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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再遇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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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归棋吃完饭就回公司了。这会儿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不少员工正在陆陆续续离开,碰到他时总会表现出做贼般的心虚来,好像不加班就有罪似的。
这行业太卷了。
他的办公室里,另一位副总工程师刘丰正在跟女儿视频。刘丰看见他进来了,又笑着把摄像头对着他,“快跟祝叔叔打招呼。”
电话里马上响起一声甜甜的“祝叔叔好”。
祝归棋笑着朝摄像头打了声招呼。
“爸爸要工作了哦,快跟爸爸再见。”刘丰对着屏幕亲了一下,过了会儿才对祝归棋感叹到,“你怎么还不成家!”
祝归棋耸了耸眉,打几个哈哈把这话题带了过去。这方面刘丰是有资格教育人的,国家刚开放三胎政策他就马不停蹄落实了,刚刚电话里就是他家小女儿。
最开始刘丰的确总是劝说祝归棋赶紧成家生小孩儿,只是祝归棋一直没什么反应,现在呢,刘丰也懒得劝说了,直接每天当着祝归棋的面来秀,没想到祝归棋还是不为所动。
祝归棋听刘丰那边没动静了,这才悄悄舒了口气。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对面刘丰的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着微弱的银光。
他就骤然想到刚刚吃饭的时候,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光秃秃的。
那人叫余温吧?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啊。
没戴戒指,那应该也没结婚咯。
不应该啊,长那么帅的人,怎么可能单身呢?
至于帅在哪,祝归棋也不知道,只觉得自己不太好意思去看他。
都三十了居然还会不好意思……
这么东想西想,微信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那是一个项目群,群里有十来号人,上一条消息还是六个月之前,让人一度以为这个项目暂停了,不过刚刚的一条消息就像一枚火柴扔进了干草堆:“明天上午10:00来住建局汇报方案,请项目负责人提前二十分钟到场。”
接着这条消息的,是朱安回复的一声“收到”。
祝归棋马上拨了朱安电话,“C项目现在是什么情况?”
朱安说,“3月份中标后做了个初步方案,然后就暂停了。”
“暂停是业主提的还是我们提的?”
“我们自己提的,当时业主没定下次汇报时间,只说等通知,我们就忙其他项目去了,谁知道一通知就是今晚通知明天开会啊,根本不可能完成啊!”
“不可能完成你还收到?”祝归棋揉着太阳穴,“必须完成,起码要交份东西出来,你赶紧让项目组成员回来加班。”
电话那边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祝归棋起身去大办公室清点还在公司的项目组成员,一边给朱安说,“明天是给住建局汇报,住建局只听大方向和重难点,这个项目主要麻烦在周边电厂的拆迁问题,还有,最近政府那边在疯狂压缩工程投资,你得把钱的问题给捋清楚。明天开会就你带着电力专业、给排水专业和造价专业去。”
祝归棋看了眼时间,“两小时内你把总体设计发给各个专业,今晚十二点前把所有图纸汇总给我。其他你看着办吧。”
安排完了祝归棋又在部门群里挨个挨个艾特项目组成员,让他们辛苦一下加个班,看着群里那一个个充满怨气的“收到”,他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他也是没办法,不得不当这个恶人呀……
这段时间祝归棋非常忙,忙得除了工作就只想休息,没精力去想其他的。再次见到余热已经是一个月之后。那时十月的风吹来了凉意,秋天却像畏罪似的迟迟不肯出面,每天依旧是艳阳高照,草木完全没有变黄的迹象。
这天祝归棋早早下了班,他的手机已经一天都没收到新消息了,他像一个从河床向上攀爬的泡泡终于来到了水面,在轻轻的破碎之后,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安宁。
在一座人行桥上,潺潺流水倒映着棉絮般的红霞的时候,祝归棋看到了弹着吉他的余热。就是在那个时候,祝归棋才恍然回忆起,在好多好多天之前,他枯燥忙碌一成不变的生活中,出现了这么个人,小小地惊艳了他一下。
祝归棋就背靠在几米外的栏杆上,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余热的侧脸。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看到余热,心里总有股难言的触动。他找不到这个触动的源头,它可能来自于调子的悲凉婉转,可能来自于天色渐晚、夜风扑面,可能来自于他在一个并不熟悉的人身上看到的难以名状的距离感,他发现余热双脚踩在凳子支架上认真弹奏的时候,四面的霞光都变成了倾听者。
然后余热开始唱了。
后来祝归棋总说,那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心动。
他总是记得那天的云那天的风,那天的人们都不匆忙,那天的车子没有鸣笛,他说他记得余热第一次唱歌的声音,一辈子都忘不了。
祝归棋来到余热面前的时候,余热第一眼还没认出来,漠然地指了指旁边的小黑板,然后黑板旁边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人就笑道,“帅哥是要学吉他吗?两千八包学会哦!”
祝归棋啊了一声,才发现黑板上有张很大的海报,上面写着“古韵琴行”四个大字,然后就是五花八门的课程介绍。
这会儿来咨询的人多了起来,余热也放下了吉他,熟练地解答着人们的问题,只要涉及到价格,余热就会把人引到黑板边的眼镜男那儿。
“那个……”祝归棋好不容易插上话,见余热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不由好笑,“我是祝归棋,就上次和你还有朱安吃过饭的。”
余热微微偏了下脑袋,算是记起来了,不过仍然没什么表情,“是你啊。你想学吉他吗?”
