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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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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花,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在山林间肆虐咆哮,肆意飞舞。
祁漠紧紧抱着宋铭,身姿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有些踉跄却又无比坚定。他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化作一团团白雾消散而去。
祁漠已经翻了两座山了。
每一步踏在那深厚的落叶之上,都发出“咯吱咯吱”令人揪心的声响,仿佛是这恶劣环境发出的沉重叹息,而他脚下的泥也被踩出一个个深深的脚印,宛如岁月镌刻下的执着痕迹。
漠北北面比漠北其他地方都冷,尤其是北山,此时已经落了雪。
终于,那隐匿于山林深处的竹舍映入眼帘。竹舍宛如一位遗世独立的隐者,周围环绕着几株苍劲的青松,松枝上堆满了积雪,在白雪的覆盖下,恰似一幅淡雅出尘的水墨画,静谧而安详。
祁漠抱着宋铭匆匆迈进小院,院子里平整的积雪被他急切的脚步踏得凌乱不堪,好似一幅被打乱的棋局。
师父人称“杏林大师”,此时早已等候在那里,一袭灰色长袍在风中微微飘动,衣袂猎猎作响,那眼神中透着几分忧虑,恰似雪后阴沉沉的天空,满是凝重之色。
“师父,您快救救他!”祁漠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与慌乱,仿佛一只受伤的孤狼在寒夜中的悲嗥,瞬间打破了小院原有的寂静。
师父微微点头,神色镇定而沉稳,那平静的面容仿佛能安抚这世间所有的不安。他示意祁漠将宋铭放在屋内的竹榻上,竹榻上铺着厚厚的棉被,散发出淡淡的草药香气。
师父上前,修长而干枯的手指轻轻搭在宋铭的脉搏上,微微闭上眼睛,静心感受那微弱如丝的跳动,仿佛在聆听一场生命的私语。
片刻后,他轻轻叹了口气,眉头紧锁,那皱纹好似能夹断一根发丝,“这孩子伤得不轻,又受了寒,气血大亏,需好好调养。这身子骨,怎经得起这般折腾,真是可怜呐。”
说罢,师父转身走向一旁占据了整面墙的药柜。药柜上的抽屉密密麻麻,宛如一个个神秘的小宝盒,师父却熟稔地拉开其中几个,动作行云流水般迅速,从中取出几味草药,放在石臼中。
他拿起石杵,开始用力捣药,一下又一下,节奏均匀而有力,石杵与石臼碰撞发出的“咚咚”声,草药的清香渐渐弥漫开来,充斥着整个屋子,带来一丝生机与希望。
祁漠在一旁紧张地看着,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大气都不敢出,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修长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师父将捣好的草药轻轻敷在宋铭的伤口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生怕弄疼了他分毫。随后,又用干净的白布仔细包扎起来,手指灵活地缠绕着白布,每一圈都恰到好处,稳稳当当,沉稳而利落。
“去,把那边的炉火生旺些,别让他着了凉。”师父头也不抬地对祁漠吩咐道,声音平和却不容置疑,如同这冬日里的暖阳,虽不炽热却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祁漠连忙照做,他蹲在火炉旁,用火钳拨弄着炭火,火星四溅,好似夜空中绽放的烟火。不一会儿,屋内便暖和了起来,红红的火光映照着两人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师父又配了一剂药,端到竹榻前,让祁漠扶着宋铭,一勺一勺地喂他服下。宋铭紧蹙着眉头,药汁顺着嘴角流下,那苦涩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祁漠赶忙用手帕轻轻擦拭,眼神中满是心疼,仿佛那苦涩的药是喂进了自己嘴里,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师父,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祁漠望着师父,眼神中满是期待与担忧,那目光好似能将师父看穿,寻求一个肯定的答案。
祁漠自己也不知为何仅有几面之缘,他就忍不住担心宋铭的性命,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言的缘分所系。
亦或是,命中注定,一见钟情……
“这要看他的造化了,不过这几日需得有人时刻照料着,你且守着吧。”师父说完,便走出了房间,留下祁漠守在宋铭的床边。
