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王明是舞厅的调酒师,白天没睡觉,半夜十二点打熬不住,趁着店里人不多,跑来后门抽烟提神。
烟雾缭绕,他点了一根又一根,直抽得自己闻起来像个老旧的烟灰缸。
后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一个人。
王明扬了扬手指间的香烟,干巴巴地打招呼,“来一根?”
“不用,我这就走。”
来人身形挺拔,宽肩窄腰,说话的时候乌黑的眼睛带着温润的笑意,叫刘言,来酒吧干服务生还不到两个月。
酒吧的营业时间是晚八点到早六点,他只从八点干到午夜十二点,后面六个小时的工作还需要另分配,特别麻烦,但老板还是收了他,没别的,就是因为他的脸长得好,气质成熟,站门口能吸引小姑娘。
他们之间不熟,打过招呼就没了话,王明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不爽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呸,靠女人上位的家伙。”
“长得好有什么用,还不是干搬箱子,收拾垃圾的活。”
“王明!”门后传来老板的怒吼,“你死哪了!”
王明顾不得骂人,忙不迭地掐了烟,点头哈腰重新回去工作。
葛乐天将自行车车锁扔进车筐,疲惫地伸了个懒腰。
后巷没有路灯,挺黑的,他推着车走了一段,出了拐角来到繁华的商业街才跨上去,骑着车回家。
街上,明日倒悬,各色的霓虹灯亮如白昼,街头巷尾传唱着或哀婉或青春的流行情歌,靡靡之音,五色斑斓。
丰安市二十年前还是个不起眼的小镇,后来开了港口,经济也飞了,高楼也起了,但这些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周围的环境越来越杂乱,葛乐天停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下,锁好自行车,眼睛一撇,看着巷子阴影里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摘了车牌的轿车,立马明白现在不是上去的时间。
他租的房子是旧厂宿舍楼改的,两室一厅,跟他一起合租的舍友性别男,爱好男,三个月前家里突遭变故,情急之下,误入歧途,给自己挂上了价格牌。
这辆车的车主是他之前的主顾之一,不过,许久没有来过了。
屋里的门不隔音,葛乐天不想上去听活春宫,支着长腿斜坐在自行车上,点了一只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疲惫但不颓唐的眼睛在黑暗里微微亮着,出神地想着什么。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一直等到凌晨一点半,他打了个冷颤从梦中惊醒,那辆车还是在原处停着,纹丝未动。
这么持久就过分了。
葛乐天的眉毛拧起来,觉得有些不对,掏出手机发消息,摁着没亮才发现已经关机,只能上楼,脚下刚迈了两个台阶,楼上的感应灯就亮了(一楼的感应灯早已损坏),光从缝隙倾泻而下,头顶传来明显的,袋子拖在地上的摩擦声,缓慢又吃力。
——刺啦——刺啦——咚——咚!
袋子很沉,滑下一个台阶都会有咚的一声闷响,在这针落有声的深夜里格外的刺耳,不免诡异。
谁会在凌晨拖这么重的东西出门?
袋子里是什么?
过堂阴风嗖嗖嗖地吹,葛乐天不自觉停住脚步,头顶的摩擦声也忽地——戛然而止。
没了声音,感应灯逐渐熄灭,无声的黑暗粘稠地包裹着葛乐天,让他只能听见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未知和黑暗都会滋生恐惧,更何况是两者相加。
过了很久,上面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安静得让葛乐天怀疑自己之前听到的声音是不是真的。
葛乐天想早点睡一觉,不想干耗着,于是扶着楼梯,谨慎地往上迈了一步,随时准备后退,试探地问,“谁?”
“......”
死寂过后,是密集而快速的脚步声!
噔噔!
噔噔噔噔!!!
一条人影突然就从楼梯拐角蹿了下来,五指从黑暗中探出,死死抓住掉头就跑的葛乐天!
