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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戚寒年清楚的知道自己在梦里。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个梦他已经做了很多次,甚至对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很熟悉了。

      四周都是辽阔空旷的白,雪花坠地又快又急,能听见扑簌簌的响声。每个脚印刚刚踩下,就很快感到新雪堆积在空隙里,阻塞住拔腿的动作。

      瘦小的孩童艰难地在雪地里跋涉,呼吸之间,肺里越来越麻木。手和脚都变的稚嫩笨拙,他变成幼年的自己,为了活下来而不知疲倦的挪动身体。

      那次冬狩赶上一次兽灾,猎场里出现了成年的妖兽,侍卫和群臣掩护着父皇匆匆逃走——来不及通知帐篷扎在远处的女眷。

      阿母抱着他跑,跑不快。他被塞进一个太监怀里。雪越来越大,人都不见了,只剩下风中妖兽粗重的呼吸。

      他知道自己只是在做梦,但是他没有办法停下来。恐惧吗?痛苦吗?不,他的心脏和被雪冻的麻木的手脚一样,只是迟钝却忠实的执行着主人的命令。

      他从小就是一个不讨喜的孩子。别的孩子在一起嬉戏,他只会木愣愣的一个人板着脸站在树荫底下研究蚂蚁。他从来不哭,也从来不笑。是的,他知道父皇厌恶他。

      ……何况他出生的日子还是民间的鬼节。

      戚寒年停止了机械的动作。他没什么表情的晃了晃,身子砸进雪里。

      他没有被冻死。在□□麻木到极致后,他身上的雪开始融化。接着是身下压的结结实实的硬雪、冰层。金色的火焰从他身上涌出,蓦然就滔天了,硬生生在风雪中撕开一个口子,露出灰暗的太阳。

      这从他的死亡里涌出的火焰在雪里熊熊燃烧,烧穿冬天。戚寒年忽然看见了地上孩提的自己,他无悲无喜的眼睛往上望,也是金色。戚寒年顺着他的视线,也抬起头,便看见天幕上的太阳一闭一张。

      天穹,是一只眼睛。

      缥缈峰的宗主就是在这次前来带走了他。他看见高大的仙人眼里深不见底的色彩,看见父皇诚惶诚恐向他拜服,看见天穹一睁一闭,硕大无情的金色眸子朝他凝视——

      他刺出一剑,指向天的瞳孔。
      ——他在破碎的天幕间窥见密密麻麻的金丝。
      ……

      高挑的白衣少年从树上跃下,他的身形轻盈虚幻,宛若鬼魅。程锦绣早在入城时被他的分身引开了,戚寒年背着剑,在夜间的黑水城里穿行。

      街上还是白天的布置,买混沌的小车停在院墙里,上头盖着一卷油布。几枚铜板在草地里幽幽的闪光。他闭眼转向一个方向,就像十分笃定了一样,抬腿之间缩地成寸。

      戚寒年绕过弯弯曲曲的小巷,穿过宽敞的大路,停在黑水城最高的建筑前。那是一座六角塔,直冲云霄,一共有三十六层。每层都挂着六角铃铛,但是不管风怎么吹,铃铛都不发出任何声音。

      ——塔顶。

      戚寒年抬起头。

      他悄无声息落在了塔顶上,青衣公子正盘腿自斟自酌。戚寒年站在他身后,心念一动,长剑便从剑鞘中寒芒乍现,寒气森森的剑刃蜻蜓点水般贴在了青衣公子后颈。

      “……韩子雁。”戚寒年叫了一声那个人的名字,语气淡然:“你是真身。”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伤没好全。”

      这就是要他束手就擒的意思。

      江褚白还是没回头,手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他手上的肖岁的酒葫芦。葫芦倒也不真是无底洞,可以源源不断生成灵酒,而算是一个储量很大的空间宝器。

      肖岁是个爱酒的人,葫芦里装了不知道多少。白天他们三个人轮流往杯里倒酒,直到太阳从正当中西斜,歇脚在低矮的民房油亮的黑瓦上。

      江褚白邀请道:“师弟,不坐吗?”

