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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6 表白 ...

  •   我们甩开了亚历山大和小伊万,相伴坐在指挥室外的台阶上,盯着黑漆漆的夜空倾听彼此的心跳,感受方寸间的共鸣。
      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害怕吗?”我问。
      他侧过脸,嘴角微微上扬,月光在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上流淌:“露缇娜,这话该我问你。”苏联青年特有的清冽气息混着淡淡的伏特加味萦绕而来,“你,在害怕吗?”

      “不知道。”我下意识摇头,发梢扫过他的肩章,心底莫名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兴奋,兴许是苏珊带来的影响——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确定,“我没想过自己会穿越到这个时代,不过月余却经历了比二十来年人生更浓烈的悲欢。特别是……见到你,解开了少年时期的困扰。”
      “是什么?”
      “你是谁——哈,对,就是你的身份。”

      他又笑了,眸中似有微光闪烁:“现在呢,还困扰吗?”
      “还好,”我耸肩,没心没肺回答,“梦境是奇特的,梦里出现的人通常是经过自己想象加工出来的‘完美角色’,只有接触了现实才深有体会。”
      “哦?”鲍里斯眉梢轻挑,目光沉下几分,夹杂些许探究,“你是对现实的我不满意吗?”
      “呃……人无完人嘛,哈哈。”我避开他灼人的目光。梦境里由“0”与“1”的代码拼接而成的完美无瑕,此刻正被活生生的体温重新描摹。

      “露缇娜,看着我。”突然被带着枪茧的双手扳正身体,军用皮带扣硌得后腰生疼。他的睫毛在眼睑投下颤动的阴影,沉沉的眸子翻涌出藏不住的失落,“回答我,你爱的是幻影还是血肉?”
      我对他这个问题感到奇怪:“怎么了?”
      “请回答我。”
      “非要说出来吗?”
      “对。”

      虽然,但是……宣之于口,这可难倒我了。

      “你在犹豫,露缇娜。”他眸中的失落愈发浓郁,昏黄的探照灯打在脸上,那落寞像是老旧机器里被弃置的螺丝,周身锈迹斑斑,满是岁月的斑驳。

      “那你呢?”我仰头迎上他的注视,“阿芙乐尔和我——”
      “你。”回答快得斩断夜风,他的耳尖泛起血色。
      意料中的回答,“那阿芙乐尔呢?”
      “我喜欢阿芙乐尔,”等一下,这句话没有意料到,“但是露缇娜,我对阿芙乐尔的喜欢只是纯粹的喜欢,就、就像……”他很认真地在解释,“就像你喜欢小伊万一样,就是这种喜欢。”

      呃,我被他的打比方逗笑,“好吧,我确实也喜欢小伊万。不过,鲍里斯,你能告诉我当初在库尔斯克向阿芙乐尔表白的原因吗?”

      这一问,像是戳中了臭小子的软肋,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手脚无处安放,忸忸怩怩半天才憋出一句:“阿芙乐尔她……她的笑容就像一束光。”
      “哦?”我凑近他,盯着他的眼睛,我们在咫尺之遥间呼吸纠缠,“太抽象了,展开说说。”

      他没有后退,只是不敢与我对上视线,“我、我在出任务的路上,闲暇之余会看一些杂志,能接触到最多的是《共青团真理报》和《劳动报》,而阿芙乐尔一些关于战场上女兵的采访故事常常会发表在《共青团真理报》上,时间久了我就对她印象深刻。”

      “后来小队来到库尔斯基区,我没想到能在后方医院见到阿芙乐尔……她是一位美丽温宛的东方姑娘,眼睛很好看,能弹奏许多乐器……她简直就是美好品质和赞美的代名词,像是缪斯,笑容更像是一束光。”

      “而我在那束光里,看到了美好的希望。”
      鲍里斯的眼睛又重新亮了起来,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想起了美好的事物。

      人类,都向往着美好事物,如光一般痴迷,似飞蛾扑火,不愿放弃。
      我能理解,就像自己梦里塑造出的完美鲍里斯。

      心湖被拨弄,荡起层层涟漪。怀揣炽热情感的青年,眉眼间满是缱绻温柔,仿若春日暖阳让人忍不住靠近。
      于是,我靠近了他,在他冰凉的唇畔落下一个短促的吻,“鲍里斯,这就是我的答案。从一开始,我就直白地说了出来。”

