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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泉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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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伦浑身僵硬,几乎是绷紧了全部的肌肉,等待着即将刺入的獠牙。
然而过去了好几秒,预想中的刺痛感并没有出现,贴在皮肤上的冰凉触感消失了。塞伦满心疑惑,却依旧不敢放松,他竭力放缓急促的呼吸,试图听清对方的动作。
置于腰部和背上的手臂将他紧紧困在吸血鬼的身上,塞伦刚想动一下,梵洛立刻加重力道,让他无法挪动分毫。
“不要动。”
带着警告的命令低低回响于耳畔,塞伦没有再动:“你打算杀了我吗?”
几秒的寂静后,梵洛不仅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为什么成为猎人?”
塞伦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眉心不自觉蹙起,他微微侧开脸:“始祖在吃饭前还有和食物谈心的习惯?”
“不,只是出于好奇。”梵洛倒是很平静,“可以告诉我吗?”
黑暗的地下室内,沉默蔓延,半晌后,塞伦僵着身体,以生硬的语气回道:“为圣庭打工,以此谋生而已。”
他没有撒谎,当然这只是表面的原因。
而梵洛却从这简单话中捕捉到了关键,一阵见血道:“你对圣庭的信仰似乎并不虔诚。”
塞伦反应极快的回道:“这和虔诚无关,如果可以,我也想过安稳的生活。”
梵洛好像真的起了和他闲聊的心思:“埃德蒙说过,你是圣庭培养出的猎人,所以你捕猎的技巧都是来自于其内部的教导?”
一部分是来自于圣庭的教导,另一部分是他从各处学习得来,但塞伦不打算说那么多:“是。”
这个字后,两人又沉默了下来,塞伦以为他还会再问一些关于圣庭内部的事,然而片刻后,梵洛低低的声音响起:“他们还是一成不变啊。”
塞伦听的一懵,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很快就想到,生存了几百上千年的始祖,不可能没接触过圣庭的其他猎人,这么说来,圣庭教的那些技巧早就过时了?
塞伦还在琢磨,却忽然发现梵洛不再说话了,他顿感这样的姿势十分别扭,刚想动,立刻得到了和开始时同样的警告。
梵洛重复了一遍:“不要动,不会咬你。”
就算他这么说,塞伦也不想压在一只吸血鬼身上睡一夜,但他等了很久,对方的手臂也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
鼻端萦绕不散的焚香和花香似乎有安神的作用,塞伦本就身体未愈,神经在高度紧张后忽然松懈,他也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
塞伦在黑暗中睁开双眼,他下意识翻身坐起,才发现禁锢在身上的压迫感消失了,他已经不在逼仄的棺椁中。
手掌下传来柔软的触感……这是床?
他被送回了自己的房间。
适应片刻后,塞伦按照记忆走至床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窗外明月高悬,此时正是深夜。视线下移,看不到边际的森林如大陆上的深渊巨口,亦如沉默的高墙。
梵洛大概是出去狩猎了。
忽然就浮现出这个念头,塞伦皱了皱眉,他离开了窗户,忽然一道银芒从眼角余光中闪过,等他定睛看去,才发现桌子上放着的,赫然是那把刻有符文的匕首。
塞伦将匕首拿起,检查一番,确认这的确是他用来刺杀梵洛,又丢在了地下室的那把。
白日里的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迅速播放,塞伦不自觉握紧匕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梵洛果然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对他下手。
有了这个前提,他的行事也许可以更大胆一些。
……
那次后,塞伦没有再进入过地下室,虽然没有放弃刺杀计划,但在做好准备前,他不想像个小丑那样做无用功。
而梵洛也不再避着他狩猎,甚至白天里,塞伦也会看到他拖着鹿或者别的动物出来。
一人一吸血鬼,就这样诡异地度过了一段和平时间。
唰——
站在庭院里的塞伦,将手中的匕首挥舞成一道残影,他姿势快速变换,时而迅猛突刺,时而急速侧身,仿佛在和想象中的敌人战斗。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般完成,塞伦的额头上已经沁出汗水。他全然不顾,沉浸在手中匕首的挥舞轨迹里,直到每一次挥刺都流畅自如,没有丝毫生涩卡顿,他才缓缓收势。
停下的那一刻,塞伦敏锐地察觉到来自高处的视线,猛然抬头,看到了阁楼窗边的黑影。几秒的对视后,黑影从窗边消失了。
当塞伦收回目光时时,裹着黑袍的吸血鬼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梵洛的黑卷发还在空中飘荡,没等它们完全落下,凌冽的目光已然从那双狭长红眸中刺出!
