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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生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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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内,水声淅淅沥沥。
丰足的热水汽赋予镜子磨砂质感,瓷砖也变得湿漉漉的。
淋浴顶喷一直不停歇地工作,温热水冲洗着皮肤,一遍又一遍。
小苍兰香的沐浴露被挤了大半,反复搓洗过的肌肤泛出红粉,似被凌/虐过一样。
水流淌过漂亮的腰线,顺着腿侧而下。
头发已经湿透,黏腻地贴着头皮,仿佛无数条阴暗的小蛇紧紧缠绕。
尤安一把撩起额前的湿发,仰起头,热水重重淋在脸上,有些刺痛,带来一种微弱窒息感。
明明已经过去了,甚至尸腐骨枯。可他仍旧无法释怀。
阻垢深深积藏在骨子里,成了浓黑的毒。
彻底将会所里的气息洗净后,尤安躺在床上,强制自己入睡,以此来避免失控的大脑重演惨痛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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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它开花了!”
老旧的阳台上,一盆花摆放在阳光的角落。
缩小版的尤安蹲在花盆边,戳了戳蓝色的花朵。
“这是什么花啊?”
“这是蝴蝶兰。”围着围裙的母亲站在尤安身后,弯身时,影子拢住孩子。
“看起来是不是很像可爱的蝴蝶。”
“嗯,蓝色的蝴蝶。”
这时,狭隘客厅里。
男人把脱下的外套随意扔到椅子上。
“欠了一屁股债,也不知道急。天天就知道弄那些破花,我在外面累死累活,受别人白眼,你们倒是清闲。”
“没事就自己找事做,有功夫弄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多发几张传单……”
父亲喋喋不休,母亲默默地用手捂住尤安的耳朵。
等男人骂够了,拉开椅子,“赶紧去做饭!你要饿死我吗!”
于是,尤安看着母亲去厨房,把温着的饭菜端出来。
这间房子很破很小,客厅里只摆着一张木质脱漆的桌子和几张凳椅,还有几个装满了杂物丢在墙角的纸箱子。
电风扇运行的嗡鸣声里,尤安低下头,发现那盆开得正盛的蝴蝶兰花盆碎裂,花与茎折断,被泥土掩埋。
世界在一瞬间由黑暗统治。
——啪。
一个狠厉的巴掌扇在女人的脸上。
长发被粗粝的大掌硬拽着,衣物撕毁。男人带着一身酒气,把白日里温柔的母亲拖进逼仄的房间。
指甲划烂了男人的脊背。
母亲的嘴角流了血。
哭花的脸有着昳丽的破碎感,像极了盛开的鸢尾花被摧折碾碎。
这个夜很漫长,眼泪与祈求永远无法打动没有人性的野兽。
它们只知道释放欲望,把在外的愤懑发泄在弱者身上,用最原始的方式满足自己的肉/体。
——暴力,性.欲,枷锁。
成了很多年前爱的“代名词”。
尤安困在脱皮的白墙后,呐喊无声,挣扎无望。
正如他的母亲被锁在了一纸婚姻。
——砰。
斑驳的墙体碎裂。
尤安拉着女人的手一路奔逃,向着晨曦的方向。
他们的身后,是一只吐着黏稠黑泥的八爪怪物。被触手碰过的每一寸肌肤,都将变得青紫,甚至撕裂流血。
冬日的寒夜里,呼吸艰难且灼热。
为了逃离,跨出的每一步,都压榨着肺部的空气。
喘息像老旧的柴油机轰鸣作响。
不知道这样疲于奔命的状态持续了多久。
也许一夜,也许几年。
尤安回头,发现触手怪物不见踪影。
他们逃出来了。
刚欣喜一息,转瞬。
“啊啊啊啊啊啊——”
失控的尖叫声里,尤安猛地正过头,骇目惊心。
身上长满钢筋铁管的怪物,在咫尺前方张开血盆大口。
他们没有出路。
*
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1314还没进入休眠模式,在一楼自己给自己充电。
尤安让它把一瓶试剂寄给实验室时,身体状况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它有点担心,于是默默地拔掉充电线,小声地上楼,开门,移动到尤安的床边。
然后,这栋小房子灯慌慌张张地亮了。
过了一会儿,浓稠的黑暗里,急救的红□□光闪烁,紧促的警铃声将小屋全面包裹,似乎空气都停止了涌动。
训练有素的医护虫抬着担架进入,动作干净又细致。
在接到雄虫阁下机器虫的急救电话时,整个医院都沸腾了。医护虫们立马赶来,生怕雄虫阁下出了事。
此时的尤安两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整只虫烧得滚烫,意识都不甚清晰。
他眉头紧锁,似被梦魇锁困。信息素不受控制地泄露了出来,隐隐透露着不安。
兰克斯也醒了。
在看见尤安被抬上急救飞行器的一刻,他想跟上。
“能不能别添乱!”