      冬夜的寒气凝结在军装表面,我们的体温在咫尺间相互渗透。

      鲍里斯微微一怔,目光缓缓落回我身上,视线灼灼,又轻轻抬手,握住我的手腕,温热的掌心熨烫着我的肌肤,带着枪茧的指腹摩挲过我腕间跳动的血脉。
      “抱歉,我一直无法相信……奥列格看塔蒂亚娜的眼神,就像冻土下涌动的伏尔加河,自以为藏得很好,可春天总会把冰层撞出裂缝,释放被克制的爱意。”
      须臾,他低叹一声,喉结滚动着吞咽未尽的话语,“露缇娜,我爱上了你。在你与头狼对峙的那一刻,一眼我便坠入你的魅力,毫无保留、也不曾掺杂半分悔意地爱上了你。”

      “你是一阵风,突如其来,吹进我心里每个角落,把往昔的安稳、如今的悸动全搅在了一块儿。”
      他的手又慢慢下滑几寸,覆上我的掌心,与我缠满绷带的手指交合,紧紧扣在一起,“抱歉,可能有点唐突,但我害怕……露缇娜,我不想余生都被遗憾啮噬。”

      “你要写遗书吗?”
      “我会写给你的。”
      战场,不容胆怯,每一次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我也是。”

      夜风掠过他鬓角的碎发,在彼此交握的指缝间流淌。
      我凝视着他军装领口反光的铜扣,将手指嵌入他掌心,仰头浅笑:“鲍里斯,如果有一天……我回到了未来。”
      我的目的,始终是回家,回到妈妈的身边。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目光如炬,毫不犹豫道:“那我便在未来等你。即使我垂垂老矣,也要再见上你一面。”

      七十九年的漫长岁月,岂是如此轻易地被一个诺言困住?

      我没有纠结“很久以后”的习惯,珍惜眼前才重要,“不过,鲍里斯,你多大啦?”
      “26岁。”声音清朗,带着年轻人独有的朝气,“露缇娜,我还年轻着呢。”

      是啊,26岁的鲍里斯,风华正茂……26岁……【“鲍里斯·马尔林,26岁,苏联上士,担任运输员兼通讯员,牺牲于……”】

      高塔管理员流光说过的话,不知不觉间清晰起来:“……牺牲于卢加解放战役。很抱歉,月光小姐,他从未到过列宁格勒。”
      从未到过列宁格勒,却被困在了圣彼得堡?

      不,重点是他会死。

      他死于26岁,牺牲在了解放列宁格勒前夕。

      脑袋,有点疼啊。
      心里空荡荡的,好想哭。

      “露缇娜?你……流泪了。为什么?怎么了?”
      他忽然慌乱地抹过我眼角,见我毫无回应,一把将我揽入怀中,宽厚的手掌一下下轻拍我的后背,语无伦次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露缇娜,我是孤儿,父亲战死在十月革命,母亲生下我后,两岁时也离我而去。我一直是孤独的,一直都是一个人,习惯了,真的习惯了……七十九年,不过是图书馆古籍里的一粒尘埃,并不漫长。”

      笨拙的安慰,更是令人动容。我不想谈论他的死亡,可是我真的有点难过……
      我能改变历史吗——不,我能改变他的死亡吗?

      “笨蛋!鲍里斯,你真的是学文学的吗,为什么不发挥一下专业特长,情话都不会说!”
      我故意把泪水全部往这小子的军装上抹,恨铁不成钢地在他的后背捶几下,侧脸贴紧他胸膛,听那强而有力的心跳,活生生的年轻人,“亚历山大和护士小姐分别时,还引用了普希金的《致凯恩》呢!”

      【“我的心在狂喜中跳跃,
      心中的一切又重新苏醒,
      有了倾心的人,
      有了诗的灵感,
      有了生命,
      有了眼泪,
      也有了爱情。”】

      这是后半段诗,再见到凯恩时,希望自黑暗冉冉升起。

      “你喜欢普希金?”鲍里斯紧紧抱住我,却不知道我因何而难过,“他是一个浪漫主义者,也是一位勇敢的反抗者。他用语言把人们的心灵燃亮,如同太阳般耀眼。”

      “嗯,《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记不清是小学还是初中时学的这首诗了,只清楚它和《致凯恩》一样,都诞生于普希金被幽禁的日子里。那时候年少懵懂,从不曾花心思去了解诗作背后的故事,可就是莫名被它深深吸引,一直记到了现在。

      冥冥之中,它陪伴我度过了艰难的岁月,直到我开始读懂它,于是也喜欢上了他。
      “我喜欢普希金。不过说来挺惭愧,我能记全的也就寥寥几首诗罢了。”我仰头,用食指戳他心口,看着他说道。