祝归棋发现余热说话时和唱歌时的声音完全不一样,说话时要低沉些,有种慵懒的倦意,让人觉得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余热的手还搭在琴弦上,手指无意地勾出几个音,在风里轻快地闪烁着,“你有基础吗?”
祝归棋刚想说话,手腕突然就被余热握住了。
余热看了一眼他的手指,了然地嗯了一声,“想学也不难,吉他是所有乐器里面最容易上手的。”
祝归棋只觉得有点儿紧张,还以为余热在给自己看手相,心想余热身上确实有那种神秘气质,一时也不好意思把手抽回来,“我是完全的小白。”
“嗯,你手指都没茧。”
“……”祝归棋笑了笑,“我能学到你这样吗?”
余热看了他一眼,“我这样也不怎么样。要看你自己想学到什么程度,想走弹唱呢还是指弹。”
这些术语祝归棋听不懂,干脆说,“就练到你刚刚那个程度。”
“那就报二十节课就行了。”余热马上侧过头向黑板那边喊,“飞哥——”
“哎哎,”祝归棋还不想这么快被支到那边去,赶紧把余热再叫住了,“你们琴行在哪啊?”
余热指了一个方向,“胡杨商业街内街,晨光文具店对面,你去了就找得到。”
“哦。我还没买琴,你们那儿可以买吗?”
“可以。”
“我买个什么价位的啊?我反正就自己玩玩儿,不用太专业……”
“新手还是建议买个好一点的吉他,”余热很认真地说,“音色好些,按弦也没那么费力,不然你练一节课就没兴趣了。”
祝归棋连着哦了几声,“要不我找个时间去你们店里看看,你给我推荐一把?”
“也行。”
“那我们加个微信?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找你?”祝归棋说完自己都佩服自己这么会勾搭,看着余热疑惑地拿出手机的时候,他马上又说,“你直接报电话,我加你。”
余热本来准备扫码添加的,不过还是报了自己的号码。
在祝归棋捣腾手机的时候,他把吉他竖着抱在胸前架在腿上,脑袋枕着指板侧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还是问了句,“你是要报一对一的还是一对多?”
祝归棋毫不犹豫回了一对一。
“一对一的话要贵四百块钱。”
“没问题。”
“……”余热啧了一声,朝眼镜男打了声招呼,把人带到面前悄悄说,“熟人,给打点折。”
被叫做飞哥的眼镜男说没问题,笑着起身领着祝归棋去黑板那边,中途悄咪咪地说,“你是热热的朋友,给你打八八折,你别跟别人说啊。”
朋友……
祝归棋琢磨着,这个关系发展速度倒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以为余热是个不好相处的。不过另外他又疑惑,“热热?”
飞哥说,“余热!就是余老师啦!”
祝归棋开始怀疑自己的记性,“他不是叫余温吗?”
“早就改名啦!”飞哥说着拿出一张海报给他,“你看看选哪个老师……”
祝归棋看都没看,“我就选热热。”
飞哥被他的有样学样吓了一跳,“当他的面还是喊余老师吧。先不用交钱,你先试课,觉得满意再交。”
“很满意,不用试了。”
“……一对一上课是这样子的,一周建议上两节课,具体时间你和余老师约。”
“就今天吧,我正好有空。”
“你问余老师吧。”此时余热正被一群男男女女围着问东问西,飞哥就不好意思地朝祝归棋笑道,“今天怕是不行了,我们出摊到八点。九点就要下班了。”
祝归棋交了钱想给余热打声招呼再走的,结果发现围着余热的人又多了一圈。他打开微信,看着崭新的聊天界面,忍不住给余热发了条“那我先回啦”,然后开始期待余热会怎么回。
他看见余热时不时和别人加微信,他觉得余热肯定是看见了他的信息,但人家选择了无视。
好吧。
他有点儿可惜地叹了口气,心里突然有种失重般的空虚,不知道今晚该做什么了。本来下班的时候列了一大堆计划来填补这难得的清闲,可现在感觉做什么都没意思,只想回家躺着。
余热并没想到会在琴行锁门的时候再次看到祝归棋,祝归棋也没想到自己在家躺着躺着就百无聊赖急切想找点事做……或者急切想见什么人。
其实完全可以看个电影来度过这难捱的夜晚,电影结束后那股冲动就会过去,然后在这一天仅剩的一两个小时里洗漱和培养睡意。
可烦人的不止冲动,还有让他坐立不安的寂寥,他头一次发现他的房子空旷无比,连那些他亲手买来的家具都变得不熟悉起来。
所以他真的来了。
不过余热只跟他说了一声“关门了”就跨上了小电驴。在意识到余热真的准备闪人时他赶紧跑过去搭住了车把,“哎,我是来找你的。”
余热戴着头盔,目光散漫地落在他脸上,“微信约时间就行。”
祝归棋说,“我给你发了微信啊,你又不回我。”
“……”余热突然笑了一声,“你在撒娇吗?”不过笑着笑着他又发现祝归棋正看着自己,于是叹了口气,“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带崽了。”
祝归棋的手在那一刻陡然松开了。
扬长而去的路上余热自己都觉得好笑,他单身狗一个带个屁的崽。
很快他又慢了下来,他没听到身后的动静了,也不知道那人回去没。他回过头的时候,夜色如水,路灯正像一颗颗发光的豆子悬在空中,街道静谧得让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