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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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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四深觉自己买到宝,雪跳蚤加黄符,妥妥解气套餐。她心里已浮现出老二被她折磨的倒霉催脸。
去往阅微苑途中,她与三姐兴奋叨念着,老二有死老母留下的辟邪朱砂锁,兴许能避开这些小东西,但她院里的仆婢没有啊,铁定中招,这雪跳蚤专叮人脸。
阅微苑门口,透过紧阖的门缝,可见树下垂悬两盏照明风灯,因无风,树影静悄悄的,屋内黧黑,想必主仆皆已睡下,毫无防备。
谢四姑娘依道师教授的法子咬破指尖,催动黄符,又将一笼虫子丢进院里,月下,她森森一笑:“保准叮她们满脸包。”
尤其那个叛徒以西,最好落个满脸疤,她掰着手指头细数好处,“待明日我们瞧见二姐院里的人满脸脓包,借由驱虫之名,再将老二这狠砸一通。还有还有,她这院子里生了跳蚤,谁还敢来,我不信祖母不惧这恶心人的小蚤虫。”
半晌,院内无动静。
谢琼扒着门缝往里瞅,倏然莫名起风,斑驳灯影下,那符箓动了,催醒了一笼雪跳蚤,纷纷往屋内涌去。
本是黧黑的窗户,氤出一抹晕黄,看来叮醒了。
以西的兔子耳最是灵敏,谢四在门口嘀嘀咕咕时她便察觉到,榻上的风长意示意她莫出声,瞧瞧她们搞什么名堂。
半透明符箓自门缝里飘进来,紧随而来的是密密麻麻雪头墨尾的小蚤虫。
兔子牙碜道:“雪跳蚤,死不了人,嗜汲血、叮出脓包,最是恶心了。”
风长意一个响指,点燃灯烛,瞬息将地上的隐符吸入掌心。
她唇角一挑,雕虫小技,偏撞上她这个符道祖师奶奶,仙盟上善宗白家最擅符道,当年白家少主被她的符人摁地上摩擦好半晌,起来后肿成三颗脑袋。
风长意沾着吐沫星子,往符上轻易改动两笔,满地的跳蚤集体掉头,顺着门缝折爬出去。
俄顷,门外传来丫鬟一叠惨叫声。
跳蚤一窝蜂往缃红和阿茵身上攀爬,剩余一半跳蚤逼近谢楠谢琼,因两个姑娘身上的灵器有避虫豸之效,跳蚤不敢近身,却又被符箓硬操控,最终群虫于两人脚前围拢成圈,挨挨挤挤看得人头皮发麻,一双姊妹抱头尖叫,浑身战栗。
很快,府卫循声赶来,于是跳蚤又有了新血包。更多的人被吵醒,将军及安氏查氏匆忙披衣赶来,风长意闹腾够了,撤了符,跳蚤们被府人洒了驱虫粉动弹不得,又被一把火焚净。
外头渐渐安静,想来人群散了,风长意打个哈欠熄了灯,重新躺下。
暗里,她与兔子精对视一眼,忍不住咯咯笑。
这叫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
翌日大清早,风长意吃饱喝好,特意染了一层胭脂,让兔子梳了个显精神的新月髻,满面笑靥去给主母请安,顺带看笑话。
甫一进院,浓郁药粉味扑鼻,比上次洒藿香蓟子粉的味道还冲,缃红被咬得最惨,满脸红包,涂了药膏,缠了满头纱布。一旁的婆子们劝着莫哭,一哭药膏白抹了,小脸落疤了如何好。缃红抽噎着点点头。
昨夜参与救援的其余下人,多少被吸几口血,面上颈部手臂,或多或许凸着脓包。
想必隔壁院亦好不到哪去。
昨夜安氏查氏两个院子闹翻了,担心下人身上带了跳蚤来,边边角角都洒了驱虫粉,药粉不够,去安医丞那讨法子,直到安医丞亲自登门,经查验乃普通虼(ge)蚤,勿用担忧,药粉洒到位便能彻底清除,府内人方安下心来。
然,这一通折腾,天都亮了。
此事乃四姑娘作祟,连累了同枝苑,安红拂最奸诈不过,表相识大体,实则最不讲道理,查明秋了解事件始末,便晓得蠢女儿又被利用怂恿,女儿若得手,不见女儿的好处,女儿若失手,责任全是她的。
查明秋心里呕着血,只得给蠢女儿擦屁股,连夜给隔壁送了一间闹市繁街的茶肆地契,方平息风波。
风长意给挂着黑眼圈的安红拂俯礼,“主母金安。”
不止安氏,同枝苑无一个精神的,毕竟折腾一宿,跳蚤虽小,立功不小。
安氏端坐梨花椅上,掀着茶盖道:“素日不见二姑娘来给我这个主母请安,怎今日来了。”
当然是为了看你们笑话啊。
