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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卷15 君子好逑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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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阁外,采萍在弹琴,悠扬的琴声中透露出一丝隐隐的伤感,李隆基闲步至此,凝神倾听,陷入遐想。曲终,两人相视一笑。
“你弹的这曲是《别王孙》,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陛下果然是解琴人。”
凉风习习,鼓动着采萍的袖子,她起身将李隆基挽了过来,语声柔软地说,“臣妾是触景伤情。”
“你总这般多愁善感。”李隆基调笑地在她手臂上轻捏了一下。
采萍巧然一笑,而后问道:“为何陛下执意要留寿王妃在道观出家?您也曾饱受思念之苦,就不能体谅寿王的感受么?我想,就算武惠妃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他们分开。”
李隆基讥诮地笑了一下,“你倒是拐着弯在怨朕啊!这其中原由你不明白,就不要管了。作父亲的,哪里想看到孩子受苦,何况寿王妃入道,是她自愿的。”
“但臣妾在兴庆宫外遇到寿王,他一脸焦急,要寻王妃回去,是怎么回事儿?”
“可能是他太任性了,没做好夫妻分别的准备。”李隆基转过采萍的肩,挑起她的下巴,“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今天在朝堂上已经够烦了,难得来你这里清静清静。朕还没用午膳呢,咱们一起用膳吧。”
“好。”采萍给雁儿一个手势,随即拉着李隆基进殿,可她隐约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不会轻易的这样结束。
说皇帝不喜欢强迫人,几个人信?只是古往今来规矩如此,即便是杀头大罪,也要跪谢隆恩,但心底,谁愿意呢?
“你要多吃一点。”
酒菜上来,李隆基往采萍碗里夹了许多菜,他很少在吃饭的时候这么体贴,大概是今天心情不错吧。高力士从外面进来,捧着东西,见皇帝还在用膳,远远地站在一旁。
李隆基的余光瞟到他,停下筷子,“曲谱拿来了吗?”
“拿来了,陛下。”
他冲高力士招手,他连忙走了过来。李隆基拿走上面一张乐谱,一手端着酒杯,一边吃饭一边阅览。良久道:“朕为了这个,真是茶饭不思。……采萍。”他将乐谱递给采萍。
她挽住袖子接过来,“陛下何苦这么辛劳,是为了排一出歌舞吗?”
“是的,朕早先跟你说过。不过,我和李龟年换了不少主题、风格,始终觉得差强人意,有了天竺的精髓,就没了大唐的灵魂。而我想要的,是足以流芳百世的华章,用来传承后人,让他们知道,唐朝是一个繁荣鼎盛的时代。”
他说着笑意点点,狭长的眸子里闪过斑斓色彩。
“你这几天没事,就帮朕看看,如果有什么好的思路,就告诉我,如何?”
“臣妾定当为陛下分忧。”
“好,这才是你应该干的。”
采萍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目光,看来帝王之心果然不容揣测。他话里的意思,是责怪她多问寿王之事么?算了,她不再问了,反正事已成定局。
接到正式的圣谕以后,李瑁启程去了陇西。在太真观里,玉环也开始了枯燥无味的生活。除了诵读道义道规,就是静坐参禅,每过一天都好像一年那么长。发呆似乎成了她唯一的嗜好。有时候她会在心里构思新的曲子和舞步,以此来排解烦闷和忧愁。
某天,她夜不能寐。独自在后院轻盈起舞。李隆基的笛声飘然而至。等到玉环回过神来,李隆基已经走到近前,当风立在月下。他穿着翻领的胡服,气度雍容清贵,散发着不容谛视的光芒,但眼里,却是旁人无法洞悉的波澜。
玉环准备停下舞步,李隆基示意她继续。
于是,旋转,在风中,吹来的花瓣落了一身。
“我跳完了。”良久,玉环收了步子。
李隆基朝她一笑,随口问道:“在道观里的日子是不是太无聊了?”
玉环眼神一滞,“是啊。我都快忘了怎么与人交流。”
“那以后朕多过来走走,陪你说说话。”
“好啊。”
“你会吹笛子吗?”
“会。”
李隆基把笛子递给她,“吹一段给朕听听。”
玉环迟疑地接过来,笛子上还残留着李隆基的气息。
“怎么,你介意?”
“不是,玉环正在想要吹什么给陛下听。”她抬起头来目光清澈,随后,将笛子递到唇边,开始吹奏。
李隆基静静地听着,那曲子很熟悉,是当晚与她琴瑟相合时在回廊上吹的《婆罗门曲》,不过风格大有不同。《婆罗门曲》曲风优美,但节奏过于缓慢,而玉环吹的,节奏轻快富有变化,高潮处犀利不失灵动,转圜间清淡不失柔媚。这可真是奇了!