祁漠握住宋铭的手,那手冰凉刺骨,好似一块寒玉,他轻轻摩挲着,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默默祈祷他能早日醒来,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与温柔,仿佛在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宋铭一人。
就这样,祁漠守了几日几夜,未曾合眼。
冥月被漠北王派来叫祁漠回漠北。
冥月一脸无奈地走进竹舍,抱拳道:“世子,王爷下了死命令,让您速速回漠北,说是有要事相商。”
祁漠看了看依旧昏迷不醒的宋铭,又看了看一脸焦急的冥月,最终咬了咬牙,好似下定了一个艰难的决心。
祁漠转身对着师父,深深地鞠了一躬,道:“师父,徒儿不孝,但漠北之事又无法推脱。宋铭就拜托您了,求您一定要照顾好他,等他醒了,告诉他,我会回来找他的。”
师父微微点头,目光中透着理解与信任,“放心去吧,孩子,这儿有我。”
祁漠再次走到宋铭床边,凝视着他的面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低语道:“等我,一定要等我回来。我们,还会再见的。”
然后,他转身,大步走出竹舍,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雪色之中,只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诉说着他的无奈与眷恋。
*
夜幕宛如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沉甸甸地覆盖着东平。
桲州这座古老的城池在夜色中沉睡,斑驳的城墙宛如岁月镌刻的史书,每一道裂痕都诉说着往昔的烽火硝烟与金戈铁马。
江戬独自站在城楼之上,眼睛深陷进眼窝,身姿挺拔却又透着无尽的落寞。凛冽的寒风肆意地吹过,吹起他黑色披风的衣角,猎猎作响,仿佛是他内心深处无法言说的哀愁在呐喊。
江戬的双手紧紧地握住城垛,粗糙的砖石磨蹭着他的掌心,带来丝丝疼痛,可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目光宛如穿透夜幕的利剑,死死地盯着远方,似乎这样便能捕捉到一丝宋铭的踪迹。自从济谷关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之后,宋铭生死未卜,江戬的心中便被无尽的愧疚与自责填满。
每一个寂静的夜晚,江戬都在这城楼上徘徊,脑海中不断地回响着当日的场景,悔恨自己为何没有拼死拦下宋铭,让他孤身陷入那危险的境地。他深知,宋铭不仅仅是他的殿下,更是他虞朝的希望之光。
“将军,这夜风寒凉,您还是回府歇息吧。”身旁的士兵小心翼翼地劝说道,眼神中满是担忧。
江戬微微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沙哑:“我没事,你们去忙吧。”他的目光依旧没有从远方收回。
城下,一片死寂。唯有寒风呼啸着吹过空旷的街道,卷起地上的落叶和沙尘。宋铭下落不明,这一切的责任都好似沉重的大山,压得江戬喘不过气来。
忽然,城下的一阵喧闹声如同一把利刃,瞬间划破了这夜的寂静。
江戬的身躯猛地一震,仿若从一场深沉的噩梦中惊醒,他迅速转身,神色冷峻地喝问道:“何事喧哗?”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城楼上空回荡。
“将……将军,城下有一人,自称是……是宋铭殿下!”守城士兵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那是因为过度的震惊与惊喜交织在一起而产生的。
江戬的身形一晃,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这是他在无数次绝望的期盼中产生的幻听。但仅仅一瞬间,他便回过神来,不顾一切地疾步奔下城楼,那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
当他来到城门前,只见城下一人,风尘仆仆,白袍带土,眼上覆着银纹刺绣的白绸带,他认得殿下腰间的玉佩,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四殿下宋铭。
“殿下!殿下的眼睛……为何?”江戬的眼眶瞬间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后,便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
这一跪,更多的是对皇室血脉的敬重,他的双手微微颤抖,心中五味杂陈,有喜悦、有庆幸、有自责、有愧疚,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无法自持。
宋铭寻着声音快步上前,双手扶起江戬,嘴角露出一丝疲惫却欣慰的微笑,道:“江将军,快快请起,我回来了,让你担心了。这眼睛,乃流寇秘药所致,暂且无药可医……”声音虽然略显沙哑,但却依然坚定有力。
江戬起身,仔细地打量着宋铭。只见他身上伤痕累累,那些或深或浅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留下的疤痕却犹如一条条蜿蜒的小蛇,斑驳交错,仿佛在诉说着他所经历的无数苦难与生死挣扎。
“殿下的眼睛,臣、臣罪该万死!”