风长意努力显得端庄得体些,帕子使劲压了压翘起的唇角,“咳……昨夜女儿睡得过于沉,竟不晓得府里闹了虼虫,清早得了信儿,迫不及待过来瞧,母亲这里可有需要女儿帮衬的。”
安氏端茶的手有些紧,抿平的唇微抖,昨晚二姑娘院门口闹出那么大动静,她会不晓得?大清早便明目张胆跑来看笑话,简直戳她肺管子。
安红拂喝口忍冬菊花茶压下火气,“劳二姑娘挂心,目下一切皆安,不需你帮衬,看二姑娘腮若春桃,莫不是昨夜吃了什么安眠辅药,以至睡得死沉,女儿可要注意,当心不慎吃多了再醒不来。”
“女儿近来吃得好睡得好。”风长意摸一把水灵灵小脸,“我这气色哪里需要吃药,主母若是想吃药,我给你多抓几副来。”
安红拂气得手发抖。
兔子留下几个驱虫香囊,道是小主的心意,风长意笑着告退离去。
还未出院子,脚下丢来两个蜀葵香囊,谢楠打屋里出来朝她讽道:“好脏,日后少来母亲院子,假惺惺的东西。”
朝阳破云,风长意沐着一身朝气回身,晨风似对她多有照拂,撩动她如瀑墨发,平添几分生气。
“三妹妹当真心疼二姐,免了我日后给主母请安。”风长意转身踩过地上的蜀葵囊袋,“东西本是好东西,看经了谁的手,好重的恶臭味儿,西西闻到了吧。”
“嗯啊。”
谢楠本欲冲上去扇人,被安氏扯拽住。
待人走后,安红拂敛容道:“你有没有觉得谢苑不大对劲。”
眼波流转间,明媚自信,隐着一缕俾睨,那是先前谢苑脸上从未见过的眼神。
先前谢苑看她的眼神有恨毒,有不甘,有破碎,有无望,有哀祈,甚至空茫麻木,唯独不见俾睨。
仿似看虫子一般的倨傲眼神。
再细咂摸,如今谢二姑娘不经意间露出的沉宁从容,甚至不似单纯未染世的闺阁小娘子。
隔壁观云苑。
谢四裹着洒了驱虫粉的绒毯,盘坐榻角,像个长头发的肉球。
跳蚤虽未爬上她身,但一想到被密密麻麻虼虫围裹的场景,她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回屋后褪净衣衫,裹上药粉毯子,方有些安全感。
她对着被吸肿了半边脸的阿茵,吐槽道:“怎会这样,跳蚤怎不听使唤,难道那道士给我的是假符?!天杀的牛鼻子,我悉数私房钱啊,买到假货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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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念自一泓潭中醒来,清脆滴答声入耳,山壁上有水落潭,击起一圈圈涟漪。
他转转眼珠,意识回拢,是雍亲王山腰别院的阿难洞,弱水潭。
李念自潭中的寒晶床支起身,氤氲水雾后,颀长高大的身影微躬,正凝视手中一面镜子。
“爹。”李念喊。
李朔回神,敛去乾元镜内谢二姑娘那头的画面,一晃影停驻寒晶床前,抬手将几抹灵力沁入少年郎额心。
“好了,没事了。”明明安抚人的话,因声调沉冷,少了几分暖意。
“这次我又睡了多久。”少年郎的声音含着初醒时的暗哑,听着有些委屈。
“三日。”
“还好。”小公子仰脸,“爹你不会陪了我三日罢。”
李朔缄言,上岸。
李念手脚并用扑腾过去,险些摔倒呛水,“爹你这三日去看娘亲了没。”
李朔以灵术烘干对方的湿衣,“我最后说一遍,她不是你娘亲,即便是,你也不许认。”
“这是为何。娘好不容易回来,爹你闹哪门子别扭,分明你也想娘。”
“从未。”半晌后,冷冷的嗓音道。
“那你干嘛捧着乾元镜随时关注娘那头的动静。”李念小声嘀咕:“天塌了有爹嘴顶着。”
李朔睖眸看去,李念垂首闭嘴。
洞前结界有波动,谢阑珊穿越蓝调波纹入阿难洞。
“小公子醒了。”
“珊珊哥玉京发生何时,让你闯阿难洞来见我爹。”
确有人命关天之事。
掌司大人入阿难洞陪昏睡的小公子,前脚方走,玄矶司门前来了个请冤的小娘子。
小姑娘看着弱不禁风,却颇为倔强,赶走又来,跪在玄门前不吃不喝整整三日,再下去约莫要出人命了,女子扬言欲见掌司大人,若见不到人便吊死玄矶司对面的树杈上。
玄矶司专对付妖邪,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且身带冤屈的小娘子不好过于冷硬,不知老大要多久出洞,谢阑珊专程赶来,请头儿示下。
李念提起精神,“啥冤屈,寻我爹,难道大妖作乱?”
