇微微撅起，毫无负担地撒着娇。

　　女孩儿和他眉眼相似，只是轮廓更加柔和，鼻子小巧，嘴唇不够丰厚饱满，只那双眼睛与少年如出一辙，都是浅棕色如琉璃般透明，折射着星星点点的光，就算在病中也不曾失去颜色，反倒叫人生出几分怜惜。

　　“叩叩叩——”

　　病房门被敲响，沈橙意小心拿起沈橙心冰冷的爪子放在被子上才回头，透过玻璃一见到来人，有些惊讶，连忙起身给他开门。

　　“林先生，你怎么找来了？”他将人请进病房，想去倒杯水又发现没有杯子，忙活了半晌也没能忙活出东西，不好意思地揪着手指有些尴尬，“抱歉，林先生，我这里没有什么能招待的……”

　　林铮摇头，将手机拿出来交给他，“你手机落我车上了。”

　　沈橙意结果手机打开，看到一连串的消息，没急着回复，抬头看向林铮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这都第三次了，上次说请你吃饭也没请，这次你一定要答应我，不然我真的该不好意思了。”

　　林铮唇角微微勾起，“嗯，你看什么时候有空，我最近不忙，随时恭候。”

　　“好！”沈橙意终于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内心欢欣雀跃。

　　“那我就先告辞了。”送完手机林铮也不好继续打扰，只有等下次见面才有机会和他单独相处。

　　沈橙意立马转过头：“姐姐，我送送林先生，一会儿就回来！”

　　沈橙心看得起劲儿，自然不会不同意。

　　“不用，病患更需要陪同！”林铮阻止了他想跟出去的想法，朝病床上的女士颔首示意后，退出病房。

　　“那，那再见……”沈橙意目送他离开病房，穿过走廊直到拐弯。

　　林铮突然停下脚步回头，见沈橙意还在看他，便抬手跟他挥手告别。

　　沈橙意看得很清楚，那两瓣薄唇上下一碰，说的是“再见”，是和他说的再见，是他第一次和自己说再见。

　　他的动作很慢，慢到沈橙意甚至觉得时间在一刻静止，走廊的说话声逐渐模糊，护士推着车路过时他清晰地看见了林铮脸上的笑意，宛如春花般烂漫，融了冬日的雪。

　　一眨眼，他完全消失在视线里，可沈橙意望着那方久久未能回神。

　　病床上，本来神色恹恹的沈橙心忽然来了精神，看着沈橙意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两分钟，心中有了大概猜想，于是轻咳一声，吓得人立马回了神。

　　“姐姐，你吓我做什么？”沈橙意长长叹了口气，重新搬着小马扎坐下，眼见药水就要滴完，连忙按响铃铛。

　　人在慌乱的时候总会显得自己格外忙碌，刚才的沈橙意是，现在也是。

　　他怕沈橙心看出什么，竭尽全力给自己找事做，可脑子里装的却是林铮那副笑颜，令他频频走神。

　　“阿诺，那位林先生帮了你很多次吗？”沈橙心还是问了，目光落在他频频走神的脸上上，拿出Devil准备的卸妆湿巾，敷在他脸上。

　　他该怎么说？

　　沈橙意理了理思绪，拿过湿巾随意呼噜了一把，把本就颜色多彩的脸擦得一团糟，“我……上次……两个月前你让我穿裙子那天，在咖啡店我撞了他一下，晚上不是跑吐了嘛，又碰到了，他给我买了水和湿巾，刚才着急来医院又打不到车，他看我可怜才送我的，然后就是他给我送手机……”

　　沈橙意突然觉得自己每次遇见林铮好像都很狼狈，第一次撞了人家，第二次跑吐了，第三次哭得稀里哗啦还犯蠢把手机落下……

　　每次都在麻烦人家……

　　沈橙心问：“那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沈橙意点头，“挺好的……”

　　就是有点太好了，分明长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却每次都愿意帮他，也不嫌弃他。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哪儿找得到这样好的人呢？

　　麻雀飞上枝头不断蹦跳着，也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扰得人心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