      “那么……露缇娜,你好些了吗?”鲍里斯微微松开怀抱,低头看着我,用带着俄式腔调的英文缓缓念道:
      “【两手相挽,凝眸相视:
      这样开始了我们心的纪录。
      没有超越现实的神秘,
      没有对不可能的事物的强求,
      没有藏在魅力背后的阴影,
      也没有在黑暗深处的摸索。
      你我之间的这种爱情,
      单纯如歌曲。】”

      带着弹舌音的英文单词像笨拙的柴可夫斯基舞曲,说不上优美,却让普希金的玫瑰在我们之间倏然绽放。

      我抛开心里的难过,轻轻笑出了声:“这是哪位大文豪的诗歌,真美丽。”
      鲍里斯如实回答:“是印度泰戈尔《园丁集》里的一首诗,我大学选修英语时,在图书馆偶然翻到的英译版。”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月光在彼此交错的呼吸间凝成细小的冰晶,我看着他眼底的蓝渐渐晕开涟漪,如同贝加尔湖解冻时漫上冰面的春水。额间落下的吻像初雪触地般轻盈,滑过轻颤的眼睫时泛起雏菊绽放的颤栗。
      当温热的触感辗转至鼻尖,一路向下滑落,最终停留在我柔软的唇上时,我感受到了一片暖意,如同蝴蝶收起疲惫的翅膀,在战地粗糙的唇纹间细细描摹年轮的轨迹。
      直到战栗的舌尖叩开齿关,在某个瞬间燃起炽热的火焰,携带着无尽的温柔与渴望,在口腔里酿成甜涩的浆果酒……

      青涩,真挚,短暂。
      我想将他融化入怀。

      “咳,咳咳——”

      身后指挥室的门冷不防敞开,戈尔布诺夫准尉象征性地咳嗽了几声,“抱歉打扰了,我亲爱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我已经尽可能给你们留出甜蜜的私人时光了,但是,只剩最后五分钟,暂且把你们的浓情蜜意放一放吧。”

      我们急忙分开,都羞涩地转过头去,沉默不语。

      善解人意的准尉侧身绕过我们,抬手看一眼手表,利落地吩咐:“鲍里斯,去敲响集结令。”
      鲍里斯起身敬礼,快步离开。
      我也忙站起身,拍落身上的浮灰,正色问道:“长官,名单上剩下的人要怎么安排?”

      这时,波利娜已领着姑娘们率先集合,整齐排成一列,静静等候指示。
      “露缇娜,你先归队。”戈尔布诺夫准尉目光扫向我,待我入列站定,才开口:“波利娜同志,留守期间,我赋予你最大权限,但凡出现任何危及最终胜利的行径,一律当场绞杀!”
      寥寥数语,重如千钧,往后一切后果,皆由准尉一力承担。
      “是!”

      不多时,鲍里斯押着筛选出的九名逃兵现身。经过一日休憩,他们身上伤势尚在可控范围,不至于拖累行动。
      准尉同志逐一给他们配发步枪、足额子弹,又递上几颗果腹的土豆,只是没给手雷,想来是有所顾虑。
      随后,四人被编入雅罗斯拉夫的小组,余下五人则由准尉亲自接管。

      一切准备就绪,每组十一人的两支队伍迅速整队出发。
      雅罗斯拉夫带队向巴捷茨基火车站方向巡逻,而戈尔布诺夫准尉则带领我们朝索利齐方向巡逻。

      黑夜如墨,不见半缕光亮,林子四周死一般沉寂,唯有脚下沙沙作响。
      我们一行十一人,由戈尔布诺夫准尉在前引领,我和鲍里斯在后压阵,就这般一步一步朝着铁路的方向行进。
      ·

      “这片黑夜,是吞噬生机的恶兽。在仰望月光的同时,不要忘记当心脚下的沼泽。”心底传来一句提醒。

      “我觉得你很有趣。”【她】的笑声在耳畔萦绕,“亲爱的朱丽叶,我们交接吧——”

      『叮~』

      蓦地,一道幽光一闪而过。
      在黑暗中,我以上帝视角见到了混沌之下黑白分隔的梦境。
      【她】身着一袭白袍,隐匿于黑色之间;而我则身着一袭黑袍,矗立于一片亮白之上。
      【我们】彼此凝视,恰似太极阴阳,相互依存,却又界线分明,各守一方。

      【她】微微侧头,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之中,露出一抹阴沉的笑:“当心脚下沼泽地……”

      『叮~』
      ·

      鲍里斯抓紧我的手,提醒:“露缇娜,当心脚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16 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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