不知道是谁突然爆出一句。
瞬间,兰克斯僵在原地,手紧紧攥着膝盖处的衣料。
以他的身体状况,确实什么忙都帮不了,只会添乱。
救急铃声渐渐消弭在夜里,晚风很凉。
其实,他早就发现尤安的状态似乎不太对劲,也停留在房间的门前,犹豫着是否敲门。
可他最后也只是默默回了自己的房间。
如果他当初选择询问一下,是不是能早点发现尤安生病了呢。
这时,轮椅动弹一下。
1314正要把他推进屋子。
“1314,我想去医院。”
1314顿住,过了几息,然后道:“已经帮您呼叫了网约飞行器。”
经过短时间的拥挤与吵闹后,那栋房子重新回到寂静的状态,在黑河里岿然不动。
他像是一位孤独的旅者。
停留在此地,只是因为,他当初被迫困在了这里。
*
医院有条不絮地运作着,医护虫们为雄虫提供最好的医疗服务。
在药物的作用下,雄虫终于脱离了危险。
在场所有虫都长舒一口气。
为了不打扰尤安休息,赶到医院的伊斯将莱恩叫到休息室,再询问雄虫的身体状况。
莱恩压了压惊跳的心脏,恭敬地对伊斯道:“此次发病来得太突然,幸得送来的及时,并没什么大碍。否则时间久了,可能会导致相关中枢神经系统的功能性改变。”
同在一屋的兰克斯闻言,不禁捏紧了轮椅扶手。手臂上的青筋蜿蜒而下,凸显着他的心境不平。
伊斯皱了皱眉,“为什么发热会这么严重?”
莱恩面色严肃,继续道:“经过彻底检查,我发现尤安阁下的身体似乎出现了退化现象。”
“退化?”
“信息素失去了引诱作用,发情期也不正常。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本该一月一次的发情期,现在足足四月一次。发情期间对信息素的渴望以及发泄,演变成了身体的发热。”
莱恩继续道:”发情期的雄虫激素分泌不同于平日,情绪会更加敏感激动,身体会更加脆弱。这一次,尤安阁下的发情期恰巧到了。受凉、情绪剧烈波动,外加异体信息素刺激,才致使这次发病严重。”
休息室的灯光明如白昼,将伊斯的沉抑一寸一寸照亮。
一团火气在胸腔里熊熊燃烧,恨不得将弗利西碎尸万段。
随后,莱恩又说了些注意事项,得到了伊斯的许可,就离开了房间。
现在,空旷的休息室只剩下两只虫。
伊斯站着,低眸看着被尤安照顾得很好的雌虫。
从始至终,兰克斯表现得都很沉稳平静,平静到像是根本不在乎。
伊斯很讨厌他的这种表现。
明明尤安都住进了医院,兰克斯却没有任何担忧之色外露。
静默之下,被压抑的另一种怒火开始攀升。
“兰克斯。”俊美的雄虫冷冽地盯着雌虫,“你现在是不是很遗憾啊,遗憾尤安脑子没有烧坏,遗憾自己还要受一只雄虫的控制。”
兰克斯对上伊斯不忿的眼神,声音低哑,“我没……”
从尤安出事到现在,他都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那种自责就像是钝刀子一样,慢慢厮磨着心脏。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其实从一开始就不信任尤安。你一边利用他的身份,享受他的善意,谋求生路,一边又暗自恶意揣测他,试探他。”
伊斯茶色的眼中泛着刀锋的冷光,“尤安没跟你计较这些,甚至为了让你与外界取得联系,给你购置了光脑。可你呢,拿到光脑的第一时间就让下属查尤安的身份。”
兰克斯将视线从伊斯身上移开,转而落到光洁的地板。
他像是被扒开绑带,露出丑陋的伤疤,然后用手死死捂住。
一只遒劲的手拽住兰克斯的领口,强迫他面对接下来的事实。
“然后你查到了尤安在Ⅲ号研究所工作,就理所应当地认为,他是我这一派。”
伊斯自上而下地俯视兰克斯,从那双蓝眸里,仿佛写着“难道不是吗”。
他轻嗤一声,迎着雌虫的视线,“我可以告诉你,尤安从不归属于任何一派。”
兰克斯的心脏骤然缩了一下。
雄虫如果背后无坚实的势力支持,趟入浑水的后果可想而知。
后背似有凉风侵袭,入骨的寒意从尾椎蔓延到脊骨。
伊斯收紧雌虫的领口,压迫感十足,“可你呢?兰克斯。”
“你在医院里接受治疗,在尤安请假陪你度过发情期,在雌奴颈环被解除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雄虫的手戳着兰克斯的心口,好似是一把尖刀不断插入。
“你在想,哪有雄虫这么好心,全都是伪装假意。尤安接近你一定另有企图,他一定是想通过获得你的信任,从而得到更多的利益。”
“他所做的事情,不过是笼络虫心的手段,不过是为了玩弄你的真心。”
“今晚,你明明知道尤安的状态不对,你却视若无睹,任由他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如果1314没有及时发现,你能负担得起雄虫出事的代价吗!”
伊斯看见那片蓝湖由平静变得汹涌,看着雌虫被质疑到无法反驳,但他内心的那团火并没有得到平息。
他厌烦地推开雌虫,压下燥郁,威胁道:“名义上,你现在是尤安的雌奴。如果他出了事,你也别想好过。”
兰克斯被这番话逼得窒息。
有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他包住,他连挣扎都挣扎不了。
伊斯挖出了他最深处的污泥烂垢。
即便那些不信任、恶意揣测占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他都无法否认是他的一部分。
可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不是伊斯所认为的那般。
尤安于他而言,是从神明花园里出逃的春息。
因为心软,所以驻足在冰冷的湖边,埋下了一颗不知名的花种。
这时候,莫名地,兰克斯突然想起《莫里斯和费塞尔》,书中有这么一句话:
在黑色的绝望湾,费塞尔对莫里斯说:“我会救你出逃,因为你理应璀璨。”
此时,兰克斯与莫里斯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