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滩搁浅》酷不酷企鹅

4、第 4 章

　　次日，陆肖醒时天色昏黑。
　　吃药后的沉睡，他的头痛缓解不少，精神也恢复了大半，但是看着窗外霓虹灯闪烁，察觉到四肢绵软无力，陆肖恍惚间有些错乱，他在黑暗中躺了好一会，这才伸手够到地灯。
　　啪——
　　暖黄光线填满整个卧室。
　　他借着光在被子堆里埋首翻找了一通。
　　找到了。
　　摁下锁屏键，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周六傍晚八点四十。
　　……睡了一天一夜，怪不得难受得要死。
　　消息栏里只有两个人发来的信息。一个是他请假后领导发来的“好的，注意休息”，另一个是周子询。
　　屏幕向上划，他点开第一条语音，合上眼，周子询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
　　“我爸妈那边有点事，看你还睡着我就先走了，给你点的粥，你起来之后用微波炉转一下，那里面还配了点咸菜。”
　　陆肖半眯着眼睛，消息发送时间是今早。
　　周子询竟然在他家陪了整宿。陆肖心头一热，烧得干涩的眼眶此刻微微发酸。已经记不清上次被人这样惦记着是什么时候。
　　语音还在继续。
　　“……对了，昨晚没来得及跟你说，看你难受。那什么……程恕的事不都是你的错，或许是巧合呢，谁能想到他看见你和孙怡婧在一起之后，竟然赌气回他爸家？唉……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毕竟回他爸家也算回自己家。但是你不是说他多少年都不回去一次吗......”
　　是。
　　陆肖想起来了。
　　程恕亲口说的，他还说他和他爸，就是两个陌生人。
　　所以当初张怡婧告诉他，他妈妈放火烧了整栋别墅的那晚，他就在那栋房子里的时候，陆肖难以置信。
　　或者，如坠冰窟更恰当。
　　陆肖高三不在学校上晚自习，而是回家自习。他家经常白天晚上都没人，对他而言，在一个舒适安静的环境里学习，反而效率更高。
　　和程恕在一起后，他偶尔邀请对方来自己家和他一起写作业，见最后一面那日，两人本约好第二天就去陆肖家里。
　　问陆肖，陆肖也不清楚。为何第二日程恕会去他爸爸家？
　　赌气吗？恐怕真叫周子询说中了。
　　他笃定这和他逃不开关系。
　　因为，如果不是被撞见和孙怡婧……
　　他们两个还是会和约定好的一样，第二日，他会见到全须全尾的程恕出现在自己家里，而不是一句——别人口中听来的、冰冷的、重度烧伤的——那个同学。
　　更不会有，他这六年来的辗转反侧。
　　“话说，你打算怎么办？我感觉就像昨天说的，跟他好好道个歉承认错误，毕竟确实给人家戴绿帽子了，至于别的，听哥们一句劝，跟你没什么关系，说难听点，不是你把刀架脖子上逼着他去他爸那的，定罪还讲究基本法呢，要是你的错，你早被抓局子里了，哎哎，起车了，他妈的灯儿刚绿，着什么急！”
　　周子询语音的背景音里传来一串喇叭声。
　　这条语音结束，往下滑，只剩一条十多分钟后发来的外卖粥的包装照片，底下的桌子陆肖瞧着熟悉，是自己家的。估计是周子询怕他没找不到饭桌上的粥，提前拍照后才想起发给他。
　　陆肖有点想笑，给周子询发了个“大恩不言谢”的鞠躬表情包后，把屏幕摁灭，手机被重新甩到床上。
　　他低头用手狠狠搓了把脸，“咚”地一声又躺回去了。
　　黑暗里他睁着眼。
　　霓虹灯透过玻璃在眼角膜上反射出碎碎点点的光。
　　回想着周子询刚刚的那些话，打算怎么办……
　　说实话，他不知道。
　　他想好了，可是还不如没想来的好。
　　这么多年，最初他尝试联系过程恕，却杳无音讯。
　　越未知越让人心慌，他总忍不住无头苍蝇般想，什么——程恕虽然捡了条命但是余生都得在icu里度过，或者，程恕被烧毁容了从此抑郁终生——诸如此类。
　　最可怕的是，他觉得一切都有可能，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无论烧伤或是丧母，已是既成事实。
　　都真的不能再真了。
　　他明白周子询的话，想让他放宽心，可是这么多年，他无意识进行强迫性的思维反刍，已经酿成了他的心魔，他期待或者恐惧——程恕出现，然后无论如何，给他跪下道歉也好，或者，让他也割自己两刀也罢，只要能让他不再那么愧疚。
　　不再为自己好像很有可能极大概率真的真的已经毁了一个人而内心饱受煎熬。
　　他好几次已预约好心理医生。临出发时又取消。
　　所以当程恕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陆肖木着脑袋，不知怎么办好了。
　　真真正正的、再次进入他生活的程恕，一个看起来没有毁容、精神正常、生活或许还不错的、外表完美的程恕。
　　陆肖觉得在做梦。
　　假的吧。
　　不然为什么？一个——经历了伤亡惨重的火灾，从火海地狱里爬出来，面对着至亲的离世，所有这一切，还包括……男朋友的背叛——的人，会看起来如此正常，甚至是从容。
　　就连他吃饭时的专注，也同以前丝毫不差。
　　陆肖茫然地想。
　　程恕已经向前看了。
　　可面对着程恕的他，根本没办法像无数个夜里设想的那样，夸张到涕泪俱下地乞求他的原谅。
　　陆肖才是停滞不前的人。
　　程恕就这么轻易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没向陆肖索要任何，好像他们之间本也没有什么，随便一笔就勾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