葛乐天只觉得一股巨力从胳膊上传来,再一眨眼就被抡到墙上,死死卡住。
吴水边,这个柔软的,诗情画意的名字属于眼前这个阴郁苍白的男人,过长的头发几乎完全遮住他的眼睛,让他看上去像一个湿漉漉的索命水鬼。
“刘哥,”巨大的希冀和恐惧同时浓缩在他缩成针尖的瞳孔里,让他此刻的表情看起来格外神经质,“我...不是故意的,你帮帮我,不对,是你要我这么做的,我只是照你说的做,你必须帮我!”
葛乐天后背的冷汗一下子全都冒了出来,他小心地咽了下口水,脖子上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险险擦过锋利的刀尖。
“我当然会帮你,”葛乐天双手向上,尽可能往后缩脖子,“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吴水边只听到前面那句。
“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会帮我?”
刀又往前近了一分,赤裸裸的威胁。
“会!我一定会帮你!”葛乐天连忙说道。
“那太好了。”他将手里的刀掉了个方向,把刀把死死塞进葛乐天手里,随后甜蜜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会帮我。”
冰凉的刀把很快被葛乐天自身的体温捂热,他低下头,看清吴水边双手戴着的手套,右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登时觉得大事不妙,本能松手扔掉了那个烫手山芋。
当啷一声!
“你干了什...”
葛乐天的大脑极速转动,话没说完就懊悔地反应过来,快速弯腰,吴水边却抢先一步,一脚把刀踢远,下一秒,他们同时向刀移动的方向前冲,但还是吴水边更快。
妈的,人疯起来就是潜力无限。
“刘哥,”吴水边踩着刀刃将刀重新拿在手里,刀尖指着葛乐天,“我也是没办法。”
消灭证人的办法,一是灭口,二是拉为同谋,这是吴水边不用学就知道的道理。
惨白的月光照在葛乐天的脸上,他死死攥紧手指,冷笑一声,“我对你不错,水边,你不能这么害我。”
“刘哥,”吴水边拉下领子,露出自己脖子上深紫色的掐痕,“我也没错。”
“防卫过当不会坐牢。”
“防卫过当?”吴水边笑出了声,“我只知道杀人偿命。”
“他那么有钱,家里人肯定不可能放过我,警察也不会放过我。刘哥,我求求你,我妈在等我,我现在还不能坐牢。等我妈做完手术或者....没了,我就回来认罪,绝不会供出你。”
已经拖人下水,还说这种求人的话,只会让葛乐天恶心。
回来认罪?开什么玩笑,但现在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好,”葛乐天咬着牙说,“我帮你,你最好信守承诺。别废话了,他在哪?”
“在上面。”
一,
二,
三,
四,
....
二十四步台阶的尽头静静矗立着一个大麻袋,顶口被死死扎紧,轮廓外突,头尾和四肢隐约可见,中间洇着暗红色的血斑。
葛乐天垂下眼不愿细看:“你抬脚,我抬肩。”
两人合力将麻袋抬到楼下,然后搬进轿车后备箱。
车前灯照亮前方的路,两窗的黑暗张牙舞爪地倒退着,水边还没从之前的事中回过神,头低到胸口,不安地抠着手,后颈的脊骨弯曲着,扎着薄薄的皮。
两个活人和死人一起沉默着。
葛乐天将视线从他侧颈深紫的掐痕移开,问道,“他怎么没的?”
吴水边没抬头。
“水边,”葛乐天稍微提高了声音,耐心地问了一遍,“他怎么没的?”
“.....”吴水边这次听见了,“...刀扎的,一下扎胸口上了。”
“血迹处理了吗?”