!
塞伦心中一紧,身体比思考更快地举手格挡,拦下了巨浪般拍下的长剑,这重重一击使他膝盖弯曲,右脚滑出半步。
这突然的一剑带着十足的杀意,塞伦心中惊骇的同时,状态也立即调整为全力以赴。
他咬着牙,强撑着被震得发麻的双臂,趁着梵洛收剑的间隙,侧身一闪,手中匕首如毒蛇出洞,直刺梵洛的胸口。梵洛表情不变,身形如鬼魅般轻盈一转,轻而易举地避开了这凌厉一击。
紧接着,那把长剑再次被挥舞,剑刃带起一阵呼啸的风声,如一道银色的闪电朝着塞伦的脖颈劈去。塞伦迅速向后仰身,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发丝被剑风斩断,在空中飘散。
梵洛没有给他一点喘息的机会,剑芒接二连三地朝他袭来,塞伦咬着牙,以及其灵活又扭曲的姿态躲过。
……他怎么突然?!
没有时间多想,深知对方的强大,塞伦不敢有丝毫懈怠,瞅准时机,一个箭步冲上前,匕首在手中飞速旋转,以刁钻的角度刺向梵洛的腹部。梵洛却只是微微挑眉,伸出左手,仅仅用两根手指便稳稳夹住了塞伦刺来的匕首。
塞伦当即松手,迅速抽出自己这段时间自己打磨的,还没来得及刻上符文的另一把匕首,猛地朝梵洛的心脏刺去,然而梵洛仅用手指间的匕首顺势一挑,塞伦手中的那把就被挑飞了出去。
青年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还未等他做出反应,梵洛已经卡住他的脖子,强大的力量将塞伦整个人甩飞出去,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塞伦挣扎着想要起身,但脆弱的脖颈被铁钳般的五指牢牢掌控,背部一阵阵的剧痛也使他难以站立。梵洛紧贴着他,手中的银剑垂落于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挣扎的模样。
红眸缓缓转动,归于平静。
“反应很快,体能不够。”梵洛松开了手,看着剧烈咳嗽的塞伦,等他平息下来后总结道,“呼吸太乱。”
塞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是一场突击较量?
他忍不住骂道:“你有什么毛病?”
梵洛不为所动,见他有力气说话后,再次将长剑举起:“记住,呼气发力,缠斗时闭气调整,注意节奏。”
什么意思?
没等塞伦想清楚,闪着银芒的长剑已覆盖至头顶。
就这样,塞伦被迫接受了一下午的呼吸训练,等天色暗淡,梵洛收起长剑时,他已累到连手指头都无法动弹。
今天所经历的,比在圣庭接受训练时的任何一天都让他疲惫,不仅是因为不留喘息的攻击,更因为对方的气势和汹涌的杀意,这种心理压力,他此前不是没有遇到过,但持续数个小时还是令他有些吃不消。
我的体能还是不够吗?