“将军莫要自责,无妨,瞎了这双眼总比丢了性命要好。”
要他命的人多了去了,一双眼睛又算得上什么。
江戬的心中一阵刺痛,眼中满是心疼与关切地道:“殿下,您受苦了!快,进城!”说着,他连忙将自己的披风解下,轻轻地披在宋铭的身上,试图为他抵挡这寒冷的夜风。
入城后,宋铭在江戬的陪同下回到府邸。一路上,江戬不停地询问着宋铭在流寇营中的遭遇,他的声音中带着焦急与关切。
宋铭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简单地讲述了自己如何逃脱敌营的经过,那些惊心动魄的细节被他轻描淡写地带过。
回到府邸后,沐浴更衣后的宋铭焕然一新,他身着一袭淡蓝色的长袍,虽然身形略显消瘦,但那股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却丝毫不减。江戬看着宋铭,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宋铭历经此劫,必定更加成熟与坚韧。
宋铭召集了众将士,众人齐聚在府邸的大厅之中。大厅内,烛火摇曳闪烁,光影在墙壁上跳动不定。宋铭端坐于大厅的上位,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绸带盖住了那双美眸,让人看不见其中的神色。
“此次我虽深陷敌营,但幸得老天庇佑,得以逃脱。流寇虽暂时退去,但想必不会善罢甘休,我等需早做准备。”宋铭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沉稳而有力,让每一位将士都为之振奋。
江戬上前一步,神色凝重地说道:“殿下,这段时间我已加强了桲州的城防,增派了巡逻兵力,日夜不间断地在城墙上与街巷中巡视。还储备了足够的粮草,足以支撑我们应对一场长时间的围困。只是……”他说到此处,眉头微微皱起,欲言又止。
“将军但说无妨。”
“只是殿下失踪期间,朝中流言蜚语不断,甚至有人传言殿下已……已叛国投敌。亦有人栽赃陷害殿下,佐证殿下,殿下已毙。如今殿下归来,需谨防小人再次作祟。”江戬忧心忡忡地说道,脸上满是担忧与无奈。
“我行得正坐得端,又何惧流言蜚语。我自会上书一封,自证清白。”
接下来的日子里,宋铭一边养伤,一边协助江戬整军备战。他不顾自己身体的虚弱,深入兵营的每一个角落,与将士们一同训练、一同用餐、一同休息,同甘共苦。
那些曾经对他心存疑虑的将士,在看到他身上的伤痕以及他那坚定的信念和顽强的意志后,也渐渐被他的勇气和坚毅所折服,对他愈发敬重。
然而,朝中的弹劾奏章却如雪片般飞来,一封接着一封,似乎要将宋铭淹没在这无尽的污蔑之中。江戬看着这些奏章,心中满是愤怒与不平。
“殿下,这些奏章实在是太过分了!我们不能坐视不管。”江戬气愤地说道,他的双手紧紧地握住拳头,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宋铭道:“将军莫急,清者自清。我们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保卫好虞朝的山河,这些流言蜚语自然会不攻自破。”
江戬看着宋铭,心中不禁对他的胸怀和气度感到钦佩。在这重重困境面前,宋铭依然能够保持镇定,不被外界的干扰所影响,坚定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行。
丰贤帝宋晟宁愿相信了宋铭死了,也不愿相信宋铭还活着,于是派人前来“询问”情况。宋铭不卑不亢地接待了使者,他将自己在敌营的每一个细节、每一次遭遇以及对流寇的详细分析一一道来,并献上了一份精心撰写的防御与反击策略,那策略中字字句句都饱含着他的智慧与决心。
使者走后,宋铭独自站在府邸的庭院中,庭院里的花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似乎在轻声诉说着什么。江戬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宋铭的沉思。他知道,宋铭此刻背负着巨大的压力,但他也相信,殿下有足够的能力和勇气。
“将军,你说这山河之责,重于泰山吗?”宋铭突然开口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惆怅。
江戬微微一愣,随即回答道:“殿下,在微臣看来,山河之责,不仅重于泰山,更是我一生的使命与担当。为了守护这虞朝的山河,我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宋铭微微点头道:“将军所言极是。我宋铭虽历经磨难,但只要能守住这虞朝的山河,让百姓免受战乱之苦,我愿倾尽所有,哪怕未来的道路上再次陷入绝境,我也绝不退缩。”
江戬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被宋铭的这番话深深地打动了。他知道,宋铭已经成长为了一个真正的领袖,一个有担当、有胸怀、有勇气的皇子。
“殿下,无论前方道路多么崎岖,微臣都愿与您并肩作战,万死不辞。”江戬单膝跪地,庄重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