      这个晚上没有月亮,天空分外黑沉。江褚白还是一点法力都没有凝聚出来,就好像根本不在乎后颈上凉意透骨的剑尖。戚寒年的手非常稳,剑一点都没有摇晃。视线一寸寸落在江褚白的身上,感觉穿过皮肉,审视着经脉。

      “……你不是韩子雁。”白衣的少年似乎嗤笑一声,声音像一片枯叶,生硬的字在沉默中打着转,刮进江褚白的耳道。

      他说完,凝心留意面前人的反应。人是没有办法掩藏自己所有情绪的,不管是男人、女人、老人还是精怪一样的人,在心里装着的秘密被说破后,都会惶恐。一慌乱,就要掩饰。而想要知道人最脆弱的弱点在哪里,只需要看他在掩饰什么就够了。

      ——但是面前的人没有掩饰。

      青衣公子终于转过头。他身上有一种最老练的骗子也没有的气息,那是一种不管自身处于何种情况,都对自己有完全的自信的气息。他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羽在眼底投下漫不经心的一圈银杏叶般的阴影,戚寒年呆了呆,心头忽然火起。

      “自然不是他,”江褚白小指勾着葫芦腰上挂着的一圈红绳子晃了晃,将目光从戚寒年脸上移开。他对着光洁如雪的剑刃打量自己的倒影,韩子雁的脸啊……可以说生机盎然。就算现在被他这羸弱的灵魂占据着,也明媚如一场春雨里的桃花。江褚白看着他,就想到原文里的寥寥几笔,这个赤忱又迂腐的青年那颗被情义和忠诚撕裂的心。

      ……如果是他的话,哪里还用得着你这师弟上门来杀呢?江褚白眼眸微微眯起,指尖轻叩剑身:“杀机显而杀气不漏,当真是好剑。”

      戚寒年手腕向前一送,剑尖刺入江褚白的皮肉。他缓缓移动手腕,在江褚白脖颈划出一道细细的伤口。

      江褚白低笑着敛眸看着,伤口流出了血。

      戚寒年垂眸,似乎确认了什么,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一道银光,长剑入鞘。他上前,一撩衣摆,曲腿在江褚白身侧落座,看着江褚白苍白的脸,脸上泛起的、酒醉的红晕。

      “师弟真厉害。”江褚白笑着真心实意的夸赞。“剑术高超,记性也这么好。”他面前一直摆着两个杯子,戚寒年坐近后,他便为戚寒年斟满一杯酒。戚寒年闻不到酒味,满鼻间充盈着江褚白颈上的伤口。

      冷淡、苦涩、隽永,带着像生锈铁剑一样的腥。

      血从江褚白颈上的伤口汩汩流出——那伤口虽细,却难以愈合。戚寒年伸出手借过杯子,侧头看着他的青衣被血染红细细一线,勾连在脖颈上,像青瓷上一根裂纹。

      令人想要把瓷器重重摔碎,听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再把碎瓷握于掌中,任由它锋利,却只能被更多血液侵染……戚寒年平静如古井的黑眸忽然一凝,他迅速用神识检查了自己的识海,没有遗漏一个角落,却一无所获。他看向江褚白的目光不由带上几分深意。

      “我记得你。”戚寒年忽然没头没尾的开口。江褚白点点头,舒展筋骨:“那时候我也受伤了……怪不得你记住了我血的气味。”

      那天是江褚白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韩子雁刚刚因为帮犯了错偷偷跑下山玩耍的程锦绣遮掩被洞庭真人叫去刑戒堂,罚了六十打魂鞭。也就是这具身体本身修为不低,服下丹药后便可走动。