“玉环,你知道艺术最高的境界是什么吗?”
“神韵?”
“对。朕刚刚听你吹笛子,你就吹出了曲中的神韵。我突然发现,悟性真的可以超越一切。你不靠乐谱,自行觉悟出曲中神韵,已然有了一种境界。”
“陛下谬赞了。这首曲子玉环在第一次听你吹的时候就很喜欢,其间多次思量,反复用心,甚至,我与陛下可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就是将这首曲子为我所用。但刚才,我吹奏时,什么也没想,反而完全放开了,自然而然便形成了这种风格。”
“朕明白了。”听完玉环的阐述,李隆基恍然大悟,脸上飞扬起一道神采。“真正的艺术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企图用我们有限的思路去理解它。我以前对着乐谱,想要重新编排它,却因为喜欢,不敢有太大的改动。其实,要为我所用,就得让它归属我,大刀阔斧地修改,在永恒之外另做我的永恒。”
玉环神情专注地听他把话讲完,他要说的也正是她的意思。“不论音乐舞蹈还是写字画画,其实都是表达内心感受的一种方式,所有的一切在于‘心’,发自内心的去做才是成败的关键。”
他缓缓颔首,凝视着玉环清灵的眸子,心中有种压抑的冲动要呼之欲出。高山流水,得遇知音,他到底是喜欢,还是爱?
“陛下,起风了,我们回去吧。”玉环蓬松的头发在晚风中轻舞,她用手拢住,站了起来。
“那朕改日再来看你。”
李隆基念念不舍地走到门口,一个转身,见玉环还站在原地,用手揉着眼睛。
“怎么了?”他关切地走过去。
“是沙子迷了眼睛。”玉环眼睛红红的,一副痛苦的表情。原以为流两滴眼泪就好了,谁知沙子赖在眼眶里死活不出来。
“朕帮你看看。”
她微微扬起下巴,任李隆基扶住她的头。地面上两道人影,靠近得像是在亲吻。谁也没有注意。
“呼……”他轻轻的用猛力吹向她的右眼,玉环眨了一下。他问道:“好了吗?”
她用手揉了揉,扬起头来,“好了。”忽然笑容僵住,才意识到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她连忙向后退了一步。
这刻意的疏离让李隆基有些落寞。但他只是淡淡的笑了一笑。
“早点休息。”说完,他掂了掂手中的玉笛,有些无所适从地转身。
“陛下!”玉环叫住他。
他顿住步子,侧过脑袋,“还有什么事么?”
“玉环想问一件事。”她说得极其认真,声音却低低的,“那天在小树林里,陛下为何会……”
“你想问朕为何会亲了你?”他看到她蓦然抬起眼睛,丰盈的脸颊上瞬时腾起两朵红云。看来她真是要问这个。“那天是朕失态了,请你原谅我一时孟浪。”
“陛下言重了,我并不怪你。我知道你是因为想要安慰我,所以才会举止失度。我相信你不是一个随意轻薄之人。”
他当然不是随意轻薄之人。身为皇帝眼界很高,能轻易走入他内心的人屈指可数,但自从那日之后,玉环的一颦一笑却让他无法释怀。高力士说的对,无独偏有偶。她和梅妃都是绝世的美人,一个活泼,一个清冷。他偶尔会想,她们可能是当世的娥皇女英。这也就是他为什么留玉环在宫中出家的原因,他想让她陪着他。并且这种渴望,一天比一天强烈。
“你刚刚只说对了一半。”冷魅的口吻,带着夜的蛊惑。
玉环对他的话很意外,抬起的目光一动不动,月光几乎将她映成了一副剪影。
他大胆审视着她的侧影,筛选下来的光线将她的脸庞的轮廓勾勒得美丽绝伦。他缓慢地说道:“至于这另一半,我自己也不清楚,或许以后,你我都会明白。”
淡淡一笑间,李隆基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去。
他那样自信,刚才的眸子里依稀洋溢着征服的欲望。好像任何东西,只要是他想要的,都触手可及。此时,阴云遮盖了月华,天色一下子黯淡下来。玉环有些恍惚,但愿这仅仅是个错觉。
三个月后。
李隆基依据玉环的想法,对《婆罗门曲》进行了大刀阔斧的修改,并将它作为《霓裳羽衣曲》的灵魂,编排了《霓裳羽衣舞》。那日,高力士来到太真观,送来一个木质锦盒。玉环打开锦盒一看,竟是在梨园试穿的那件“百羽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