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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去医院。
      母亲近两个月来的第一条短信。
      从医院出来,他看见前方脑袋顶着一头蓬松的毛发的人,松垮的衣服不知道是买的时候便买大了些,还是水洗的松垮,挂在瘦削的肩头,露出衔接后脑勺一截棘骨凸起的脖颈。
      头发剪得和打扮一样潦草,额头的碎发直愣着歪倒,后脑勺的头发恨不得剪到根部,只看头发像个上房揭瓦的毛头小子。
      如果少年回头,看见了他,一定会跑过来说话的吧。
      那个人坐下了,坐到踩过无数脚印的台阶灰尘里,弯曲的背脊往膝盖处俯低,背后凸出来的骨头将皮顶起来,皮再将布料顶起来,透明塑料袋中装满药品,挂在手中在敞开的膝盖下方摇晃,一袋子的药放得不能再明显,刻意的让人看见的吧。
      生病了?
      黑色帽檐上面的光线刺的眼睛酸痛,被讨厌的正午太阳照射是天底下最恶心的事情了,他快点走,低着头的人看不到。
      他走过去,脚步很慢也很轻,俯视的角度看见了领口下藏着的青紫皮肤,像块布被缝缝补补的用,终会有窟窿大到补救不回来的时候,瘦弱的找不到不往里凹陷的身体居然更瘦了,但那处破损的伤口没来得及看清,被他身影的阴影遮挡住阳光的人抬头。
      多吃点。
      少年抬头,太阳刺的眼睛睁不开,低头的人,唇瓣蠕动之间似乎是说了话,少年没有听到,但看见了。笑着露出白生生的牙齿以及上唇卷起点点的红色牙龈,确定了刚才那句关心的话是对自己说的。
      我吃的很多的。
      短袖能够遮住手肘,那截细细的小臂皮包着骨,像冬天门口的枯干衰败的树枝,嶙峋干瘪,有生机的绿叶凋谢了完全。视线从胳膊挪到了那张笑脸,眉眼弯弯,深邃的眉眼下是笑起来露出牙龈的笑容。止疼——隔着透明塑料袋对着他的那面,纸盒的正面挤在塑料袋,两个字很清楚的透出来了。
      藏匿着病痛在如此灿烂生动的笑脸中被淹没,看不出来存在着。
      多吃点。
      找不到第二句话的他重复了自己的话,用唇形。他已经许久没有说话过,久到说不出话,像个孩子发出咿呀的奇怪声音,不愿意说话的后果是惧怕声音从喉咙发出,异样和探寻的目光像手术台锋利的刀刃,轻易的能使伪装裂口。他不是孩子了,同情的目光包含着的不再是单纯意义的同情。
      少年看到了,重重点头,会的,会多吃的。
      下雨了,天气变幻莫测。
      母亲的助理拿过诊断资料离开了,坐车需要二十多分钟,比起和司机的费力沟通,他有太多时间走回家,走一小时,半天,多久都可以。
      一个小时多,他快到家了。
      拐过这个弯,直到家距离这里不到一里路,以他平日行走的速度十分钟左右能回到家,他走得越来越慢,掉落的雨滴坚持不懈的濡湿他的外衣,几乎不流动的风也几乎将他内部的温度剜尽,家里有四面墙和价格高昂的家具,有干净的地板和沉闷的空气,什么都有唯独没有除他以外的人,孤独那是个可怕的东西。
      屋子里没有开灯,两层楼房空荡荡,餐桌摆放着中午的饭菜,冷掉的菜的汁水凝固出一层很薄的膜,筷子挑破会争先恐后的跳出来,他重复着日常的行为,将混和了汁水的米饭胡乱的塞到嘴里。
      今天,彻底成聋子了。
      是聋子,那家住的是聋子。
      少年蹲在门口啃玉米,跟躺椅黝黑的老头聊天,扇着蒲扇慢悠悠的摇着。
      是聋子?是,你妈咋样?