倒在床上的塞伦忍不住抿唇,挣扎着又爬起来,开始思考梵洛所说的“呼吸”。
他调整姿势,回顾今天的经验,一点点复盘的同时,也在慢慢体会着呼吸的节奏。
……
接下来的一周,塞伦每天都会准时迎接梵洛的长剑,从一开始的完全被压制,到后期有来有回,他也逐渐习惯这样的攻势。
这日,塞伦照常做完体能训练后,出现于背后的梵洛却没有带上武器。
血族始祖看了看格外晴朗的天色,突然说道:“带上水壶,跟我走。”
塞伦心中奇怪,但没问出口,看着梵洛已然转身,他顺手拎起水壶,跟随对方的步伐进入了森林。
踏入森林,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腐朽树叶混合着泥土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四周静谧得压抑,头顶层层叠叠的枝叶相互交织,如同一顶密不透风的绿幕,将阳光严严实实地挡在外面。
塞伦不是第一次进森林,心情平静,但也没忘记上次猎熊的经历,目光时不时警惕地在四周扫视,以防突袭。
梵洛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速度极快,塞伦不得不跟着加快步伐,猜测着对方要带他去做什么。
难道又要捕猎,这次是什么?狮子?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一抹亮色。梵洛也在此时停下脚步。
塞伦抬眼望去,不远处竟有一抹阳光奇迹般地穿透层层枝叶的缝隙,直直洒在一汪小小的泉水处。那泉水被这束光温柔包裹,水面波光粼粼,与周围的阴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宛如黑暗中的一颗明珠。
这是……
梵洛避开阳光,径直走到泉边,微微抬起线条优美的下巴,薄唇轻启:“过来看看。”
塞伦走进,蹲下身子,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水面,激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一种奇特的感觉从指尖蔓延,他当即脱口道:“圣水?”
梵洛:“是。”
塞伦看着指尖的水珠,他以为只有经过祈祷或者祝福的水才能有魔力,而这……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泉水而已。
“破晓时分涌出的泉水拥有纯净之力,可作圣水使用。”
听到梵洛出声解释,塞伦抬头看了看他,忽然手下一个发力,泉水随着力道激射而出,直朝对方而去。
梵洛动也没动,直接用衣袍拦下了。
塞伦扯了扯嘴角:“抱歉,我想确认一下。”
渗入衣料中的水渍慢慢蒸腾起黑雾,丝丝缕缕,很快便消失了,看着梵洛面无表情的脸,塞伦眯了眯眼睛:“确实有效。”
说罢,也不管对方有什么反应,拿起水壶对准泉眼装满。
可接完后,塞伦才想起,只有银器才能储存魔力,而他的水壶是铜质,就算带回去,没多久它就会变成普通的水。
这让塞伦不自觉蹙眉,下意识看了一眼梵洛,后者好像读出了他内心的想法:“喝下去,对你有好处。”
塞伦盯着隐蔽在阴影中的吸血鬼好一会,才在对方的注视下举起水壶喝了一口,泉水清冽甘甜,顺着食管下滑,那股纯净之力仿佛也沁入肺腑,驱散了一直积压在胸口里的焦躁沉闷。
他不禁咕噜噜喝下了一壶才停下。
蹲在泉水边的人类,脸上还残留着不可思议的神色,那束穿透阴霾的阳光自上而下倾洒,为他勾勒出一层耀眼的金边,细碎光影在发梢跳跃,宛若凡尘中的精灵。
梵洛静静看着这一幕,再次透露:“被污染、操控,都可以通过喝下泉水解决。”
清澈见底的泉水依旧反射着波光,一阵阵的,晃眼却美丽。
塞伦沉默片刻,抬眼看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有回答。
“把我困在这,既不让我走,也不喝我的血。” 塞伦猛地将水壶重重丢在地上,蓦地站起身,冷声质问,“教我战斗技巧,甚至告诉我泉水的效果……你是打算培养一个对手?”
如果之前梵洛放任他不管还能解释,如今这一切又该怎么解释?
“难道你真的闲的发慌,宁愿躲在家里养宠物也不去拯救一下岌岌可危的族群?”
塞伦双拳紧握,死盯着如雕塑般的男人,死寂般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片刻后,梵洛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你不是宠物。”
什么?
塞伦一懵,这是重点吗?
不对,我为什么要用这么荒诞的比喻来形容自己?
本该剑拔弩张的气氛就这样被打破,塞伦登时气的面色泛红,他刚想出言讽刺,梵洛却垂下眼眸,目光落在他脚边的水壶上:“再装一些带走吧,城堡的地下水不适合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