谢阑珊摇摇头,浓眉间压着怒气,“非妖邪,乃人祸。”抛出灵盘,其内渐显一副画面。
河滩上一具泡得发白的女尸,衣不蔽体浑身伤痕,胸被割掉一只,经仵作查验,生前遭凌虐侮辱,谷道破裂而亡。
画面过于残忍瘆人,李念咬手。
谢阑珊收敛灵盘,“死者李巧儿,汴河镇人,素日卖糖糕为生计。”
李巧儿随同乡担货郎,到玉京城兜卖糖糕糖饼,据那日与李巧儿一道入城的邻里道,童府的人看中巧儿的糕,请人去府内做甜糕,再没出来。
半月后,李巧儿的尸身被冲刷至沱河下游河滩,李母过于悲痛,巧儿下葬那日一同去了,李巧儿的妹妹李杏儿到处诉冤,此案性质恶劣,官府本重视,但每每以查无头绪,打发走李杏儿。
谢阑珊:“童府的人一口咬定李巧儿做了一笼糕后便离开,李杏儿咬定童府有嫌,可整个王朝,谁敢查童府。”
李朔剑眉微蹙,几息后冷然道:“既非玄异,不归玄矶司,你想法子解决此事。”
谢阑珊喉结耸动,面有不忍,其实打发一个小娘子并不难,是他存着私心,希望老大出手教训一下无法无天的老阉贼,方特意入洞请示,但王朝势力盘根错节,童连老贼确不好动。老大有老大的考量。
他拱手妥协,“遵命。”
三人出了阿难洞,走在别院的白玉石路上,往来仆婢给李朔跪地请安,“睿郡王。”
李念待此案有兴致,扯住谢阑珊,低声问:“那姑娘是不是有几分姿色?是不是童没根那个阉货干的?”
“八、九不离十。”谢阑珊道。否则翊卫府大理寺刑部怎会查不下去。
李朔一行返归玉京,玄矶司门前,李杏儿还跪着,摇摇欲坠羸弱不堪的模样。
李朔面无表情入门,被一双手拽住袍角。
“掌司大人……我姐姐深受大冤,凌虐至死,惨不忍睹,民女微弱,状告无门,大人威名在外,乃普天之下小女唯一想到可为姐姐平冤之人,求求大人了。”
李杏儿磕破额头,她眼眶凹陷,唇角生满火疮,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委实可怜,“求求大人求求大人。”
李朔撤回袍角,仿若未闻,抬步进玄衙。
谢阑珊给门徒使眼色,先带姑娘去休息进食,别再搭进一条无辜人命。
李朔不为所动,这并非第一个寻他洗冤之人,上次拽着他袍摆的是谢府的二姑娘,似乎是两年前的一个茶楼内,他还未进雅舍门,一只素手揪住他袍角,他淡淡一撇,是个苍白清癯的姑娘,姑娘道她娘亲兄长之死蹊跷,许有玄异,望他明察。
他未答,那姑娘连同身侧的小丫鬟,被下官一并拖拽出去。
请他赴茶宴的赫连囚道,那人乃将军府的二姑娘,貌似连失至亲刺激坏了脑子,一直喊冤,勿用理会。若非看在云麾将军和谢老太太面子上,冲撞命官少不了刑仗。
谢阑珊亦来赴茶宴,他依稀记得早已致仕的谢将军乃他远方伯父,便问及此事,谢阑珊道谢府命案经查验无异,他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童宦之罪行,罄竹难书,恶名人尽皆知,他的名声亦好不到哪去,坊间传,两人不睦。那些凡人的想法倒是一致,以凶治恶,故此寻他这个大凶之人对付另一个大恶之人。
玄矶司正道两侧,轩辕柏为荫,踩着树影的墨靴,倏尔顿步。
李朔脑海里倏尔闪过一个丫头的脸。
几月前他乔装上街俘一只影妖,童府的轿撵打他身侧路过,轿帘被风掀起,一个装扮喜庆却满脸泪水的小丫头晃入他的眼。
他过目不忘,正是谢二姑娘身边的那个小丫鬟。
李朔望向随上来的谢阑珊,“你那个二堂妹,是不是有个贴身丫鬟。”
谢阑珊沉吟:“对,好像叫天巧,数月前入了童府,未听说出来。”
天巧的事,是谢阑珊打茶楼内闲听而来,童宦好色,臭名远播,自然惹八卦,他本不在意茶余碎听,因是李府,特意听了下。
“入了童府的女子,哪能出的来。”李念附和。
李朔闻后,冷笑一下,折步朝外走,最终停在被门徒拖拽的李杏儿面前。
门徒松手,李朔望着憔悴不堪的姑娘道:“你且先回去,此事,我定予你个交代。”
谢阑珊:“……”
头儿近来朝令夕改、出尔反尔的有点频繁啊。
旁侧的李念摆小表情。看吧,但凡沾上娘亲,爹就没了原则底线。