      身上的伤没好全,江褚白就开始熟悉地方。尽管有韩子雁的记忆,但他的习惯是不可能全盘相信另一个人的。

      ——遇到戚寒年也是在深夜。

      缥缈峰有几处地方并不对普通弟子开放,哪怕是门内长老也要持有掌门令牌方可进入。玉女峰便是其中一处。

      虽然名字听起来像是什么情缘胜地,但实际上,那就是个危险至极的思过崖。以韩子雁作为刑戒堂首席弟子的身份,也只了解到,玉女峰的存在是为了镇压什么东西。江褚白思虑良久,觉得这么危险的地方肯定和这个世界有深刻的联系,是龙傲天刷分的不二宝地。

      于是趁夜深人静,江褚白就冒险溜了进去。他往灵气最浓郁的方向走,一路上绕开数十个阵法,忽然发现前方浓雾密布,缠绕的金线像大地的血管,从地下探出,交织着、蜿蜒着,拱卫中心一株巨型花卉。

      他一路隐匿气息,纵然看到了这样奇异的景象,也没有贸然靠近。江褚白绕着它观察了一圈,果断决定今日偃旗息鼓,暂且记下此地,待他日准备周全再来此地一探。

      戚寒年的剑是在他转身露出背心的一刹那无声无息的出现的。急如流星追月,翩若流风回雪。正对着他的心脏,如一条银鱼般朝他疾射。

      ……若不是江褚白一贯谨慎,放出来探地的是一个纸人化身,就要血撒当场。

      白刃穿胸,却没有带出半点血。长剑没有停顿,从纸人身体里穿过,调转跟头,急急射向刚刚因为使用纸人而泄漏气息的江褚白的本体。

      长剑骤止。

      “师弟好着急。”江褚白一手搭在戚寒年的肩头,一手夹着钢刺抵着戚寒年的腰,声音温柔,如同平日里在前山指导弟子们剑术。

      戚寒年身上湿漉漉的,他似乎一直藏身在花里,皮肤上还扭动着几根金色藤蔓。末尾断的干净利落,切面平滑,是剑刃一剑斩断的。离开花卉之后,这些金色藤蔓就飞速枯萎了。

      戚寒年不答,忽然一肘往江褚白胳膊上撞去,他无视了江褚白狠狠捅进他腰侧的钢刺,眼眸凌厉,刚刚止住的长剑以无比诡异的角度出现在江褚白背后,朝他的头削去。

      江褚白一把扯住戚寒年的腰带,脚下一绕,精准的挡在戚寒年原定落足的发力点。他手上用力,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所剩无几,戚寒年被他拉着挡在长剑所指的位置上,攻势再止。

      戚寒年身上的花蜜渗透到江褚白衣襟里,更多的液体——戚寒年的血,打湿了江褚白的腰。江褚白勉力勾起笑,重伤后无力的身躯贴着戚寒年微微颤抖。他差不多是软绵绵压在戚寒年身上,眼眸却锁定了戚寒年的眼睛。

      “……顶撞师兄,还想要谋害同门。师弟真是……”江褚白在他耳边笑。

      “罚你什么好?不如师兄帮帮你,你也帮帮师兄——咱们要是被抓到在这么个地方拉拉扯扯,抱成一团……可不太……不太好。”

      江褚白手上已经没有用力,戚寒年也没有突然暴起。像是接受了这份“互相包庇”的协议,戚寒年扶着江褚白的肩膀把他推出自己怀里,声音冷淡。

      “把衣服脱给我。”他说。

      接触到江褚白微微睁大的眼睛,戚寒年皱起眉,飞快的补充:“沾了那种东西,你处理不掉,会被发现。”

      江褚白看向他,半晌,垂下睫毛,伸手拉开腰带。戚寒年眉心一跳,也垂下眼,避开视线。

      他的耳力厉害,无可避免的听见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挲声。有时快——是长袖坠地,有时慢,还伴随粘腻的水声,是紧贴皮肤的里衣。江褚白一边脱衣,一边顾忌身上伤口,尽管压着嗓子,扯到痛处时不免喘息声大一些。

      ——于是戚寒年不仅闭上眼睛,甚至连耳朵也用神识堵上了。

      “给。”一团布料碰上戚寒年的手臂。他眼睫一抬,看到一弯雪白的胳膊,和上面几道弯弯曲曲,红肿的血痕。戚寒年沉默着把江褚白的衣服收进储物空间,语气微沉:“你披件衣服。”

      “没有。”江褚白撇了下嘴,又转而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师弟有吗?”