“处理了,他没流多少血。”
“嗯,”葛乐天强睁着眼,目视前方,掏出口袋里的香烟和打火机,扔给吴水边,“你自己点了抽一个,顺带也给我点一根,我空不出来手。”
不一会,一根烟递到嘴边,葛乐天低头衔住,吸了一口发现烟没着,抬了抬眼,瞧见吴水边想往自己身边凑,用他嘴里点着的烟当火种,引燃他嘴里这个,立马吐了烟,往车窗的方向挪了挪。
“你又犯什么病。”
“.....我没犯病,他们都喜欢这样。”
“别把工作带到生活中。”
吴水边突兀地笑了,笑完又觉得非常恨。
他本来没动歪心思,也没认出那个人的身份,是葛乐天告诉他,那个人不是一般的有钱,只要偷拍一些照片或者私录一点视频,就可以轻易讹到一大笔。
他自己一直不敢,怕又去拘留室,怕坐牢,怕死,但不劳而获的诱惑一直盘在他脑子里卧着,今天终于醒过来拉着他进了地狱。
那个人也恶心,滚在一起时说,喜欢他,爱他,要永远和他在一起,发现录像后就疯了,掐着他的脖子说,他还有老婆孩子。
真是笑死个人。
吴水边侧着身子靠在葛乐天肩上,偏头看着他的脸,这张自己一眼就心动的脸,咬着滤嘴深吸了一口,将烟缓缓吐在他脸上,没挨骂反而觉得有些没趣。
“陪完我妈,我就回来认罪。”他重复着之前的话,自己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心。
葛乐天沉默着没有说话,车子一路开到郊外。
森林深处。
葛乐天填上最后一铁锹土,累得不想动弹,蹲在地上看吴水边细致地在新土上放遮掩的杂草。
“什么时候走?”葛乐天问。
“今晚上。”
“把那把刀给我。”
“不给。”
葛乐天和他解释:“上火车不让带管制刀具,你拿着它就别想走。”
“我会找个地方埋掉。”
“水边,你真的以为凭借一把刀就能把所有的罪名推在我身上吗?”
他还在喊水边,仿佛他们俩有着什么亲密的关系。
“刘哥,我还算懂点法,知道只要我咬着你不放,你不是主犯也能判个从犯,我们住在一个屋,你说不清的,”吴水边笑了起来,“只有我一个人进监狱,太孤单了。”
葛乐天抓了一把土砸在他身上,“为什么害我?给我一个理由。”
吴水边的脸拉下来,“因为我讨厌你。”
“讨厌?”葛乐天轻轻苦笑,“我之前倒是挺喜欢你的。”
“就这样吧.......我走了,”葛乐天站起来,摆了摆手,“警察找来我会帮你打掩护。”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吴水边完全没想到这个人会说这种话,他冲下去想抓住葛乐天,却被地上的老朽的枯树枝绊倒,下巴一下磕在地上,看着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心就像被挖空了一样疼。
吴水边趴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直到脸颊下的泥土变得泥泞不堪。
——
葛乐天推开门,打开屋里的灯。
这里的一切基本上还保持着早上离开的样子,地板上没有血迹,吴水边没有说谎,他确实处理过了。
葛乐天收回视线,回身上锁,确认没人后,拉下屋里的电闸,打着手电推开吴水边的房门,踩着凳子拧开顶上烟雾报警器的罩子,小心地将藏在里面的微型摄像头扯出来。
今天死的人叫崔成,是家盛地产公司的老板,拥有两家上市公司。
第一次和崔成的汽车擦肩而过,看着他踏入这栋老旧的居民楼,葛乐天就在心里计划着这一天。
吴水边如果听他的话,顺利拿到钱是最好的,这样就能有个现成的靶子,事后等视频流传出去,崔成大怒报警,向警察指认的嫌疑人也只会是吴水边。
可现在崔成死了,事情变得稍微有些麻烦,但视频的价值不会因此改变。
东方破晓,晨光熹微,那枚摄像头在光下闪着钻石一般的明亮而冰冷的光芒。
葛乐天表情冷漠,等他把这东西卖给崔成的对家,拿着钱离开这个地方,吴水边也就可以去坐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