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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狩猎小屋 ...

  •   骏马在林荫路上飞驰,树木呼啸掠过,野兽般雌伏的剪影。韩三郎牵着缰绳,错觉马蹄下大地都在动荡,“婢女”拥抱着韩公子脊背,乌发披落,显得呼吸急促。清冷月光下,溪水旁狩猎木屋已经出现,他跳下马把缰绳拴在木桩上,努力地将“女子”搀扶下马,进入屋内歇息。
      窗外月色如水,能照亮室内尘埃。
      三郎解开他衣物检查,旧伤口崩裂,鲜血透湿了衣衫。伤情不算严重,为防止感染,医者从随身药包中采药,配成一剂,他将草药放入口里嚼碎,贴于创口止血。不经意间抬头,医者见过明火般摇曳生死、百姓如荒野杂草逝于寒霜的眼睛,正对上了谋略家犀利眼神。
      三郎将身上银纹绫花披风覆于子晳肩头,见他乌发如瀑、形貌秀丽,身穿婢女嫣红色棉衣,却有混合男性英气的姣美。
      “门外有凿井,我去打些饮水来。”
      夜里虫鸣起伏,门外渐次传来轱辘转动声,水桶晃动中砸到水面,吊轮升起刺耳摩擦。马儿在吃草,恢恢啼叫,大口大口喝着主人放在桶里的清水。
      子皙低头,摸着披风上一个被箭矢洞穿般血印。方才马背上生死相拥,他的血沾在三郎背上。回首半生,战场上或政治斗兽场上博弈,他从没有毫无保留信任人。
      就算自己始终没吐露身份,可杏花坞的人果真就一无所知吗?每一个决策都放在锋利钢索上,没有谁可以依赖,也不需要依赖谁。逃离几场灾难后,灰烬被风拂开,理智刻骨而鲜明!在第二次行刺途中,肯定有奸细通风报信,不光怀疑楚国军队内部,就连杏花坞也不能排除,否则怎会选择在他们离开当夜行刺?
      自己项上人头远比虎符价高吧。
      金符在局中和垂钓钩子上鱼饵并无不同,可惜自己当局者迷。
      他还是把一切赌在一个人身上。庄园内仆人忙着抢救财物、扑灭大火,韩公子带着“婢女”,骑马从书房后偏僻岔道离开,通向一条鲜少有人知道的深山打猎小路。侍卫阳林紧要关头进言,等右司马抵达杏花坞后,这里将是最安全地方。可敌人能否同时想到这一点?又或是说,要多久醒悟过来。
      他凭什么相信韩公子,打动自己的会是忠诚吗?战场上从来不乏甘愿牺牲的棋子。凝望虚掩木门,内心被失落感潮水般吞噬,担心他会背叛吗?
      三郎手里拿着一瓦缸水进来,浑身衣衫足履皆湿,将水放在案几上,他从医药带中找出一根银针。
      “怎么受伤了。”
      “方才打水时,手不小心扎了根木刺。”
      “给我看看。”
      子皙拿起他手掌,吮吸受伤地方,牙齿和柔软唇舌去寻找那根细微肉刺,这种行为并不符合其身份。暧昧夜色下压抑细腻而炽热爱意,平静掩饰,韩三郎在思索其他事情,一阵轻微刺痛后,细小木刺从掌心拔出。
      他回过神来,发现月下是平生所见过的绝色美人——就算早早听闻威名依然被震慑,此人被百越领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是他不似红尘女子柔美,而是一颗闪耀锋芒的杀星,红光笼罩下是大地阴霾。
      混合着中药芬芳,血脉中静悄悄流淌着情愫。幽凉微风从窗纱吹拂室内,拂过沉思面孔,子皙看着他,三郎,究竟在想什么?