      好着呢。
      他拉开窗帘的缝隙,绿叶掩映的树影,从哪里寻来石头堆砌的少年站得更高了些,背对着阳光脸蛋白净的少年扬着脸,脸颊的柔软肌肤几乎挨碰到摆动的树叶,一双眼睛亮的沉郁。少年高举着胳膊,纤细腕骨和小臂的末端是宽松的蓝白色衣袖,他看着那截细窄手腕带动着手部,手指的游动在空气中如同水里游动的鱼,灵活着带动一阵轻微的波动。
      “她偷你东西。”
      “她、偷、你、东西”并不连贯的手势,拆解成单独的他甚至勉强辨别出其中的一两个,从哪里翻阅的手势跟着学习的人不清楚手语不完全统一,同样的,自然不清楚自己学的和他所学习的并不完全相通。但,从第一个手势出现,他就明白了树下砖头上站的高高的少年,想说的话。
      他们是陌生人对吧。
      陌生人为了他学了句手语,他妈都没做到。
      咧着嘴露出整齐牙齿的少年有□□康唇色的嘴巴,笑起来的嘴唇往牙齿的地方陷,红色下面的白色晃得人眼花。他打开了门,侧着身体意思是允许少年的进入,擦着身体过去的肩膀险些碰到了他的胸膛,没有触碰到也使他在靠近中错失了心跳的规律跳动。
      他往房间走,少年理应跟着后面。回过头不见踪迹的少年既在情理中也在意料外,视网膜闪过华丽堂皇的装潢和橱柜里价格不菲的收藏品,散发着奢靡的光亮,是诱惑,是魔咒。
      他们在楼梯的尽头对了视。
      少年从怀里掏出了本边缘卷曲的册子,很高兴的咧着嘴将手挤到眼睛前,手掌大小的册子,纸的材质很劣质,黑色墨水从前面透到背面,翻到背面墨水同样往前面浸透,叠加在一起的内容需要艰难的辨识。
      走廊的其中一盏灯在他们站着的头顶处安装,仰视着眼睛里被投射灯光的白亮,和笑意混合成一种非常柔和的东西,至少他在看到后,给予了更多的耐心,尽管黑色线条勾勒出的图案也只要研究出来的少年自己能够识得。
      少年的食指压着第一页卷起来的角,将指尖移动到小半页折痕凌乱的中间图案,图案下的诠释比图画要简单易懂,这页写着:左手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横伸———姓名。他跟随着少年的指尖看清楚字,少年将手册合拢被夹到胳膊与侧边肋骨中,指尖对着他的方向,缓慢的比划着册子中的手势,“名字——”
      他在脑子中拼凑连贯,在少年雀跃的得意目光中将少年的手掌展开,“祝启明”目光聚集在他的指尖,跟着指尖的移动而移动,随着他写字动作的继续少年的笑容愈加明晃。
      痒。
      等他写完最后一笔迅速抽走了手,眼白覆了层清透的水膜,和树下招摇的白牙似的晃眼。
      他们并坐在床下地毯。
      他注意到少年光裸的脚。
      赤裸着踩在地板上的脚趾头惨烈的红着,热?毕竟他看到,少年的手掌来回扇动,他试着从额发或衣领找到夏天该有的燥热,从容易留下出汗痕迹的地方,找到身体发热的迹象。
      少年摇了摇他。
      背靠着床边,翻动着手里的册子的少年摇着肩膀的意思,是指示他替自己做出更改、纠正手势存在的差异。而在翻动着第十五六个短语时,隔着胳膊距离的人栽倒在肩膀的地方。
      不喜欢看书,在少年拧着眉翻来翻去找些立即能用到的话的时候,他就清楚这一点,很快眼皮往眼睑靠近的少年证实了他的猜测。
      他真随便。
      随便的将头往刚认识的人的身上靠着,呼吸时候腹部的起伏在颤动的头发挨接着脆弱脖颈的地方无限放大,贴的太近了,近到气息会交融着另一个人的气息。
      他在漫长、习惯的寂静里翻动着少年搁置在地面的册子,手指很轻柔的捏着纸张,担忧透着浓重的仿佛湿濡着墨水的纸张破碎在施加的力度中。
      毛发摩挲过脖颈皮肤的瘙痒和肩头坠落的沉重同时发生,惊愕中或许某个一两秒心脏骤停了几下,然后少年困乏着躺在他肩头的怪异在身体里山呼海啸,僵硬的绷直身体,找不到手脚,机能在挨着的那刻坏死了,肩头的重量受心理的影响越发沉重,心跳撞击胸腔的砰砰声响,动静太剧烈,太无法忽视,某个时刻似乎耳畔听到心脏的剧烈撞击胸腔声。
      窗户敞开的缝隙将拉开不大缝隙的窗帘吹开,明亮照到了屋内,照到他和少年的小腿。
      他是该挪开肩膀的。
      他没有。
      少年动了动,伸懒腰,抓过纸笔。
      你会想出去吗?
      醒过来的人递过写了一句话的本子,上面的字很精准的刺到他会排斥的地方,拿到笔后写下的第一句话,那么的讨人厌。
      不想出去,我可以来这里找你。
      少年见他没有动手的意思,接着在那句话下回答那句没有被答复的话,没有用持久的沉默逼迫着他必须在想或不想中选择。
      好。他的回应。
      频繁往钟表望过去的视线,他在第二次便发现了。
      要走吗?也该走了,跟个不会说话的人在一起,无聊死了吧,装了这么久辛苦他了。
      五分钟后。他问少年,少年伸出手掌。
      三百秒。很快,好快。
      少年在门口边穿着鞋边伸出一只手冲他告别,离开后他将门关住,视线自然下移,穿鞋待过的地方留下路边带过灰尘的脚印,并不起眼,但在光滑到能折射出人影的地板上,磨砂似的模糊增加了被发现的可能性。
      淡淡的灰尘在门口蔓延到内,到接近楼梯的地方消失。
      室内如坠冰窟的温度怎么会热呢?
      少年是怕脏了他的地板。
      五分钟。少年写着字,唇形缓慢地说。
      然后朝他伸着五根指头分得很开的手,而他在看到对面眼睛里纯净的类似喜悦的东西,感到可笑的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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