      戚寒年直接扔给他一件内门弟子的服饰。

      “穿上。”

      江褚白换上衣服,仔细抚平身上衣褶,又用了个除尘诀清理了一下头发。“走吧,”他弯弯眼睛,一摊手,就要离开。

      “——你拿走了我的玉佩,在我闭眼的时候。”戚寒年向他摊开手,黑眸逼视着他:“我能感受到它的气息。”白衣少年腰上的确挂着一根空荡荡的系绳,显得不伦不类。

      江褚白轻轻叹了口气。

      “师弟觉得,假如你转手把我卖给宗主,是宗主会选择相信我这个不是他门下的弟子,还是我的师尊会包庇我?”

      手腕一翻,一枚黑白双鱼玉佩出现在他手中。这玉佩一看就不是凡物,周身涌动着戚寒年的气息。

      “这个,用心头血喂过了吧?”江褚白笑起来:“师弟想要拿回来的话……一个月后私下里来找我吧。”
      ……

      戚寒年喝了江褚白的酒,眉目间那股不染一尘的仙人气息褪去不少。但并没有因此变得好亲近起来——他身上属于人间贵胄的部分复苏了些许,举手投足间,涌动着辛辣的郁气。

      “玉佩还我。”他再一次讨要。江褚白这回爽快的抛进他怀里,被冰冷的眼神警告。

      “和我回缥缈峰领罚,”戚寒年把玉佩收进袖子里。举杯,手腕一倾,杯底残酒被泼洒。“就算你不是韩子雁,从现在开始,你也最好是。”

      “那恐怕不行。”江褚白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他的衣摆在风中画着风的形状,侧脸能看见眼尾懒倦的下垂。戚寒年不置可否,说着事实。

      “你打不过我。”

      ——很遗憾,这是对的。

      系统从一开始就对他钓鱼的计划表示了不赞同。韩子雁现在的修为是元婴后期,差一步元婴大圆满。而戚寒年表面上修为和韩子雁相当,其实一直在隐藏实力,真实修为应该已经到了出窍期初期。

      但是……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放着这么大一个威胁到处乱晃。只有放在眼皮底下盯着……他才放心。

      戚寒年可比肖岁和梦瀚山危险多了。

      “你在拖延时间,”戚寒年淡淡说。他站起身,眼眸里闪过无机质的金色。“这没有用。”

      他本该在一开始就出手的,而不是一直到现在,甚至陪着聊天喝酒。潜意识里一直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警告他,不要小看眼前这个人——不管他以多么无助、虚弱的形象出现。所以他不打算等了。

      眼眸里金色飞速蔓延,戚寒年朝江褚白伸出手——

      “师弟真是没有变。”

      江褚白呢喃。

      火焰突兀烧起,青衣公子单薄如画。戚寒年猛然回身,却在半途被一柄平平无奇剑架在颈上。他的心轰然,耳鸣开始鼓噪,深邃的眼眸中金色像毒液一样激荡,深深地、凝视着那只持剑的手。

      “你觉得会流血,就是本体了吗?”

      他笑得有些灿烂,眉毛像春柳一样柔软的挑起弧度。

      “哎呀,落到我手里了。”

      酒里的毒素也刚好到了时间,从系统兑换出的针对修士的魂毒起效迅猛。白衣的少年身形摇了一摇,眼眸死死锁定了江褚白。

      一直古井无波的心绪掀起巨浪。

      他盯着江褚白栽倒下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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