      清晨寒意伴随花朵芬芳侵袭,山雾湿气笼罩谷底。白脸山雀落在窗柩上,灵活转着脑袋,又扑扇翅膀飞走了。韩三郎在狩猎屋库房中找到些许米面和肉条,食物储存在地窖中,有些干硬霉味,这是狩猎储备的干粮。
      山中湿气重,升起木柴火堆皆是浓烟,无多少热量。太阳升起驱散晨雾,在树枝上炙烤的稀粥和肉干才渐渐沸腾,这谷物口感粗涩,肉柴坚涩,碗中泛着一层油腥气。子皙生平第一次吃到这种食物,他明白平民百姓能够吃上肉已经不易,吃上细粮更是幸福。
      二人抬头,看见栾树花开,蓝天白云分外美丽,金色阳光落满衣襟。清风拂动,树叶翩跹落下,鸟雀在林中鸣叫,充满了神圣空寂,这一刻,他身旁所有阴暗权谋、流血厮杀都停止。短暂离开囚笼,途中的自由,如时光永久凝固在这一刻。
      子皙像真正少年那样,仰卧在韩三郎膝头,举手触摸他绯红脸庞。
      “三郎可有妻室?”
      “早年周游列国,拜师研学医术,不曾娶妻。家族里长兄和次兄先后病逝,父母才命我回来。”
      “昨夜你有想过。。。如刺客追杀至此,这便是我们埋骨之地。”纤细的手指抚摸他眼角和嘴唇,在等待答案。
      “是么?”
      韩三郎抬起头,远处传来一阵阵密集马蹄声,林中飞鸟惊起。他们坐在山石上,先到者究竟是救兵还是死神?
      这个问题不重要了,今日与他葬身于此又如何?时间就算终结,没有余生光阴也心甘情愿。
      大约一柱香功夫,楚国人马包围在小屋前。右司马昌尤先众人一步在统帅面前跪下,自责护主不力、工作失职,还请主帅严厉处罚!在昨夜他赶到河口,远观对岸升起浓烟,发觉事情可能突变。花重金买通岸口守卫,夜中寻船渡河。赶到杏花坞后,小厮们正在抢修受损房子,于是传唤管家盘问,他认定“鄂君”断然不会在有敌兵追击情况下沿水路潜逃,远方是大山森林,恐怕更加安全。漏夜水路到来的信使证明了这一点,右司马果断率领楚军进入山林搜寻,山谷里一处狩猎小屋,是藏身好地方。
      昌尤自觉惭愧!先一步寻获主帅,虽然护驾有功,身为谋士未能合理谏言,不能避免战略上失误陷楚军于极大被动。跪伏在地,鄂君久久未言,他冷汗岑岑。
      “你起来吧。”
      昌尤脸上掠过一丝惊异,从未听见过他用此等语气。抬起头来,见主帅穿着女人衣服,拂手擦去唇角胭脂,平静透露着悲凉。
      清晨短暂圣洁时光结束了,它就像一束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消逝,目光追随远方自由翱翔的鸦雀,帝国雄鹰,不久后就会前往郢都一去不回。

      次日,左司马晔从水路赶到与驻扎在杏花坞的军队汇合,协助烧毁房屋重建,这时庄园从上到下才清醒认识到,先前受重伤的公子身份非同寻常。
      濮园内小厮担来木桶浴盆,将热滚水、清凉山泉水混合注入,洒上香露。丫鬟将衣物折叠好放在竹盘中,旁边是一副木屐鞋,温水沐浴缓解了病痛与疲劳。在更衣过后,侍卫带韩公子进来医治伤病。鄂君散落乌发梳理成一绺,细纱衣下一道刺目红痕,韩公子打开药匣子,摆出些药罐,先用酒擦拭伤处,抹一些药汁,室内气氛忽然异常暧昧。
      卫兵守护在门外,形如陶俑,左司马晔站立着,手捏长矛一层细湿汗。昌尤早前带着谋士拜访,近日,楚国境内生突变,灵王召回部队攻打吴国,下令安平候镇守章华台,马上前往郢都不得贻误!他告知虎符有诈,在传达灵王命令后,鄂君同意连夜返程,召集谋士密谋。
      半路上,昌尤忽然想起公子比,楚灵王并没有将他一同召回,反而作为质子,扣押在郑国晋军手中。他想进去,不料被晔拦在门外,左司马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止步。
      房中两男子喘息声一清二楚、情意缠绵,足以让人想入非非。
      右司马顿感惊愕。
      军旅生涯多年,他从未见鄂君临幸亲眷以外的人。韩公子平常无奇,不过一介富商,风流韵事虽然无伤大体,也会在军中散播、人人皆知!何况主帅床榻岂容他人安眠,解决生理需求罢了,难道和外人同床共枕,起居同眠么。
      看见左司马面露难色,昌尤知道无法贸然闯入,悻悻摔手离去。

      亲吻间隙,他将青蓝蜻蜓眼腕珠戴在三郎手腕上,珠串本是楚共王遗物,是这个世界所剩无几陪伴他的东西。
      “你跟我回楚吧。”
      子皙热情地望着他的情人。
      不光是韩公子,连他家人这一世都能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吧。
      韩公子出身在富庶商家,大时代动荡背景下周游列国,看过战火屠戮后大地,黎民百姓苦难。青铜与烈焰形成的洪流,农田与自然又弥合文明伤痕。
      杏花坞,仿佛一座与世隔绝理想之乡。他们生存在截然不同环境中,思想异途,本是历史时空中两颗划过夜空的流星,短暂交汇在这片静谧天地,终究会沿着各自轨道,越行越远。
      “好。”三郎答应他,抚摸恋人头发
      “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你等我回来。”
      鄂君出门前披上三郎银纹绞花披风,他扭头看着恋人,推开门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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